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其八·北梁行（叄拾）
三寶像一袋大米一樣被師尊抗在肩上,一時間腦子宕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回家？回哪裏？什麼時候？現在？
他也就這麼問了出來。抗大米搬運工哼哼兩聲：“什麼回哪裏？回穿越門啊！不然你還想去哪兒啊？”
“……現在回去？”
“不然呢？”師尊粗聲粗氣道：“你都哭成這個死德行了！我們不回去，留在別人家裏給別人看笑話啊？到時候……到時候全北梁都知道我虐待小孩兒了！”
師尊大步流星,很快就走到了小師妹居殿。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丫頭！收拾收拾出來，我們回師門了！”
“誒！？”屋內傳來小師妹驚叫：“等等？現在嗎？”
“對,就現在！”師尊扛着三寶轉過身：“我去叫你師弟了,人齊了我們就出發。”
然後就不等小師妹迴應，師尊兩步三步跳上房檐，足尖輕點幾下，再次落地時，他們面前儼然已是硃紅華麗太子殿。
似乎是嫌太子殿門口那些侍衛麻煩，師尊幾步跳上裝飾精美窗臺,伸手敲了敲窗戶,輕聲喚道：“小屁孩？”
屋內沒有反應。被師尊扛在肩上顛來顛去許久三寶忍住胃裏翻滾噁心,艱難地開口道：“師尊，現在才卯時，師弟多半還在睡覺。”
話音未落，下一秒，太子殿窗戶就緩緩打開了。
三寶：“……”
“喂，小屁孩，”師尊對着屋內輕聲喊道：“收拾收拾,我們……臥槽？”
三寶擡起頭，向窗內望去，卻只看見了一雙哭得紅腫雙眼。小師弟還穿着昨天那一身華服,髮絲凌亂,肩膀一抽一抽地聳動着。他看見師尊和三寶,終於忍不住哭出聲：“師尊……龍傲天……”
師尊只覺得晴天霹靂：“你們倆……是約好一起今天哭成狗嗎？”
三寶皺着眉頭：“你不會哭了一整晚都沒睡吧？”
“嗚嗚嗚……”小師弟聞言又哭出了聲，聲音嘶啞得厲害：“我……嗚嗚嗚……師尊……我媽媽是不是要死了……”
他越說哭得越厲害，最後幾乎是在嚎啕大哭了。所以最後，本來是過來把人帶走師尊只能生無可戀地坐在窗沿上，左邊一個哭紅眼龍傲天，右邊一個還在哭大反派。
他深吸一口，儘量溫和地對小師弟道：“別哭了，慢慢說，你爲什麼覺得皇后殿下會……？”
小師弟抽了抽鼻子，啞着嗓子道：“媽媽身體一直都不好……無論是我穿過來後，還是齊冶記憶裏，媽媽一直都是在吃藥看醫生。”
“爸爸給她請了很多名醫，”小師弟揉了揉眼睛：“可是都沒有用……好多人甚至都判斷不出來她生了什麼病！他們只說媽媽是體虛……可能活不久。”
三寶垂眸看着小師弟，這個哭哭啼啼傢伙這個時候便不再稱呼北梁皇和皇后爲父皇母后了，而是直接叫他們爸爸媽媽。
小師弟聲音帶着哭腔：“後來，爸爸又帶媽媽去一個寺廟裏，見了一個老和尚。他們雖然讓我去寺廟周圍玩玩，但是我當時偷偷摸摸去聽了他們對話。”
“那個老和尚倒是沒有說媽媽是體虛，倒是問媽媽還記不記得自己是誰。”他耷拉着腦袋，小聲道：“媽媽沒有說話。那老和尚便說些什麼，往事不可追也，專心陪伴於家人身邊，說她所剩時日……已經……嗚……”
他說着便又哭了出來。三寶默默拍了拍小師弟顫抖後背，然後見人哭得難受，便跳下窗沿，去給小師弟拿點水喝。
“然後昨天媽媽又發病了，外公那邊好像也出事了。師尊……”小師弟揉着眼睛哭道：“我媽媽會不會……真……”
師尊卻一反常態沒有說話了。
他垂眸看着小師弟發頂，墨色眸中有些許複雜情緒翻涌。半晌，他伸出手，輕輕搭上小孩肩膀，小聲道：“好啦，別哭了。”
小師弟肩膀一抽一抽。
師尊嘆了口氣：“……那我今天找個時間，給皇后殿下把把脈？”
小師弟擡起紅通通眼睛：“什麼意思？”
“還問什麼意思，你傻呀！”師尊敲了敲小師弟腦袋：“你師尊我，無極仙尊，天下第一人，雖然不是學醫，但是幫你媽看看病還是可以。”
小師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真嗎！”
“還能有假嗎？”師尊嘆了口氣：“就是剛剛答應傲天立刻回家又泡湯了……”
“什麼？”三寶端着茶向他們走來，只聽到後面一半。他疑惑道：“什麼泡湯了？”
“呃……”師尊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師弟就大嗓門道：“龍傲天！師尊說我們現在不回師門啦！他要留下來給我媽媽看病！”
三寶臉上表情頓時凝固了。
他慢慢地，面無表情地看向師尊。師尊莫名被他看得一陣心虛，結結巴巴道：“那什麼……皇后殿下對我們挺好……我們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唄！”
