37、英雄
他低頭看了一眼：“杜處答應了,公佈《怪物弱點圖鑑》。”
隋禾看着越野車窗外疾馳而過的荒涼景象，“嗯”了一聲。
“你到底怎麼得罪那個王了？”程才忍不住問，“讓它從深淵追到人間？”
隋禾沒有回答。
兩人沉默片刻，程才忽然低聲開口，好像在自言自語：“我很早沒了爸爸，媽媽一個人把我帶大。家裏窮,我高中開始出去做兼職……偶然看到學校裏有人玩塔羅牌,甚至有人會收費。我就開始研究周易,還有星座什麼的,連蒙帶猜的，大部分還真能算對。”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樂不可支地笑出聲：“後來直覺變得越來越準,甚至覺醒了能力。你說我這是不是上天賞飯喫？”
他自顧自笑了好一會兒,才收了聲：“認識你的那一陣,剛好趕上我媽生病,我的錢都給她治病了,飯都喫不起。你請了我那麼多次,我卻……”他聲音哽了哽,“我卻……把你推進了深淵。”
隋禾眼神波動了一下。
程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抑制不住聲音中的顫抖：“我媽臨死前抓着我的手,讓我一定要活下去……所以，以後我會一直待在特情處了。”
“但是我一點也不想過來！”程才狠狠在窗戶上打了一拳，機械假手在玻璃上砸出沉重的響聲,“我討厭這種感覺！”
隋禾還是沒有說話。
“以後每七天我會來045一趟，就在基地外面……我會等你一整天。”程纔拿出揹包翻找着什麼，卻沒能找到。他頹然地塌下肩膀，好像所有精神氣都從這個身體抽走了，“災變前回饋老客戶的平安符，一直想給你，現在找不到了。”
045基地已經清晰可見，鐵色壁壘死氣沉沉地佇立在溝壑交錯的大地上。
隋禾開口道：“如果我說，你們不需要用那種方式威脅我，我也會去深淵……你們信嗎？”
“我信。”程才喃喃，“但他們不會信。”
隋禾問：“你的直覺告訴你我會一去不回嗎？”
程才：“我……我沒敢運用能力。”
“相信自己啊，半仙。”大門近在咫尺的時候，隋禾收回瞭望着窗外的視線。
“好。”程才笑了一下，眼睛漸漸紅了。他掏出一張皺皺的紙，拿支筆在上面寫了“好人一生平安”六字，把紙遞給隋禾，“我可是程半仙……半仙出手，童叟無欺。”
隋禾把紙折了幾道，塞進口袋。
車隊停了，隋禾打開門時，突然轉向程才，露出一點吝嗇的笑意：“假一罰十。”然後走向045的大門。
留在車裏的程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個在地下市場都不流一滴淚的人，此刻哽咽着說：“假一……罰十。”
基地大門外，隋禾看到了那個奉命而來的怪物。
那三顆頭的怪物好像只會說一句話，不斷重複着：“去過深淵的人，得罪了王，交出來，給人類三個月休養生息。去過深淵的人，得罪了王，交出來，給人類三個月休養生息……”
隋禾在離怪物十米處停下腳步。那怪物似乎感應到什麼，不再說話，渾濁的眼中驟然多了一絲神采。
隋禾默默看了一眼045基地緊閉的大門。其實……他還想再看一眼父母。
很快，他狠下心將這個想法清除掉。
他正要走向那個怪物，身後突然傳來響動。他回過頭，看見送他來的士兵下了車，齊齊向他敬了個軍禮。他們沒有說話，肅穆的氛圍流淌在他們挺直的軀幹間，神情堅毅的臉上含着無聲的祝福。帶隊的軍官說：“感謝你爲人類同胞做出的努力，我們代表089基地向你表達誠摯的敬意。”
基地大門在此時被打開，沉悶的機簧聲“喀拉拉”地響起。
隋禾看向大門。門裏兩側都是人，護城河上搭了橋，無數人擠在橋上。往後還有更多的人，站在第二道大門後面。
所有人都看着隋禾，如同看着救世主。
“謝謝！謝謝你！”
“你是英雄！”
“感謝活菩薩的大恩大德！”
“我們都會記住你的！”
千百人的呼喊化作洶涌的浪潮，劈頭蓋臉而來。一張張平凡的臉上的希冀、祝福，一時讓他分不清真情還是假意。
當中有熟悉的面孔，A02小隊的同伴，金老闆和苗紅，還有許多在水神和風神結識的人。甚至還有一個小孩子，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睜着茫然的眼睛，看到人羣外的隋禾，朝他笑了一下。
熟悉的人們向他走來，一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保重”。宋欣雨和苗紅哭成了淚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走在最後的金老闆從身後揪出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往地上一扔。地上的人擡起頭，赫然是嚇得面無人色的王晨曦。
金老闆說：“他災變那天親手殺了自己重病的奶奶，所謂攢醫藥費都是謊言。”
王晨曦大喊着：“放開我！你們不得好死！”他狠狠瞪着隋禾，“讓你被怪物喫掉吧！憑什麼大家都向着你！”
