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其八·北梁行（叄壹）
御書房內。
師尊盯着桌案上那散發着濃郁紫氣盒子半晌,然後慢慢擡起頭：“陛下，這是何意？”
北梁皇半闔着眼，單手撐着腦袋,懶懶地坐在桌案對面。他聞言便向師尊微微頷首：“仙尊大人，打開看看你便知道了。”
師尊垂眸盯着那個不斷從縫隙裏往外擴散紫微帝氣檀木盒子，隨後慢慢伸出手,滑開了木盒鎖鞘。白皙修長雙手穿過無形紫氣，慢慢推開了木盒蓋子。
木盒打開一剎那,沖天龍氣迸發而出，頃刻之間就蔓延了整間空曠御書房。北梁皇面容半掩在濃郁龍氣之中,只聽他緩緩道：“仙尊大人，您現在看見就是我北梁鎮國之寶,北梁君王世代相傳……”
師尊身體微微後仰,他眯起狹長雙眸,透過撲面而來龍氣看向檀木盒中那通體紅潤，做工精緻小巧——
“傳國寶璽。”
北梁皇輕聲道。他墨色眸子微微擡起，深色眸底倒映着對面仙尊銀髮雪衫身影。
師尊細細地打量着那被擺放在紅綢軟墊中靈玉寶璽：紅玉爲料,方正爲底,精雕細琢麒麟蜷曲於方正底座之上，鬚髮鱗片纖毫畢現,一雙瞪如銅鈴大眼怒視着前方。紅色麒麟周圍更是雕刻有朵朵立體祥雲環繞,加上寶璽周身擴散而來龍氣,就好似神獸正棲息於雲霧之間,冷靜而警惕地注視着來人,遒勁有力四肢緊貼地面,蓄勢待發。
“確實是一個寶物。”師尊緩緩擡眸,對上北梁皇視線：“但是陛下,此物除了作爲鎮國之寶象徵意義，是否還有其他作用？”
“仙尊大人料事如神，”北梁皇微笑道：“沒錯，這傳國寶璽，從今天起，也正式成爲皇權代表。”
師尊瞳孔一縮，蹙眉道：“陛下，這是何意？”
“很簡單，就如同虎符作用一樣。”北梁皇道：“虎符一向是歷代君王調兵遣將用兵符。按照傳統，需將其劈爲兩半，其中一半交給將帥，另一半由君王保存。只有兩半虎符合二爲一，持符者即獲得調兵遣將權。”
他說着便慢慢站了起來，在書房內慢慢踱步：“此番決定是出於保衛皇權考慮。想必仙尊也知，目前我國內憂外患。武將之首衛國公因爲涉嫌謀反，放在他那裏半塊虎符已於昨日被朕收回。但，兵權雖然收回，朕依舊不能放鬆警惕。”
師尊注視着他踱步，道：“是因爲那四個刺客自盡前所言之語嗎？”
“有一部分，”北梁皇轉頭看向他，輕笑：“不過‘爲北梁真正皇而死’這口號多半是用來故意刺激朕和民間輿論。雖然宮內已經限制了言論，但各種版本刺客故事已經在京都內流傳。再一結合之前太子之死謠言，以及朕打算與蜀南談和打算，現在民衆大體都相信故事版本是‘衛國公不願與蜀南蠻夷談和，便策劃劫持太子，謀反登基。’”
北梁皇轉了一圈，走到了師尊身後，嘆息道：“衛國公多年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他赫赫威名在民衆之間也頗有聲望。是以，現在不少民間輿論都傾向譴責朕外交過於軟弱，竟然逼得德高望重老將不得不採用極端手段來保衛國土安全。”
師尊蹙眉道：“這些輿論很可能便是居心叵測之人放出來。但輿論終究是一時，陛下多年爲國爲民鞠躬盡瘁，衆人有目共睹。相信一兩個月後，只要流言加以控制，民衆自然便會淡忘此事。”
“仙尊大人言之有理。”北梁皇慢慢走回自己座位旁，長嘆一聲：“可惜，朕不一定還有一兩個月時間了。”
在師尊探究目光中，北梁皇垂下眼瞼，神情疲憊道：“蜀南那邊壓力與日俱增，洛城周圍動亂也不斷加劇。若是不能及時擺平這起外交事故，只怕一場戰爭在所難免。”
師尊蹙眉道：“蜀南人……難道真就如五王爺私宴時所言，皆爲窺覷北梁豐富物產蠻夷之人？”
