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影響
這條河原本沒有名字,水是極致的黑,所以隋禾暗自稱爲黑水河。河水的形狀是一個首尾相連的環,沒有源頭沒有去路。河水中有硫磺味,靠近時能感受到冰冷的溫度,水面卻此起彼伏地冒出大大小小的泡泡,像沸騰一樣不斷升起後炸裂。
這回通道樹長在河邊,不需要隋禾跨過黑水河。
原爭問:“你想再看看人間嗎?”
“我們上次的賭約,你還記得嗎?”隋禾提醒道,“三個月後,你讓我回到人間。”
原爭點點頭:“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反悔。”
隋禾這才放下心:“我要看。”
原爭揮手,通道樹前再次出現人間的畫面。
那是在基地壁壘上,一個全副武裝的人扛着火箭筒朝壁壘下轟擊。彈火吞吐,收割着怪物的性命。無數殘骸堆在壁壘下,閃爍着冰冷的光。那個人比起身邊的士兵,足足矮了一個頭,身形也不算健壯。
“他是……孟小滿?”隋禾用不確定地語氣問。
原爭沒有否認:“就是他。”
幾個月前,孟小滿還是一個困在深山中不知世事的少年,憑着一腔孤勇和復仇的決心和爺爺毅然踏出了山門。他也是唯一一個心甘情願交出鱗片、並且對隋禾說過感謝的人。而現在,他已經成爲了一個士兵,能夠無畏壁壘下幾倍於己方軍隊的怪物,堂堂正正地守護自己的親人。
“他很不錯。”隋禾眼睛裏有了久違的光,“他已經長大了。”
原爭沒有錯過隋禾難得一見的柔和表情。他沒有察覺自己的目光久久放在隋禾臉上。
直到隋禾收回視線,隱含期冀地轉向他:“你可以讓我看看我的父母嗎?”
原爭眼神動了動,沒說話,直接切換了畫面。
這次的畫面在045基地的居民區。自從第二次融合、數個小基地覆滅開始,大量災民涌入了其他基地,045也不例外。於是原本兩人一間的房屋被改造,隔斷使得普通的居民房足足擠了5個人。若是夫妻、姐妹等有親緣關係的人會被要求住在一個房間,爲其他災民騰出位置。
隋安順坐在桌前,翻看着《基地特刊》。楊柳在疊衣服。他們的頭上都多出了許多白髮,憔悴暗淡的臉使他們看起來不像四五十歲,更近於垂垂老矣的暮年。
隋安順突然把一頁紙撕下來。隋禾搶在隋安順揉成一團前看清了標題,是《紀念進入深淵的英雄》。
隋禾的心裏泛上密密匝匝的疼。
楊柳注意到隋安順的動靜,嘆了口氣:“你何必跟書過不去?”
隋安順向來溫吞的表情被盛怒代替:“這個作者簡直不可理喻!他說有人在給小禾集資建紀念雕像,小禾明明沒有……”話未說完,便已哽咽。
“小禾一定會回來的。”楊柳眼底是紅的,卻沒有淚水。她低聲說,“你還記得他走的那天嗎?那是個晴天,連續多少天都是黑霧天,就那一天是個晴天。這說明小禾一定可以回來。”說着說着,她似乎就把自己說服了,“小禾不是還要我們保重身體嗎?要是到時候他回來了,我們兩個卻病倒了,他要怎麼辦?”
隋安順嗚咽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
隋禾深深吸一口氣,想壓下心口翻涌的酸苦。
楊柳目光有些無神。她機械地把疊好的衣服放到衣櫃中,喃喃地勸說隋安順,也好像在勸說自己:“哭什麼呢?小禾不喜歡看到我們哭,他看到了要傷心的。”
這一句話就像一把錐子,深深楔進隋禾的心裏,讓他疼得快麻木了。他微微仰起頭,遏制住自己流淚的衝動。
原爭看着隋禾的眼眶越來越紅,突然擡手毀掉了通道樹。這下,畫面也消失了。
原爭朝另一個方向走出一段,發現隋禾沒有跟上。他回過頭,隋禾還站在原地,仰着頭,朝着天空中的雙月,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孤獨剪影。他故意出聲打破這份沉寂:“走不走?”
隋禾的頭微微一偏,沉默地向他走來。
不知由來的煩躁感纏繞在原爭心頭,他給自己找了個話題:“昨天那個王想要喫掉你的時候,我很憤怒。”
隋禾的眼睛緩慢地眨動了一下。
原爭聽見隋禾淡淡地說:“你把我當成你的所有物,被其他怪物覬覦了當然不高興。”
不對。原爭的心裏有這樣一種感覺。他覺得不對,可是哪裏不對,他說不上來。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一出,他就愣了。嘆氣這種行爲,以前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這樣的行爲……好像更接近人類。
他心裏籠罩着層層迷霧,連他自己也看不透、分不清。他越想挖掘,讓他困惑的東西就越多。這些困惑,並不能通過被吞噬的人類記憶來解答。
他的目光掃過沉默地走在他身邊的人類。如果能吞噬這個人類的記憶,這些謎團是不是就能解開?下一秒,他又反駁自己。不行,這個人類……不可以死。
雙月的冷光灑在陰暗的深淵,有什麼東西掙扎着發芽。
這是隋禾來到深淵的第十二天。
原爭前兩天換了首曲子,曲風低沉幽咽,如塞外風、樓蘭月。隋禾爲這首曲子起名叫做《天地悠悠》。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此刻,他聽着《天地悠悠》,手中捧着《詩集:致敬災變中犧牲的軍人》。說不上是詩集無聊還是原爭的琴聲有特殊的魔力,哪怕他聽的是這種並不催眠的曲子,還是情不自禁開始犯困。
前面幾天他都是在徹底睡着之前回到了自己的牀上——對了,在他提出牀太小不夠放東西以後,原爭就單獨開闢出了一處石屋。風吹不到雨淋不到,寬敞的空間再放兩張牀都綽綽有餘。隋禾在房間裏種了許多月光草,加上找原爭要來的蠟燭,生活質量改善了不少。只要他主動提,也會有不知怎麼製造出來的熱水。除了每天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山洞這一點略微枯燥之外,一切居然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壞。
而且,原爭這些天確實沒有傷害過他——如果讓他感冒發燒和在逃亡時呼吸困難不算的話。
今天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他剛升起要回石屋這個念頭時,就抵擋不住洶涌而來的睏意,直接睡了過去。
半夜,他從一個混亂的夢中驚醒。本以爲又要着涼,誰知竟好好的躺在自己的牀上,身上妥帖地蓋着被子。
他偏了偏頭,面朝湖水的方向。那裏只有水珠從頂部落到湖面的滴答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動靜,似乎原爭也沉睡了。
但他知道,原爭不會有睡眠。此刻,原爭應該是躺在湖底,無所事事地發呆到天亮,或者漫無目的地思考深淵的事情?