隋禾一個眼神都沒分給王晨曦：“他隨我處置？”
金老闆點點頭。
“那就這樣把他扔出基地吧。”隋禾漠然地說，“讓他自生自滅。”
他沒管王晨曦的大喊大叫，因爲他聽到了熟悉到骨子裏的聲音。
“小禾！”隋禾轉過身，看着父母彷彿蒼老了幾十歲的面容，心中泛起密密的痛。
楊璐一把抱住他，眼淚沾溼了他的衣襟：“小禾！小禾！”她一聲聲地呼喚，什麼都說不出來。
隋安順也抱住他，眼中閃動着淚花，聲音是壓抑不住的悲痛：“你一定要去那個怪物世界嗎？”
隋禾面具一樣的冷淡表情裂了一道縫。他閉了閉眼，重複着：“放心，你們放心，我會回來的。”
“爲什麼啊！爲什麼偏偏是你啊！”楊璐嗚咽着，“你還是個孩子啊！”
“我不是孩子，我二十一歲了。”楊璐頭頂的幾根白髮刺進了隋禾的眼睛，他輕聲說，“爲了你們，我也願意的。”
隋爸張口欲言，隋禾生平第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放心，真的放心。你們都好好的，我纔不會擔心。”
他輕輕推開哭泣的母親，楊璐緊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勇氣就要泄乾淨了。他可能會哭得比王晨曦更醜陋，他可能會被憎恨吞噬理智。
他咬了咬舌尖，疼痛壓下了難以言說的悲苦。他輕柔又堅定地掙開楊璐的手，在山呼海嘯般的稱頌聲中，在明明微小卻清晰可聞的哭聲中，一往無前，不再停留。
無論那些稱頌他的民衆是不是真情，至少他一直擁有真情。比起衆多家破人亡的慘劇，他這已經稱得上幸運。他知道，“英雄”的父母會活得很好。在這冰冷的末日時代，已經算是溫暖的慰藉了吧。
“英雄”在恰當的時候出場，如今也該適時離場。
只願英雄之火永不熄滅，人類之光永存世間。
回到深淵的地方，在那個熟悉的山谷。天上的兩個月亮顯而易見的重合了一部分，約六分之一面積。重合的地方變成了猩紅色，就好人間月亮像被深淵吞噬了。
引他來的怪物離開後，荒原只剩隋禾一個活物。一望無垠的荒原上聳立着幾座土丘，龜裂的紅色大地零星分佈着枯萎的植物。紫色天空的映照下，這裏陰暗又壓抑，宛如地獄圖景。
他走向那熟悉的山丘。那山是肉眼所見最高的一座，跟地球上的大山卻完全無法比擬。
山洞裏的石牀上放着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還有當初匆忙離開時落下的一套換洗衣服。
一切都沒有變，好像他只出去了一天。
更深處的洞穴裏傳來巨大的水波晃動聲，龐然大物在水下陣陣翻騰。
隋禾刻意放重腳步聲，走到湖邊時，水面平靜下來。一個人影破水而出，渾身滴水不沾，踩着湖面慢慢走向他。
跟第一次在深淵見面時一模一樣。
原爭的頭髮更長了，一直垂落到腳邊，織了匹華麗的重錦披風。他沒什麼表情地揮揮手，地上多了套桌凳。接着拂袖坐下，示意隋禾坐在對面。
他憑空拿出一個白瓷茶壺和兩個白玉杯，看形制明顯是人間造物。又倒了杯茶推給隋禾，然後拿出琴擱在膝上，緩緩擦拭。
隋禾沒動那杯茶，也沒說話。半晌，他忍不住打破了僵局。
“你爲什麼有這麼多人間的東西？”他選了個比較溫和的問題作爲開頭。
原爭收起絹布，試了幾個音：“很多年前，我曾去過你們的世界。”
隋禾若有所思：“你的衣服也是從人間帶回來的？”
原爭的衣服寬袍大袖，右衽交領，看起來有點像深衣，只是細節上有不少差異。
“是。”原爭開始彈琴，“這張琴也是。”
“你什麼時候去的？”隋禾端詳了片刻桌上的白玉杯。玉杯表面雕工精細，風景人像線條細膩，奈何他對辨認物品的朝代實在一竅不通。
原爭垂眸回憶了一番：“不記得了。”
“原因呢？”
“不記得。”原爭輕輕搖頭，“時間太久遠，我的記憶十分模糊。”
“你的琴肯定也是在人間學的。”隋禾說，“你應該待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吧。”
“或許。”原爭撫了撫琴，“深淵裏只有我會人類的技藝。”
“嗯，那麼……”隋禾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直白地問，“你爲什麼要我來深淵？”
原爭神色微變，似乎掩下了某種情緒。半晌，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我聽見你天天呼喚我，怎麼？想念深淵了？”
作者有話要說：原爭可算出場了hhhh，真是太不容易了
然後！本咕！就沒有存稿了！
本咕要開始每天薅頭髮敲字的生活了！
想想真是刺激呢【嗦手手.jpg】感謝在2020-03-2420:51:28~2020-03-2515:59:24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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