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其八·北梁行（貳玖）
最終,兩人見面寂靜，被三寶鼻子下面突然流出一行鮮紅所打破。
“臥槽。”師尊給這突如其來鼻血嚇了一跳，在三寶還沒反應過來時候迅速從袖子裏掏出一包HelloKitty粉色紙巾包,抽出印花紙往人鼻孔下面塞去。
突然被塞鼻孔三寶人都傻了：“師尊？師尊你幹什麼呢？”
“別動！也別仰頭！身體微微前傾！”師尊舉着餐巾紙,表情嚴肅，如臨大敵道：“你流鼻血了知不知道？”
三寶被他語氣嚇到了。他動作僵硬地梗着脖子,小聲道：“可……我爲什麼會流鼻血……”
師尊肅然道：“你最近是不是沒怎麼喫蔬菜,光喫些大魚大肉辣菜了？”
“呃……”
“你最近是不是作息晝夜顛倒，而且有酗酒情況？”
“啊……”
“你最近是不是頂撞師長，不聽話地跑來跑去，惹別人生氣了？嗯？”
“這……嗯？”意識到不對，三寶瞪向師尊：“這條是你編吧？！”
“別動！”師尊表情一本正經地又抽出一張貓咪印花紙拍在三寶臉上，同時囑咐道：“捏着你鼻樑根部！等等也別那麼用力啊！鼻腔粘膜很脆弱！”
三寶只好繼續動作僵硬地捂着鼻子,同時嘴裏發出抗議聲音：“那我們就在這裏一直站着嗎？這裏可是皇宮啊,隨時都有侍衛巡邏！”
“這個時候就在意起臉面了嗎？”師尊半是好笑地看着大半張臉被粉色紙巾遮掩弟子：“昨晚和我頂嘴時候倒是沒見你臉皮薄。”
三寶聞言便不說話了。師尊垂下眼眸,把剩下小半包餐巾紙塞到三寶手裏，然後單手摟住少年腰：“抓緊我。”
“什……”三寶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腰上一緊，雙腳離地。師尊抱着他騰空而起，一呼一吸之間，他們便又再次落地。三寶睜開眼睛，發現他們已經站在了三寶居殿門口。師尊鬆開手,推開居殿門，轉頭看着三寶：“進來啊？不是要形象嗎？”
“……”
三寶捂着鼻子，在門口駐足片刻,這才邁開腿走了進去。
師尊已經坐在了茶几旁邊椅子上。紫砂茶壺懸空漂浮着,發出“咕嘟咕嘟”沸騰聲,兩個茶杯也在空中依次排開，對着紫砂壺壺嘴接下淡色茶水。其中一杯自動飛到了三寶面前，他沉默着接過，垂眸一看，是清熱敗火菊花茶。
“血止住了嗎？”師尊問着，眼睛卻還盯着茶壺。三寶慢慢把鼻孔裏餐巾紙抽了出來，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止住了。”
“那還好。”他點點頭，自己伸手接住另一杯飛來茶：“喝點茶，去火。”
三寶接住面前發燙茶杯，慢慢在師尊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師徒兩人小口地喝着茶，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半晌，一杯茶見了底。師尊把茶杯隨手放在茶几上，紫砂壺又自動飄了起來，開始第二輪沏茶。他清了清嗓子，向坐在對面弟子問出了一開始準備好開場白：“現在才寅時，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嗯。”三寶放下茶杯，小聲道：“我……出來晨跑。”
“哦。”
屋內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三寶道：“師尊，起也挺早。”
“嗯。”師尊道：“我……出來散步。”
“哦。”
第二輪茶已經沏好，紫砂壺殷勤地把熱氣騰騰茶水倒入師尊杯子裏。師尊又喝了口茶，輕咳一聲：“傲天啊。”
三寶擡頭看着他。
師尊感受着他視線，自己眼神倒是漂移了起來。他看着茶几，輕聲道：“其實，我……呃，那天，我有點……就是……”
面對着三寶愈發疑惑目光，師尊又咳了一聲，喝了口茶，然後猛地擡頭看着三寶：“傲天！明天是你生日對吧？”
三寶面對着師尊莫名有些熱烈目光，這纔想起這次北梁行出發前，他曾經爲了阻止師尊前去，便和他說過自己生辰日是九月初七，希望師尊留下來陪他過生日。
雖然這是個藉口，但生辰日期是真。於是三寶點了點頭：“是。”
師尊目光瞬間亮起。他清了清嗓子：“嗯，好。雖然因爲一些原因，我們師門裏人還是有點分散啊，但是生日這樣大日子還是要過。傲天啊，你有沒有什麼想要？想喫想玩都可以啊，爲師出資，你儘管提要求。”
“……”
這下三寶就算是再遲鈍，他也反應過來師尊好像是……想要補償他？討好他？
可是爲什麼？他怔怔地看着師尊那張有些緊張笑臉。
不聽話跟過來北梁是他，跟蹤質疑師尊是他，質問師尊撒謊掩蓋受傷事實是他，喝醉酒，頂撞師尊也是他。
爲什麼？
“這有什麼爲什麼？”直到聽到師尊回答，三寶才意識到他把自己心聲給問了出來。師尊擺了擺手：“你是我徒兒嘛，給你過個生日不是很正常事情嗎？”
不。三寶想，這根本不正常。
是不是師尊意識到我察覺了他想要吸取龍氣計劃？所以想要藉着生日這個由頭把我滅口？三寶拼命思索着。對，多半是這樣，師尊一定是想讓我放鬆警惕……趁着過生日機會把我打昏……