“呵，”北梁皇笑容冷了些許：“非也非也。仙尊切莫被五弟那目光短淺莽夫所誤導。蜀南確實眼饞我北梁豐富物產，但北梁也同樣需要來自蜀南強健馬匹與牛羊。多年之前，前皇時代，蜀南戰敗於北梁。那時北梁先祖們向戰敗國蜀南立下了包含‘蜀南每年必須向北梁進貢優質牛羊’在內和平協議。”
“根據這份和平協議，蜀南必須向北梁無償輸送牛羊。數十年進貢下來，蜀南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而五弟在私宴時說話中，包括他之前上奏奏摺裏，明裏暗裏指向蜀南人對於這個和平條約感到不滿，說蜀南意圖撕毀和平協議，向北梁開戰。”
北梁皇重新在座位上坐了下來，嗤笑一聲，繼續道：“且不說我北梁百萬精兵與蜀南那些蠻夷野人區別。單單是五弟所言對和平條約不滿這點，已經是朕登基之前情況了。朕登基之後，立刻提出修改和平協議，以物換物，用北梁瓜果布匹兌換蜀南牛羊。”
師尊微微擡眸，墨眸裏倒映着北梁皇說話時周身環繞濃郁龍氣。
他聽這位君王繼續道：“蜀南因爲地理和人文因素，向來瓜果與布匹極度稀缺，往年需要高價向北梁商隊購入這些物資。朕此項提議幫蜀南君王也解決了兩項內顧之憂，於是北梁與蜀南重新交好。而我北梁也順勢擺脫了外患之憂，形成雙贏局面。”
北梁皇說着，又垂下眼眸：“不過當時朕也纔剛剛登基，解決完蜀南問題後，還有一個泰平國需要對戰。朕無力分心，便將五弟封去了靠近蜀南洛城，希望他能負責與蜀南溝通。這麼些年下來，倒也沒出什麼大問題，直到如今。”
師尊突然道：“是因爲蜀南今年鬧了乾旱嗎？”
北梁皇微微一怔，隨即點頭：“正是如此。果然，渡劫期仙尊無所不知。”
“嗐，其實是手機系統自帶天氣預報推送，我打王者時候多看了兩眼。”師尊哈哈道，掏出袖子裏手機揮了揮，順便看了眼時間：“沒事，您繼續。”
北梁皇道：“今年乾旱雖然對北梁也有所影響，但主要受災區還是蜀南。草原土地乾裂，鮮草枯萎，牛羊馬匹質量下降。也因此今年交易時候，北梁收到物資質量殘次不齊。”
“五弟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理所當然認爲這是蜀南方面挑釁，拒絕爲蜀南提供物資。而恰逢此時蜀南那邊王位交替，新任蜀南君王脾氣暴烈，聽聞此時立刻派遣了自己孫子前去討要個說法。也許是不想引起兩國之間關係緊張，那位蜀南王孫子裝扮作了商隊前往……”
“但結果那支商隊在洛城外與士兵發生衝突，那位蜀南王孫子也因此意外死亡，”師尊低聲道：“之後，蜀南那邊震怒，派出千人軍隊前往洛城，與五王爺產生衝突……”
“正是如此。”北梁皇看向師尊：“看來剩下也不用朕多說，仙尊大人已經清楚了。”
確實理清楚了，也難怪北梁皇之前在私宴怒罵五王爺一派胡言。五王爺不僅擾亂了宴會秩序，還當着穿越門一衆面說北梁皇不肯對不懷好意蜀南人出兵，置百姓於不顧。
他這一番對着北梁皇制定外交政策一陣顛倒黑白，大肆貶低操作，簡直是典型炮灰反派作死現場。
師尊收回思緒，思考片刻後，又道：“可是這與陛下一開始提到，傳國寶璽代表皇權，又有什麼關係？”
話題又回到了最初原點。北梁皇突然收起面上那一直有點漫不經心表情，挺直了腰板看向師尊：“仙尊大人，之前在用膳時，您說願意幫朕解決困擾，現在還作數嗎？”
得到了師尊肯定地答覆後，北梁皇深吸一口氣，看向師尊，眸光深沉：“那朕就開門見山了。朕昨日有所預感，今晚，朕將突破金丹期。”
師尊猛地睜大眼睛：“什麼？”
