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震動
他隨手擦了一把,深呼吸幾次，才讓自己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
他嗓子有些乾啞，拿過水剛擰開蓋子，地面就傳來一陣強烈的震動。
瓶子中的水灑出來了一些，他迅速擰緊，在震動中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樓梯,抓住它藉以穩住身形。
那股震動越來越強烈,連綿不絕,像是地下有什麼龐然大物在翻滾。
頂上有細碎的沙石落下來，隋禾沒管落在自己身上的細沙,牢牢盯着樓梯上鐵板的縫隙。
震動持續了很久才平息下來,縫隙中緊接着鑽進一股黑霧。那熟悉的黑霧,是經歷過災變的人永遠忘不了的。
隋禾突然想起他告訴特情處的消息——災變日過後的半年,會迎來第二次融合。
原來就是今天。
不多時,遙遠的地方傳來了炮火聲。炮火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直到他頭頂不遠處響起怪物的唳叫、人類的吼聲和子彈射擊的炸響。
他沒有打開手電筒,在縫隙中透出的晃動光影裏,放輕了呼吸。他不知道第二次融合的怪物進化到了什麼程度,只能寄希望於這裏如那個研究員所說，隱蔽又安全。他的武器都被搜走了，能夠依靠的就只有預知能力和不在全盛狀態的肉身。
怪物極具穿透性的叫聲在離他極近的地方響起,又消失於□□的射擊裏。鐵板上被砸出一聲悶響，粘稠的液體順着縫隙淌下來。
又有一道人類的慘叫，肢體撕裂的聲音在炮火下也清晰可聞。
不斷有重物倒地的聲音，硝煙和鮮血的味道濃得刺鼻。
隋禾的呼吸越來越輕。縫隙完全被鮮血糊住了，地牢裏徹底黑暗下來。
他一動不動，也像一具屍體。
鮮血滴落在地面上。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水滴滴落在湖面上。
水下的怪物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
他並不能完全記得夢中發生過什麼，但心中殘餘的憤怒和驚懼驅使着他，召喚來一個三頭的怪物。
在怪物不明所以的等待中，他醞釀了很久，才用深淵的語言說：“有一個人類，似乎能讓我感到憤怒。”
“告訴人類，把他交給我，我就給他們三個月休養生息。”
當怪物的嚎叫和槍炮聲開始平息時，隋禾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
他鬆開一直抓着樓梯的手，動了動自己站到僵硬的腿，慢慢退回角落，坐下來。
他另一隻手還抓着礦泉水瓶，早被不知不覺擰得變形。他打開喝了一口。
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一直向下，似乎流到了心中，化爲一塊沉甸甸的冷鐵，墜得生疼。
這算是因禍得福嗎？隋禾苦中作樂地想。如果不是被抓到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一定會和A02小隊一起，鏖戰到生命終結。或許被悄無聲息的吞噬，或許被撕扯掉四肢，或許被怪物帶到高空再砸下來……就像地面上那些人的死法。
也可能是趕在彈盡糧絕之前驅逐了所有怪物，保住了基地這最後的淨土。
胡思亂想中，鐵板上的怪物殘骸被拿走，人類屍體被拖開。也許是拉鍊或鈕釦，屍體某部位的金屬製品在鐵板上掛出一聲刺耳的尖鳴。
鎖被打開，上面的人掀了好幾次，纔將被鮮血糊住的鐵板掀起來。
明亮的天光刺穿隋禾閉上的薄薄眼皮，他疲憊地睜開眼，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隋禾。”
他眯了眯眼，看到一個久違的人。
“程學長。”他啞着嗓子喊了一聲。
“對不起，我來晚了。”程纔拿出一把鑰匙，走過來打開隋禾腳上的鎖，“特情處其實一直在暗中關注你，發現你不見了之後，也不敢聲張，只能祕密尋人。誰知剛確定你的位置，第二次融合就降臨了。”
隋禾牽了牽嘴角：“真的是因爲我不見了纔來找我的嗎？”
程纔想要扶他起來的手僵在了半空。
“對不起。”程才縮回手，向後坐在地上，頹然地垂下頭，“預知者都做了那個夢……如果說夢是真的，怪物想找的人多半是你。交出你，就可以換得三個月休養生息，這麼好的條件，誰不樂意呢？”
光線透過頂部四四方方的孔洞射下來，照見程才繃得緊緊的腮幫子。
隋禾閉上眼，靠在牆壁上，疲憊得不想說話。
程纔沒得到迴應，不知是自嘲還是愧疚地笑了一聲：“有些事你應該還不知道。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研究，大家發現覺醒者的血液不能讓人類進化，怪物死後的遺骸卻可以讓人類覺醒異能。所以，我們的血其實沒有價值。”
