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其七·碎綾羅（柒）
屋內氣氛劍拔弩張。
師姐睜大了眼睛看着三寶,臉上表情半是不可置信，半是疑惑和茫然。她被三寶拎着衣襟站了起來，對方動作看似很粗魯，但實際上卻也沒用多少力氣。所以——
“你在搞什麼鬼？！”師姐一把把三寶推開。對方也立刻鬆開了手,後退了兩步,依舊氣紅了眼睛般瞪着她：“我搞什麼鬼？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師姐你在搞什麼鬼！”
他說着便疾步走到了衣櫥邊,一把拉開衣櫃,把裏面洛麗塔裙子全部扔到了地上,色彩斑斕地散落一地：“這些就是你怕嗎？區區幾條軟綿綿布裙子就讓絕代風華二月剪害怕了嗎！”
師姐看見地上幾條裙子,立刻像觸電一般狼狽地挪開眼：“你懂什麼！”
“是！我當然什麼都不懂！”三寶惡狠狠道：“但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因爲傻到爲了一個房間和幾條裙子放棄自己大好人生！膽小鬼！”
“住嘴！”師姐被這膽小鬼這三個字刺了一下：“龍傲天！我是你師姐！你說話給我放尊重一點！”
“我不要！”三寶蠻橫而不講理：“你都不尊重你自己生命,憑什麼讓我來尊重你！你不過就是一個被過去發生事情嚇壞了小姑娘！裝什麼大人！”
師姐也氣紅了眼，大喊道：“給我閉嘴！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你有什麼資格來評判我！！”
“那你說啊！”三寶怒目圓瞪：“發生了什麼？你經歷了什麼？你告訴我啊！讓我看看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你天天尋死覓活！”
“我——”師姐剛說了一個字便立刻閉上了嘴,整個人怒氣沖天地瞪着三寶,漲紅額頭上有青筋爆出,咬牙切齒道：“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還是根本不敢說出來？”三寶冷冷地看着她,抱起雙臂,大聲道：“那我來隨便猜猜就好了。你以前穿着這些裙子時候被人說長得難看？這些裙子害死了你爹孃？啊，還是說你夫君因爲這些裙子離開了——”
“啪！”
三寶怔怔地偏着頭,臉上皮膚以肉眼可見速度紅了起來。
師姐甩了他一個巴掌，不疼，但是非常響亮。
屋內激烈爭吵頓時歸於寂靜,一時間,只有低低啜泣聲和粗重呼吸聲清晰可聞。
甩了他一巴掌師姐踉蹌着後退幾步,遠遠地盯着三寶看了片刻，然後又猛地衝了上前,一腳踹上了對方膝蓋,讓他直接跪在了地上。終於取得高度優勢師姐站在三寶面前,一把揪住跪地少年衣襟，然後對着他面部又是重重一拳。
三寶不躲也不閃，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地受着，甚至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一拳，一拳，又一拳。當第四拳即將落下時候，三寶感到自己脹痛臉上，有什麼冰涼液體一顆顆滴落。
於是他緩緩睜開了可笑熊貓眼，入眼，是師姐淚流滿面臉。
對方怔怔地看着三寶眼睛，然後如同大爆發一般猛地揪住他衣襟，歇斯底里地喊着：“我青梅竹馬未婚夫揹着我出軌了我閨蜜！！！”
三寶睜大了眼睛看着她。
然後師姐就像是終於解開了什麼束縛一樣，語速飛快，顛三倒四地開始不停地講話：“好笑吧？像是爛俗國產電視劇吧？可這他媽就是發生在我身上了！你知道嗎？他出軌理由居然是覺得我穿洛麗塔……太幼稚了……二十多歲了還像個他媽小女孩……”
“我他媽……當了十多年lo娘……”師姐渾身劇烈顫抖着，臉上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笑：“我開工作室都是洛麗塔工作室……我把設計全國第一洛麗塔品牌當做夢想……到頭來我愛人告訴我他喜歡成熟理智高挑美女！！！我只適合當他妹妹——我可去他媽妹——妹——”
她嘶吼着，臉上又哭又笑：“然後……然後我就瘋了你知道嗎？我他媽把我所有洛麗塔衣服鎖在一個小房間裏，再也不碰！我從頭去學習高定禮服設計，把自己打扮得成熟性感優雅！我他媽把工作室發展方向變成了奢侈品設計！爲什麼？不，我不是想要那個傻逼男回來！我是想告訴那渣男賤女！我可比他們牛逼太——多——了——”
她神經質地哈哈大笑了起來，表情是說不上來愉悅和扭曲：“我可厲害了！我花了三年！就三年，我搞垮了那個小三工作室。她破產了！她完蛋了！然後小……然後那個男回來了！他請我喫飯，說他錯了，請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聲音突然小了下去，臉上表情也瞬間消失了。