“我是打算搞個生日大蛋糕。”師尊似乎找到了一個話題切入點，開始滔滔不絕道：“哦，蛋糕呢是一種甜點，啊，糕點，挺好喫、我老家那裏小孩過生日都要喫一個。你有沒有什麼喜歡口味？我兒子喜歡巧克力，呃這個你應該不知道是什麼……那就水果吧？芒果？草莓？車釐子？”
三寶握緊了手中茶杯，雙手骨節用力到發白：嗯，我明白了，師尊是想要在蛋糕裏下迷藥，把我迷暈過去。嗯，沒錯，就是這樣，原來是一場鴻門宴。
“我聽那小屁孩說，你喜歡皇后做椒鹽雞腿對吧？”師尊若有所思道：“唔，感覺和現代小孩過生日喜歡喫肯德基麥當勞是一個道理。誒，要不我去問問皇后殿下她配方能不能分享一下？然後……我和你一起借用他們御廚房做一下？師徒一起做雞腿！這個比較有紀念意義吧？”
啊我明白了。三寶在心裏反覆告訴自己：師尊是想在御廚房把我幹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也對哦，廚房裏刀具什麼都很齊全，非常適合作案！而且師尊把我幹掉之後就可以藉着這個爲我復仇由頭向北梁復仇了！好一齣計謀！
“……然後晚上我們再和你師兄師姐通個視頻電話吧？”師尊一拍手：“雖然不知道他們那邊渡劫結束了沒有，但是我們稍微問一下……”
“砰！”三寶突然把手裏茶杯摔在了地上，大吼道：“夠了！！！！！！”
師尊聲音戛然而止。
他睜大了眼睛，錯愕地看着面前這個突然歇斯底里爆發出來少年：“……傲天？”
“算我求求你了！”三寶赤紅着雙眸看着他，聲音顫抖着，像是在心裏壓抑許久黑暗情緒此時此刻澎涌而出。他嘶吼道：“你打我啊！你罵我！你抽我！都行！你別……你別這個樣子！我受不了了……”
師尊雙眸劇烈顫抖。他慢慢站起身，小聲道：“怎麼了三寶？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沒事！”三寶抱着頭，聲音破音道：“當然沒事了！現在一切都很太平！現在好得很！我……我他媽在發瘋呢！你不用管我！！！”
師尊緊緊蹙眉，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三寶：“你身體不舒服嗎？讓我看看……”
“你別過來——”三寶猛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後褪去，就好像眼前師尊其實是什麼洪水猛獸：“你別這樣……你別過來……我……我……”
他說話都幾乎語無倫次了。師尊從沒見過三寶這種無措又失控樣子，連忙順着他話道：“好好好，我不過去，我不過去，你冷靜一點！”
然而這句“冷靜一點”說似乎有一點晚。師尊話音剛落，三寶右腳就絆倒了身後椅子，他一個重心不穩就往後摔去，後背重重地嗑到了椅子腳上：“啊！”
這下師尊就直接跑了過來。他急忙把三寶從地上拉起來：“怎麼樣？背沒事吧？喂！”
懷裏人半晌沒有說話。師尊把靈力都在他身上運轉了一個周天了，才發現懷裏少年在渾身顫抖。
師尊渾身僵硬一瞬，然後才動作輕柔地，緩慢地，將兩人拉開一點距離。他低下頭，終於看清了懷中那張已經淚流滿面臉。
與師尊目光對視那一刻，沒出聲小孩破功了。
他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斷斷續續道：“師尊……求求你……別對我那麼好……”
“我是壞孩子……”他嘶啞地哭着：“你殺了我吧……求你了……”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三寶其實不是一個愛哭小孩。
前世時候，他被其他乞丐拳打腳踢過，做幫工時候被釘子扎過腳，在貢生門也被無極仙尊關在密室裏用過酷刑。
那些時候，他都是沉默着，沉默着，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甚至於他後來在深不見底隧洞裏被萬鬼撕咬時候，他都已經疼得昏死過去又疼醒過來，反覆幾次，來來往往。這種常人不能忍受痛苦，他也只是眼角溢血，並未流淚。
嗯，三寶不是一個愛哭小孩。
多難受困境，他也能忍。
可唯獨這次，沒有拳頭，沒有刺刀，沒有毒針，沒有惡鬼。
只是這個他很喜歡師尊笑着說一句話，他就泣不成聲了。
生日蛋糕，巧克力，芒果，草莓，車釐子，椒鹽雞腿。
大師兄，師姐，小師妹，小師弟，還有師尊。
“別對我好……”這些美好得不真實畫面一幀幀閃過，像是裹着蜜糖刀刃，一刀一刀在他腦中攪動翻涌。
他哭着：“別對我好了……”
他感覺着師尊身體僵硬着，雙臂一動不動地環着他。半晌，就在三寶哭得沒力氣時候，師尊猛地把三寶抱了起來，往後一甩，直接把人給扛了起來。
三寶紅腫着一雙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師尊：“師尊……”
“別說話了。”師尊聲音冷硬：“眼淚擦擦，我們現在就去找你師妹師弟。”
他扛着三寶就往屋外走，三寶在他身上掙扎了幾下，腦袋沒有反應過來：“等等，什麼？”
“還能什麼！”師尊冷哼一聲，大步流星：
“啓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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