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人間
深淵起了風,在兩座山的狹窄夾縫之間鼓盪而過,發出哭泣般尖銳的哀鳴。
隋禾盯着《回憶錄》發呆已經有十來分鐘了,原爭在他對面,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當一道風聲幾乎要刺痛隋禾的耳膜時,他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他的臉色很平靜,語氣也很尋常:“我要回人間。”
原爭的手指在琴絃上彈了一下,帶起一道急促的低音。
隋禾從沒有在原爭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像是醞釀着一場風暴,也像是壓抑着驚濤駭浪。原爭的臉色很難看,話語卻是十足緩和的:“還沒有到三個月。”
“我知道。”隋禾不慌不忙地說,“但是我要回人間。”他說的不是“我想”,而是“我要”。昨天發生的事讓他看清了原爭的感情,可是這樣,他就更不能繼續待在深淵了。
“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這也許是原爭第一次用商量、甚至是懇求的語氣說話。原爭緊緊盯着隋禾的雙眼,想從裏面看出一個答案,或者說一絲留戀。
可是,沒有。隋禾說:“我是人類,這個理由就足夠充分。”隋禾的眼睛在冷光映襯下,顯出一種剔透的黑,近乎清冷了。
原爭閉了閉眼,換了種方式:“現在全世界都認識你,你去人間之後怎麼辦?”
“我知道還有一棵通道樹。”隋禾淡淡地說,“我最初來到深淵的時候,紅色荒原上的那一棵。”他由下至上的看着原爭,眼神裏是探究的味道,“你不會以爲我忘了吧?”
原爭:“如果我毀掉那一棵,三個月以內你就回不去了。”
怪物通過人間的樹去往人間,來到的深淵的隋禾也要通過樹回到人間。“那你爲什麼沒有毀掉?”隋禾問。
“……我不知道。”原爭妥協似的嘆了口氣,“當時也許是想留一點餘地。”
“我不管你以前是怎麼想的。”隋禾硬下心腸,威脅道,“你不是不想看見我死嗎?那你就讓我回到人間。”
此話一出,原爭表情就變了,他像是被刺了一刀,眉頭蹙了起來:“你能不能不要用你自己的命威脅我?”
隋禾嘴角噙了一點冷笑,話語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當初在人間的時候,你也是用性命威脅我的。”
這一句話不出所料的讓原爭沉默了。這個怪物並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自然也學不會控制自己的表情。那張臉上昭然若揭的痛楚刺入隋禾的眼中,讓他有種難以言喻的快樂。至於這快樂背後的情感……被他選擇性忽略了。
隋禾知道自己現在很反常。當情緒積壓到一定程度,就會變質。這些變質的愛恨糾纏在他心口,驅使着他冷靜又殘酷地說:“我要去找A02小隊,通過他們混進045基地。他們大部分時間在出任務,通過通道樹我可以在城外與他們匯合。回到人間之後,你就把通道樹毀掉。從此,我們回到各自的世界,互不打擾……”
“我不。”沉默已久的原爭打斷他,眼底泛起一絲不祥的紅,“我不接受。”
強烈的危機感悄悄漫上心頭,隋禾被原爭的眼神攝住,就像弱小的生物遭遇了天敵。隋禾的臉色僵硬起來。
原爭還在喃喃着:“我不接受。”原爭的眼底越來越紅,黑色瞳孔很快被那充滿戾氣的紅色覆蓋了一半。
隋禾手腳發麻,理智回籠,不禁懊悔自己剛纔說的太過,惹怒了這個陰晴不定的怪物。他突然被原爭抓着衣領提起來,狠狠推到了後面的石壁上。石頭硌到後背,他吸了一口涼氣。還沒緩過勁,眼前就壓下一片黑影,瞬息出現在他面前的原爭低頭咬了下來。
隋禾的雙脣被冰涼的柔軟狠狠碾磨,那是幾乎要同歸於盡的力度。他的脣齒被蠻力撬開,空氣被毫不留情地褫奪。熱意順着接觸的地方一路傳到心裏,他的心被灼燒得沸騰起來。
很快,他心裏又用出一條酸楚的河流,試圖將那些沸騰的情感沖刷掉——他怎麼會忘呢?自己是喜歡過、也許還會一直喜歡原爭的。他又怎麼能沉淪呢?他們之間隔着的不是兩顆心,而是兩個世界。
那河流最終還是戰勝了情感。他狠狠推開了原爭。
原爭退開一步,清醒過來,眼中紅色褪去。光線從原爭背後射過來,在地上形成兩道疊在一起的影子。
原爭伸出手,撫上隋禾的眼角:“你怎麼哭了?”