師姐呆呆地盯着某處，看了半晌，這才恍惚道：“我差點答應了。”
“我告訴他，我需要時間考慮。”師姐慢慢道：“他表面上沒說什麼，很體貼，說送我回家。我說我要去工作室，他也開車送我去了。我剛要下車，然後發現自己腿軟，站不起來了。”
“我才意識到，之前飲料裏肯定有東西，”她慢慢低下頭，輕聲道：“他看我沒有力氣了，就要開車往他家裏去。我用最後力氣跑出了車子裏，迷迷糊糊地跑到了阿芙洛狄忒裏面，隨便找了一個房間躲了進去。”
“我手機和包包都在他車上，我沒有辦法求救。我只能坐在房間裏躲着，竭力保持清醒。然後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裏就是我關着所有洛麗塔裙子房間。”
“那個男人最後還是找到了我。”師姐低着頭小聲道：“偏偏這個時候故事就不像是爛俗國產劇啦，沒有英俊帥氣男主角來英雄救美，在那個全是洛麗塔房間裏，他對我做了……不可原諒事情。”
“像是兜兜轉轉跑回了原點，”師姐輕聲道：“我最愛洛麗塔……我永遠也逃不掉洛麗塔。”
她慢慢地跪了下來，跪在沉默三寶面前。
“然後我死了，”師姐輕聲道：“他做完之後，我哭着逃了出去，結果當時因爲神志不清，橫穿馬路時候直接被一輛車撞死了。”
“你知道嗎？”她慢慢擡起頭，用一雙瘋狂之後歸於死寂眼睛看向三寶：“我死掉那一刻，其實真覺得很輕鬆，身體不再痛苦了，大腦也不再思考了，一切都……安靜了。”
“如果可以，”師姐低低道：“再死一次……”
“師姐，”三寶突然道：“抱歉打斷你口述回憶錄，但是有一件重要事情我想向你彙報一下。”
被打斷了敘述師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啊？”
“是這樣，”三寶用自己袖子抹了抹自己鼻子底下流出鼻血，頂着熊貓眼，一本正經道：“我被你打傷了，鼻血流到衣服上了。”
“……？？？”
師姐狐疑地看着他：“你想說什麼？”
“我要換一件衣服。”三寶嚴肅道：“這件髒了，不能穿了。”
“這算什麼重要事情！”師姐瞪着他：“換衣服自己回宿舍換就是了！管我什麼事！”
“當然和師姐有關！”三寶喊道：“我剛剛拜入師門時候，師姐和我說話我都記在心上呢！”
“？我說什麼了我？”
“師姐說，待會兒別忘了找我領取弟子服。”三寶一字不差地複述道：“這說明門派弟子服裝管理方面是由師姐負責，所以我這件衣服不能穿了之後，也應該找師姐要別衣服。”
師姐捂住自己額頭：“我知道了，但現在我沒心情管這個……”
“不，”三寶堅決道：“我現在就要換衣服。”
“我都說我現在沒有心情……”師姐不耐煩地喊道，然後猛地擡起頭——
然後她嘴裏剩下話語戛然而止。
她面前少年盤腿而坐，懷裏抱着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拿過來黑色大包裹，靜靜地看着她。
然後她聽見三寶道：“師姐，我想穿這個。”
師姐失神地看着他，張了張嘴，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迅速喊道：“是不是大師兄和你說了什麼！你不要聽他！”
“師姐你說什麼呢，這和大師兄有什麼關係。”三寶神態自若：“我衣服被你搞壞了，所以你要賠我一件，這包里正好有一件，所以我要了。就這麼簡單。”
“可是！”師姐焦急道：“可是這衣服對你而言……”
“師姐，我要換衣服了，麻煩你轉過身去。”三寶動作利落地解開自己腰帶。師姐慌忙轉過身：“龍傲天，我這可是提醒過你了！你這是自討苦喫啊！”
“沒事，”她身後傳來衣料摩擦聲音：“這是我對我自己懲罰。”
師姐一愣：“懲罰？”
“對於我剛剛對師姐大不敬懲罰。”三寶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還對着師姐大喊大叫，該罰。”
“……無妨，”師姐盯着自己腳邊散落一地洛麗塔裙子，沉默片刻，然後道：“我不怪罪你。”
“不，”三寶卻道：“你應當怪罪我，因爲我現在明明已經知道師姐是一個了不起堅強女孩，但我還期望着師姐能夠變得更加勇敢。”
“……你還是在說我是膽小鬼？”她低頭看着一地散開裙子，微微閉上眼睛。
“師姐不應該是膽小鬼，”三寶笑了笑：“師姐明明是強大而恐怖紅衣鬼，把我和師尊嚇得屁滾尿流。”
“那是你們太蠢。”
“是，”三寶低聲道，聲音輕柔：“但是師姐不一樣。你冰雪聰明，強大又美麗，哪怕擁有一個叫任何人遭遇了都會生不如死過去，但卻依舊溫柔對待所有人。”
她猛地睜開眼睛。