“哦，”三寶垂下視線，嘆了口氣：“好吧，那之後呢？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這你放心！”師尊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等和皇后見過面，我們立刻啓程走人！”
“陛下！”師尊舉着酒杯，滿臉動容：“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敬你一杯！”
“仙尊！”北梁皇舉着酒杯，滿臉動容：“沒想到您是如此風趣博學一個人，朕相見恨晚啊！”
“……”三寶和小師弟默不作聲地坐在兩人身旁，面色暗淡。
“師弟啊，”三寶幽幽道：“我覺得我們今天回不去師門了。”
“龍傲天，”小師弟幽幽道：“你說很對。現在這種氛圍，就是逢年過節走親戚喫飯時候，一堆老男人在那裏拼酒抽菸大聲相互吹捧，徒留我們一堆小孩坐在一旁玩手機……哦，不對，我現在連手機都沒有。”
三寶垂下腦袋，重重地嘆了口氣。就在今天早上他們準備去給皇后看病時候，卻在路上遇見了提前下了早朝北梁皇。對方熱情洋溢地拉着師尊，說要和他探討探討小師弟在穿越門學習情況——也就是他一開始邀請師尊前來目。
師尊聞言不好拒絕，而小師弟聞言，更是重新燃起了對於班主任家訪恐懼。於是午膳時候，小師弟就硬是拉着三寶坐在了師尊和北梁皇身旁。
“你之前幫我分析過，”小師弟對於三寶一開始忽悠他下山理論深信不疑：“師尊家訪時候若是有小孩在旁邊，他就不會好意思直接說我壞話了！”
三寶聞言則心虛地往嘴裏塞了幾塊鴨肉，含含糊糊道：“啊，哈，是啊。”
——鬼知道他這套瞎扯理論居然真被小師弟運用到現實中了啊！
“不說這些天南海北了，”北梁皇將手上佳釀一飲而盡，笑呵呵地看向師尊：“仙尊大人啊，不如你來和我說說，小乖這些天在穿越門表現如何啊？”
師尊也將手中酒液一飲而盡。他歪着頭想了想，慢慢道：“他啊……”
“師尊！”小師弟猛地起身，笑容滿面地給師尊夾了一大塊魚肚子肉：“您喫肉！”
一旁三寶不忍直視地捂住臉。
師尊挑眉，瞥了小師弟一眼，沒說什麼，收下了那塊魚肉。他清了清嗓子：“嗯，小太子他，學習總體來說，還是很認真，上課發言也很積極，作業也都大體完成了。”
小師弟鬆了口氣。
“但是呢，”師尊慢悠悠道：“有時候課堂表現啊，和師兄師姐相處啊，還是可以更加進步一點。”
小師弟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開始捂着嘴巴重重地咳嗽。
“哦？”北梁皇來了興趣：“他平時和師兄師姐相處是如何？”
師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師弟。此時這小屁孩正眨巴着一雙水汪汪大眼睛，楚楚可憐地看着他，好似一隻剛剛出生小貓崽在軟乎乎地叫喚，弱小，無助，需要呵護。
師尊最終還是被對方淚眼攻擊打敗了。於是他輕咳一聲：“這個問題，他師兄最有發言權了，陛下不如問問三寶吧。”
莫名被甩鍋三寶：？？？
北梁皇於是笑着看向三寶：“哦？那也好，朕就來聽聽這位師兄本人意見吧。沒關係，放心大膽說。”
小師弟立刻將溼漉漉眼睛對準三寶：“師兄……”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整張臉就被北梁皇用雙手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北梁皇微笑着捏了捏手裏小圓臉：“嗯，三寶，你說吧。不用在意當事人感受。”
小師弟賣萌攻擊，被他老爹無情封殺！
三寶抽着嘴角，看着小師弟四肢在原地用力撲騰，嘴裏還發出嗚嗚嗚聲音，宛如一隻被大貓貓咬住命運後頸肉絕望小貓咪。
他放下筷子思考片刻，然後慢慢道：“陛下，我得承認，我和小師弟第一次見面，其實不是很愉快。”
“唔唔唔唔唔！”被捂住臉小師弟發出被戰友背叛憤怒哼哼聲！北梁皇無情地捏了捏小師弟臉蛋，鼓勵地看向三寶：“嗯，然後呢？”
“但是鬧得不愉快，很大一部分是我自己個人原因。”三寶慢慢回憶道：“我當時……很生氣，自己氣得跑走了，還落入了一個窟窿裏。裏面很黑，我很難受，也很絕望，覺得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
坐在他身邊師尊靜靜地看着三寶回憶，脣邊帶着一抹也許師尊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淺淡笑意。
三寶繼續道：“但是出乎意料是，師弟他是第一個跑過來，在那個黑漆漆洞裏面找到我人。”