“爲此，小乖極有可能在今晚繼位，成爲下一任北梁皇。”北梁皇沉重道。
師尊則有些不可置信：“怎麼會這麼突然？陛下您之前不是還說過，你離築基大圓滿還差些許火候，至少要在三年之後……”
北梁皇直接伸出右手，拉開袖子，遞到師尊面前：“仙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親眼一觀。”
“……”師尊眉頭緊蹙地伸出兩指，放在了北梁皇手腕上，放出一絲細微靈力探查。片刻後，他猛錯愕擡眸：“居然真已經築基圓滿……”
北梁皇慢慢收回右手，放下袖子：“想必仙尊大人也知道，君王修仙，不可結丹。因此我今晚若是突破金丹，皇位只能傳到太子手裏。”
見師尊表情嚴肅，北梁皇緩緩道：“仙尊大人，您現在也知曉，朝中有內鬼意圖謀反。朕擔憂，若是他們抓準了朕結丹這段時間造反……”
“陛下。”師尊冷聲道：“我身爲修仙中人，不可干擾朝政。”
“您誤會了，”北梁皇連忙搖頭：“朕並沒有讓仙尊大人出手意思。朕只是希望，仙尊大人能幫我保管傳國寶璽一晚。”
他伸出手，慢慢將檀木盒子推向師尊。
“朕已經下令，傳國寶璽與皇權相連，”北梁皇輕聲道：“皇室繼位者，只有手持寶璽繼位，才能被承認爲是新北梁君王。因此朕已經事先將寶璽一分爲二。”
他伸出雙手捏住寶璽兩邊，輕輕扭動，那麒麟兩邊身子便分了家。北梁皇舉起一塊寶璽，放於自己面前，輕聲道：“一份放在朕這裏，”
“另一份……”他慢慢把剩下半塊寶璽放回盒中：“就在您眼前。”
師尊怔怔地垂下眼眸。
他曾經以爲寶璽周身這濃郁龍氣是因爲它經歷了數代帝王之手，長年累月，龍氣侵染。但現在北梁皇解釋之後，師尊這才反應過來：
這哪裏是什麼傳國寶璽，這分明就是北樑龍氣具現化！
得此物者！得北梁！
“陛下！”師尊猛地起身：“請容我鄭重拒絕您請求。這是我沒有辦法做到事情。修仙者不可染指朝政，這是天道爲了保護人間而訂下鐵則！”
“仙尊大人，”北梁皇似乎自知理虧。他垂下頭，低聲下氣道：“能否請您再考慮一二。您是小乖師尊，您難道真忍心，看着那樣一個孩子捲入權力鬥爭之中？”
師尊沉默着。
北梁皇慢慢擡起頭，眸光晦暗，聲音懇切至極：“仙尊大人，事成之後，朕定會以重禮答謝。您其實真不需要做些什麼，您只需坐在這個房間裏一晚上，和這半塊寶璽坐在一起就可以了。”
師尊衣袖下雙手慢慢握緊。
他很清楚北梁皇打算。無極仙尊爲天下第一人，若是寶璽在他手上，任憑那些個叛軍再有能耐，也無法在仙尊面上作福作威。
此舉一出，確實可以保證小師弟皇位無虞。
但……
“您其餘什麼都不需要考慮，”北梁皇慢慢道，聲音是溫和：“說不定今晚其實什麼都不會發生呢？或許我們現在討論一切都是朕多慮了。”
“……”
“拜託您了，”北梁皇低聲道，雙手將寶璽微微推向沉默師尊：“您是最適合人選了。”
實力強勁，與皇室關係親密，而且不會干涉朝政。
“您是朕所信任人中，最不會背叛北梁那一位了。”北梁皇道，看着師尊目光裏是令人動容誠懇：
“無論如何，還請您……再考慮一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氣氛焦灼屋內，兩個男人就這樣保持着相同姿勢僵持着，一動不動。
半晌，師尊伸出手，握住那個裝着半塊寶璽檀木盒。
他緩緩擡眸，聲音沙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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