“這樣師姐，我很尊敬，也很欽佩。”三寶輕聲道：“所以我希望……師姐可以活得更久一些，更瀟灑一些……更坦誠地去愛自己喜歡人和事。”
師姐怔怔地聽着。
散落在地上美麗衣裙落入她眼中，那雙墨色水眸裏，點點晶瑩蜿蜒流轉。
她所喜歡……
“我換好了，”身後終於傳來了三寶有點變扭聲音：“呃，確實感覺很奇怪。師姐，我穿得對嗎？”
她迅速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若無其事地轉過頭：“我看看……臥槽！”
三寶費力地揮揮手，把胳膊上破洞牛仔褲甩得飛起：“是這樣嗎？”
“……你全穿反了。”師姐搖搖頭，似乎笑了一下：“算了。”
她深吸一口氣，擡起頭，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地走向三寶：“穿什麼玩意！全給我脫了！”
“全部？誒等等！師姐！別別！男女授受不親……嗚嗚嗚！”
在師姐魔爪蹂|躪之下，三寶最終正確地穿上了這件名爲乞丐裝衣服。
“其實就是一件嘻哈朋克風格衣服。”師姐上下打量三寶一番，點點頭：“不錯。不枉我花了大功夫。”
“不，”三寶表情麻木地捂着自己大腿上破洞，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前大大敞開黑色柳丁皮衣，還有內襯部分反光絲滑綾羅，深沉道：“我後悔了。”
師姐從自己袖口裏掏出一副黑色墨鏡，直接塞到三寶臉上，遮住了他熊貓眼，讚道：“嗯，這下順眼多了。”
三寶悲切：原來我不僅僅是個奇裝異服乞丐，還是個瞎子。
“啊！”一聲刺耳尖叫突然從門口傳來。三寶和師姐猛地回頭，只見小師弟呆呆地站在門口，瞳孔震顫，小臉蒼白。他慢慢伸出一隻手，指着三寶：“你……你……”
三寶：“等等！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小師弟悲憤地喊道，大滴大滴眼淚直接從雙眸中滾落：“龍傲天你個叛徒！！！”
剛想解釋自己衣服三寶頭上頓時冒出三個問號：“叛徒？我？”
“說就是你！”小師弟歇斯底里道：“你他媽！爲什麼先我一步黑化了！！！”
“……啊？”
“我纔是大反派！我是黑化大反派！”小師弟氣得在原地蹦躂，眼淚糊了一臉：“你怎麼穿上那麼帥黑化服裝了！憑什麼呀！我才應該是黑化人！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三寶立刻道：“那我把衣服給你！我和你換！”
小師弟立刻停止哭喊：“真嗎？”
“不行，”師姐冷酷無情：“這是任務，龍傲天要穿一整天。”
“一整天！”三寶和小師弟齊聲尖叫道，只是兩人尖叫意味完全不一樣。小師弟直接跑到師姐身邊，淚眼汪汪地看着她：“嗚嗚嗚嗚！二師姐！美麗可愛善良大方漂亮小姐姐！這樣黑暗系服裝你也給我整一套嘛！”
——好純熟撒嬌技巧。
師姐似乎被他打動了。只見她輕咳了一聲，柔聲道：“正好，我記得我工作室那裏還有一件符合你尺寸衣服，一會兒過去給你套上。”
“真嗎！”小師弟興奮地跳了起來：“謝謝師姐！”
師姐微笑道：“那師弟你先答應我，穿上了之後，直到我說stop爲止都不許脫哦。”
“好哦好哦！”天真小師弟滿口答應。
站在一旁三寶膽戰心驚地看着師姐笑容——這尼瑪是和她揭露自己是紅衣鬼時一模一樣邪惡微笑！這其中絕對有問題！
果然，三炷香後，穿着黑色洛麗塔裙子小師弟面無表情地將頭上黑紅色雙馬尾假髮摔在了地上：“甘霖娘！”
“噗。”
“你笑什麼！”他瞪向三寶。
“我想起高興事情。”
“什麼高興事情！”
“我衣服是男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去死吧龍傲天！！！”
師姐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兩個師弟打打鬧鬧。
她視線最後還是放在了三寶身上。少年真誠而溫柔聲音在耳邊迴響：
【你應當怪罪我，因爲我現在明明已經知道師姐是一個了不起堅強女孩，但我還期望着師姐能夠變得更加勇敢。】
願意去死，需要很大勇氣。
但努力活下去，何嘗又不是一種旗鼓相當勇敢。
“……真是膽大包天。”她輕聲道，也不知道是在說三寶，還是在說她自己。
最終，在兩個師弟即將進入互扯衣服階段之前，師姐拍了拍自己寶藍色洛麗塔洋裙裙襬，拎起衣服配套道具手杖，狠狠地打上了兩人屁股。
“禁止劇烈打鬥。”她嚴厲道。
“這會毀了身上洛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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