滴答的水聲十分規律,不知不覺中,他又睡了過去。
陰影中,原爭無聲無息地走出來,坐在隋禾的牀邊。
他的目光落在隋禾臉上,很快開始放空。也許是發呆,也許是思考。
第十六天,一人一怪物來到第三棵通道樹處。
這棵樹長在裂縫邊,裂縫中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和隋禾在黑色沙漠前看到的差不多。
原爭照例讓隋禾看人間的畫面。
廢墟中,重新組滿五人的A02小隊分開搜尋着物資。
這裏大概是比較安全,幾人臉上的神情都很輕鬆。
代替隋禾的是一個十□□歲的少年,趴在一棟房頂的隱蔽處,用狙擊槍瞄準着遠處一個怪物。
“砰”一聲,那個怪物瞬間灰飛煙滅。
然而這一槍後,已經被搜尋過的廢墟深處陡然傳出倒塌的轟響。一個龐大的身影從磚石中鑽出來——這裏竟然還躲着一隻怪物。怪物很快鎖定不遠處的張強,龐大的身軀一點也不笨重,飛快逼近張強。
其他幾人都離張強有段距離,只有樓頂的少年可以最快幫到張強。然而不知那少年是太緊張還是技術不夠熟練,瞄準之後一直沒有扣動扳機。眼見着怪物已經追上張強,張強不得不一邊反擊一遍狼狽逃竄。光頭鄭立從拐角鑽出來,大吼一聲,扛着火箭筒一炮轟過去,炸掉了怪物的半隻手臂。那少年這才鎮定下來,扣下了扳機。
宋欣雨很快趕到,幾人在韓梓軒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攻擊怪物,險險在彈盡糧絕之前讓怪物倒下。
張強傷勢極重,他們不再繼續搜尋物資,上了改裝過的越野車。
開車的鄭立情商沒有任何長進,直眉愣眼地對那少年說:“你的反應沒有我的前隊友,哦,不對,是前前隊友快啊。如果是他,絕對不會猶豫的。”
宋欣雨擦着臉上的血,瞥了鄭立一眼。不過這次她沒有怪鄭立“亂說話”。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前前隊友?那個進入深淵的英雄。他的槍術就是百發百中,他還有特殊能力,應該是預判。”韓梓軒說了一長串,才注意到少年陰沉的臉色。他皺了皺眉,明顯不滿,沒再說下去。
鄭立憨頭憨腦地接上韓梓軒的話:“宋楊陽只練了不到一個月的槍。”
少年肩膀輕微聳動,憤憤說道:“我就是不如他!我都練了一年了!那又怎麼樣!”他大聲道,“可是他已經死了!”
這下,連閉目養神的張強都冷冷地看過來。
少年的臉漲得通紅:“我說錯了嗎?他是英雄又怎麼樣!他已經死了!你們找不出第二個!”
“閉嘴。”宋欣雨握緊了沾上鮮血的紙巾,“我不允許你說他。”她的眼神冷得像刀,“不然我會讓你回不到045。”
少年被明目張膽地威脅,表情十分不甘,卻還是無可奈何地閉上嘴。
韓梓軒冷哼一聲:“你就是再練一年,也未必能比過他。”
宋欣雨瞪了煽風點火的韓梓軒一眼:“你也閉嘴。”
韓梓軒張了張嘴,似乎打算噴回去。不知想到什麼,又沉默下來,嘴脣繃成一線。
一車人都陷入了靜默之中。
原爭結束掉畫面,毀掉通道樹,說:“你對他們的影響很大。”
“嗯。”隋禾目光有些散,“等到我回去的時候,他們又會怎麼樣呢?”
“現在不用想這麼多。”原爭看着他,“接下來,帶你去看看深淵裏的人間。”
隋禾意識到了什麼,瞳孔一縮。
作者有話要說:#嘮嗑環節
ps:大概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本咕要搞事嘿嘿嘿
pps:還記得最開始寫這篇文的時候,沒有收藏沒有曝光,完全是單機爲愛發電。現在有了這麼多小天使,給我留評砸雷灌溉營養液,就好比一個窮光蛋突然撿到大額支票(怎麼感覺這個比喻有點奇怪),每天看評論就是我的快樂源泉~給你們比心心嗷!我會繼續努力的!
ppps:習慣了3個p(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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