隋禾這才察覺自己睫毛上沾着的一點晶瑩。他的眼神涼了下來,好像剛纔的思緒萬千只是錯覺。他拍掉原爭的手,又冷又硬地說:“因爲我不喜歡這樣,我要回人間。”
“好吧。”原爭黯然地笑了一下,“你先休息,明天就能到達那片荒原了。”
第三十八天。
深淵的風停了,荒原上的月亮草暗淡無光。荒原中央的通道樹竭力伸展着乾枯的枝椏。
原爭找出A02小隊的畫面。A02小隊正在一片廢墟里搜尋物資,似乎狀況不錯,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我送你過去。”原爭說。
隋禾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原爭的動作,疑惑地看向原爭。
原爭面朝通道樹,側對着隋禾。線條流暢優美的側臉掩映在長長的黑髮下,細密的睫毛很久才眨動一下,安靜柔和地近乎纖弱了。
而後那“柔和”的怪物注意到隋禾的目光,視線轉了過來。怪物的眸子深黑,本該有點慎人。但當這雙眸子裏珍重地藏着一個人類,就顯得生動而迷人——隋禾注視着原爭眼裏不加掩飾的難過,心裏竟可恥地閃過一絲動搖。原爭說:“我會一直守在這裏,不讓怪物去人間。”
原爭開始說其他同類是“怪物”了。隋禾心想:這是什麼意思?爲了照顧他的想法嗎?
“這棵樹我最後的念想。沒有它,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原爭的聲音低低地含在喉嚨裏,生怕驚擾了什麼。他的容貌或許也是一種武器,當他目露哀求地說“可以讓我留下它嗎”,隋禾忍不住又一次心軟。
但隋禾還是生硬地說:“我回人間之後看不到深淵,怎麼知道你有沒有把它毀掉?”
原爭垂下眼皮,心滿意足地笑了。
當隋禾眼前變成一片亮堂時,他終於回到了人間。
完全適應充沛明亮的光線後,隋禾才睜開眼。
入目就是廢墟,灰色的薄霧籠罩在城市上空,支棱八叉的鋼筋和碎裂的磚石混在一起,早已乾涸的發黑血跡上凝固着一片枯葉。
腳下是堅硬平坦的水泥地面,微風拂過他頭髮變長後隨意紮起來的小揪揪,蹭得脖子後面發癢。他把小揪揪從衣領裏扯出來,把衣領豎高,纔算和自己的頭髮和睦相處。
隋禾深深吸了一口並不清新的空氣,被空氣中的灰塵嗆了徹底,連打幾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忽然笑起來,甚至露出了睽違已久的小酒窩——他真的太快樂了,時隔一個多月回到人間,就像迎來了一場新生。脫胎換骨的喜悅,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他的心都在飛揚。
這時,他感受到一種不知來源的窺伺感,右耳耳垂也開始隱隱發燙。
隋禾便知道,原爭開始偷看他了。
隋禾並沒有收斂自己的笑意。他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原爭,人間纔是他唯一的歸宿。
隋禾隨意挑了個方向往前走,不多時,前方傳來一陣機槍掃射的聲音,伴隨着怪物的哀嚎,還有幾聲大笑。這聲音挺熟悉的,來自光頭鄭立。
他走過一個拐角,恰好一具龐大的屍體朝他的方向倒下來。他的身體在他思考之前做出了反應——輕輕鬆鬆向旁邊一躍,就避開了陰影範圍。當他站定之後,發現自己離原來的位置至少十米遠。
隋禾:……
他怎麼突然成超人了。
還沒等他找出個理由,不遠處一個清脆的女聲就響起來:“自然覺醒者?你是哪個組織的?”
隋禾轉向女聲,也就是宋欣雨的方向:“你在說我?”可他不是自然覺醒者啊?
宋欣雨看清隋禾的正臉,恍惚了幾秒,接着露出見鬼的神色:“你是誰?!”她的聲音十分尖利,第三個字直接破音。
這一聲迅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隋禾的老熟人們,還有那個後來加入的少年,都把視線轉向隋禾。
隋禾卡了一下殼。直接表明身份嗎?會不會把他們嚇死……
他只好隨口胡謅一個身份,準備觀望觀望再做決定:“我是一個無辜的難民。”
韓梓軒沒看到隋禾的正臉,譏諷道:“難民能像你這樣一跳12.586米遠?”
這功夫韓梓軒居然計算出來了跳躍距離,隋禾有些心虛地默默鼻子,剛想說話,就看見宋欣雨朝韓梓軒開了一槍。
“砰”,人體描邊大師射不到韓梓軒,卻還是讓在場幾人都嚇了一跳。
宋欣雨低着頭,提着槍,在衆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向隋禾。起先走得很慢,後面越走越快。
隋禾提心吊膽地站在原地,宋欣雨跑起來時,他還悄悄退了一步。
宋欣雨一路跑到他面前,停了幾秒,突然一把抱住隋禾,把自己的臉埋在隋禾肩上,眼淚很快溼透了隋禾的衣服。
軟玉溫香在懷,隋禾卻感到一絲難言的尷尬。
哦豁,這下,在場的某個人類和不在場的某個怪物都要發飆了。
作者有話要說:咯嘰咯嘰咯嘰咯嘰
其實火葬場是早就定好的大綱啦,只是決定小禾什麼時候和原爭在一起而已咯咯咯
小禾已經變成超級厲害的人了!(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接下來就是原爭天天窺屏爭風喫醋這樣(咳感謝在2020-04-0420:54:43~2020-04-0520:58:46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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