隋禾手指輕微動了動。程才繼續說：“第二波融合的影響比想象中大得多。一部分怪物覺醒了能力，火力不能對它們造成足夠威脅，我國至少有六個小基地岌岌可危。另外，通過怪物遺骸來促進覺醒的時間太長，半個月才能創造出一批覺醒者。覺醒者太少，又因時間短不熟悉覺醒的能力，並不能成爲有效戰力。”他停頓了兩秒，“京城派軍隊前去營救045基地，命令是……無論如何也要保下來。”
隋禾緩緩睜開眼，無聲地看着程才。
程才低着頭，眼底有一點紅：“上次你在特情處說的話被人傳了出去，纔有很多人想抓你。處長知道這樣會讓所有預知者寒心，日後如果出現覺醒者也會不再信任政府，所以報告了上層。他們攔了很多想抓你的人，結果防不勝防。你沒有躲過。”程才深深吸了口氣，聲音陡然沉下去，“我也一樣。”
“你？”隋禾終於開口，“所謂地下市場覺醒者的血液，是你的？”
“是。”程才擡起頭。
隋禾這纔看見程才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臉頰。但轉念一想，自己被關了這麼多天，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隋禾問：“你在特情處，他們怎麼對你動手？”
“你還記得徐博士嗎？他研究出怪物遺骸和覺醒者血液中能量同源的結論。實驗材料有限，他想要我的血，我一直不給他。恰好此時有一個背景深厚的研究小組找到他，於是他們狼狽爲奸，把我綁到了地下市場。”程才神色閃過一絲陰鬱，“如果不是杜處及時發現，我就死了。”
“那他們現在派你來做說客，你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程才的機械手磕在鎖鏈上，發出叮噹一聲響，“災變前我認識的人，就只有你還活着了。”
隋禾最終還是答應了程才，或者說特情處的請求。
實驗室的人在融合中傷亡大半。所謂楊教授，被直接逮捕，即將送上法庭。根據程才透露的訊息，楊教授的所作所爲足夠被判處死刑。
隋禾特意轉了一圈，看到白大褂孤零零的頭顱。那幾個把他綁到這裏來的打手，還活着的只剩一個。隋禾看着那少了兩條腿的倖存者半死不活躺在擔架上的樣子，復仇的心思也就淡了。只剩上半身的人，在末世活着還不如死了。
他問了程才，得知這裏是087基地，離045基地有八小時的行程。在難得吃了一頓飽飯、洗了長達半小時的澡之後，他終於有了個人樣。在程才的陪伴下，隋禾踏上了返回045的路。
特情處害怕隋禾被其他勢力襲擊，派出當地軍隊用裝甲車隊護送，以確保萬無一失。
途中經過一個基地，那基地已經成了斷瓦殘垣。兩道壁壘都塌了，透過偌大的缺口可以清楚的看到倒塌的房屋，遍佈的血跡和殘破的屍體。
隋禾問坐在他身邊的程才：“那是哪個基地？”
程纔回答：“198小型基地。”
“裏面的人呢？轉移了多少？”
“只來得及轉移一半。”
“那現在有多少個基地失守了？”
“三個徹底覆滅，其他基地還在掙扎。”
話音落，隋禾再沒了提問的興致。他低垂着頭，心裏是一片悲哀的空茫。
路過下一個基地時，程才推了他一下：“看。”
隋禾擡起頭。基地外，羣衆沉默地站在軍隊的守護圈裏，手上舉着各式條幅。
“人民英雄”“菩薩再世”“爲國爭光”……還有一個寫的是“英雄烈士”。
隋禾的眼睛彷彿被刺痛了一下。他回頭問程才：“你們爲什麼要這樣做？”
程才把手機給隋禾看了一眼。界面上有一條明晃晃的信息：深淵使者已至045，請儘快。
隋禾有些想笑，卻沒能笑出來。他說：“你們先讓我成爲英雄……如果我反悔，就成了背棄人類的懦夫，是嗎？”
“如果代表我個人觀點，我不希望你去。”程才輕輕嘆了口氣，“可我現在身不由己。”
沉默了片刻，隋禾問：“你知道《怪物弱點圖鑑》嗎？”
程纔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疑惑地看了隋禾一眼，回答：“知道，它是不流通於平民的祕本。”
“爲什麼不能流通？”隋禾面色有些冷，“流通了不才能保障更多平民的生命嗎？而且接下來一定是覺醒者的時代。”雖然我大概率看不到了。隋禾把這句話吞回喉嚨裏，接着說：“覺醒者難道不需要通過實戰來提高能力嗎？”
程才被問得啞口無言。半晌，他說：“這不是我該插手的內容。”
隋禾正視前方，平靜地說：“那好，你告訴杜處，我有兩個條件。一，必須保住045，尤其是我父母的性命。二，向民衆公佈《怪物弱點圖鑑》。”
程才深深地看了隋禾一眼，收回目光：“好。”
車隊一路平穩地疾馳，直到前方隱隱可以看到045基地的影子。
英雄，即將進入他的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感受到了控字的快樂！今天又是3333！下一章這個劇情收尾，正式進入深淵。
感謝夜雨生汪、NaCl、安陵、Lyle、藍的Ashley的營養液~感謝在2020-03-2321:04:21~2020-03-2420:51:28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夜雨生汪5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