想起當時那個騎着紙犬一躍而下小孩，三寶目光柔和了些許，輕聲道：“小師弟也許確實還不夠成熟，不夠理智，有時候傻乎乎。但他絕對是一個很勇敢很正義小孩。”
“我可以肯定他未來無可限量。雖然現在可能還看不出這點，但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有一番驚天動地大作爲。”
北梁皇表情微怔地看着三寶。片刻後，他突然輕笑出聲：“那就借三寶吉言了。”
師尊也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哼，不愧是我弟子。陛下你看看啊，他們兩個都很優秀哦，都是我引以爲豪弟子。”
北梁皇輕笑，低下頭搓了搓手中有些發燙小臉蛋：“小乖，你師尊和師兄都誇你呢？”
小師弟這個時候倒是不說話了。他默默地翻了個身，把頭埋進了北梁皇懷裏，不肯擡頭了。北梁皇拍了拍他背，無奈道：“唉，臉皮薄，害羞了。”
“正常。”師尊搖搖頭：“這個年齡段小男孩啊，正是處於面子上最抹不開時候。傲嬌得很呢。小太子這個樣子已經算是很好了，陛下你是沒見過真正叛逆期小孩啊。上課不聽講，不寫作業，這些就算了。他還晚歸家，和他說話他不正眼看你，一副拽二五八萬樣子。”
北梁皇好奇道：“仙尊大人似乎很有這方面經驗？”
“嗐。”師尊垂下眼睛：“也稱不上經驗。就他們這個年齡男生，初中二年級……中二病唄。什麼逃課去暴雪網吧打遊戲啊，什麼初中就談了女朋友早戀啊，什麼上課在抽屜裏看網絡小說啊，和班主任老師頂嘴，和同學打架……”
“仙尊大人？”北梁皇突然打斷道。他疑惑地看着師尊：“你不說話了嗎？”
師尊愣怔了片刻，然後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身邊一臉平靜三寶。
他怔怔地看着三寶側顏片刻，這才輕笑一聲：“抱歉啊陛下，剛纔喝酒喝糊塗了。您說什麼來着？”
在師尊移開視線那一刻，三寶也微微擡頭，看向了師尊側臉。
反OOC機制，方纔啓動了。
但師尊剛剛說那個“初中男生”，是誰？
待小師弟和三寶酒足飯飽後，師尊和北梁皇已經快進到肝膽相照桃園結義兄弟情了。三寶嚴重懷疑要不是師尊還戴着假髮，用着反OOC機制勉勉強強維持着人設，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和北梁皇勾肩搭背高聲吟唱祝酒歌了。
北梁皇舉着酒杯，面色微醺地看着師尊，口齒不清道：“仙尊大人啊！這……這麼一場喝下來，朕已經充分信任了你爲人了！朕這裏有一件事……啊，困擾我許久了！”
師尊作爲渡劫期修士，醉倒是沒醉，但依舊喝得興奮上頭。他一聽北梁皇這話，就立刻拍桌道：“陛下不必與我客氣，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若是本尊能夠做到，立刻幫你解決！”
“仙尊大人豪爽！”北梁皇誇讚道。他扶着桌子，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似乎醉不輕：“不過，這是要事……我們去……去御書房說……”
師尊會意，看向兩個小：“你們倆先回居殿等着吧，我忙完就回來。”
“哦呢！”小師弟坐在原位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道：“不過別忘了答應我事……”
“不會忘。”師尊說着邊站了起來。他看向三寶，遲疑了一下：“呃，傲天……”
“我知道了。”三寶平靜道：“師尊，你和陛下去忙吧。”
他此時表現得如此乖巧，師尊心裏反而有些過意不去。他彎下腰看着三寶，認真道：“我忙完就回來，然後就帶着你們回去。”
三寶慢慢和他對上視線。
看着師尊那雙黑色眼睛，他嘴脣顫抖一下，然後緩緩道：“師尊，我相信你。”
師尊眨了眨眼，總覺得這句話似乎有點奇怪。但此時北梁皇站在門邊又叫了他一聲，於是師尊便沒去多想。
他最後伸出手揉了揉三寶發頂，然後便轉身走向了北梁皇，和對方一起離開了這個用餐房間。
他們走後，小師弟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三寶：“龍傲天，我們回去睡午覺吧。我好睏哦！”
對方沒有迴應。
小師弟微微睜大了一點眼睛，疑惑地看向三寶：“你發什麼呆呢？”
三寶慢慢回過神，然後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發頂殘留溫度，低聲道：“沒什麼。”
“我只是想讓師尊……快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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