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
據記載,這裏商業最鼎盛的時候,城裏各種奇貨雲集,海面上千帆相竟,各色人種隨處可見,各種鳥語到處可聞,其盛況非筆墨所能形容。
然而,在文革期間,這座城市迅速走向了衰落,gdp還不如清朝末年,人口大量減少,只有農民和漁民堅守着傳統行業,商人幾乎絕跡。
直到迎來改革開放之後,商業精神再次成爲這座城市的靈魂,當歷史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臨海市已經發展成爲沿海地區最大的貿易口岸之一,再現了歷史的盛況。
然而隨着商業的發展,臨海也面臨着巨大的社會問題。比如官員經商之風盛行;貪污**大案要案頻出;文革中幾近絕跡的黑幫捲土重來;社會道德水準嚴重倒退,拜金之風盛行等等,所有這些問題在商業繁榮的掩蓋下,成爲這座城市的一個毒瘤,並且已經開始流膿,臭味飄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政府也意識到了這些問題的嚴重性,並且高度重視,這些年也採取了不少措施,比如打擊官員經商的歪風邪氣,對那些屢教不改的官員予以撤職查辦。
可商業精神畢竟已經滲透到了臨海人的靈魂之中,並不是查辦幾個官員就能見效的,查處一批又出現一批,大有一種前赴後繼的不怕死精神,只不過是手段變得更加高明隱蔽了。
至於貪污**,更是政府打擊的重中之重,雖然效果並不理想,可政績不容忽視,扳着指頭算算,自改革開放以來的二十多年時間裏,倒在反腐倡廉口號下的市委書記兩人,副書記副市長八人,縣處級幹部幾十人,其他小偷小摸性質的**案件不計其數,可以說是全國聞名,可見臨海市反**鬥爭的嚴峻局面。
在這些社會問題上,只有黑幫的發展還沒有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視,這主要是因爲近年來黑幫團伙的性質和組織形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的行爲往往和刑事案件甚至經濟案件參雜在一起,不容易分辨。
根據臨海市《黑幫列傳》的記載,本市最早的黑幫頭目其實都帶着點俠義的色彩,這些人並不是光做壞事,有時候也做點好事,只是和壞事比起來好事做的太少。
比如,清朝年間有個叫劉邦的人,名字和歷史上的一位皇帝同名,他是當時最有名的商業街上的一霸,手下有一百多個亡命徒,靠收取商人的保護費發家。
不過,據《黑幫列傳》記載,他在對商人巧取豪奪的時候,也起到了平抑市場物價,打擊強買強賣,抑制假冒僞劣,調解民事糾紛等作用,相當於擔負起了現在工商局物價局公安局等多個部門的職責。
雖然商人們對劉邦恨之入骨,老百姓卻對他褒貶不一,他死後曾經有人爲他修建祠堂,尊爲劉明公。
不過,這件事也是說法不一,有人認爲是他手下的嘍囉爲他樹碑立傳,也有人認爲是老百姓在當時滿清政府的殘酷統治下,對現實不滿,一方面感念劉邦的恩德,另一方面嘲諷當時的政府官員還不如一個黑幫頭目,所以爲他修祠堂供奉。
不管是哪一種說法,都證明這個劉邦雖然沒有漢高祖的雄才大略,卻有安定一方百姓的功德,退一步來說,即便是手下的嘍囉爲他樹碑立傳,起碼在黑道上也是一個義字當頭的人物。
當然,列傳中也記載了一個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壞蛋柳安軒,他是民國時期臨海市最大最有名的黑社會頭目。
現在很多書裏面流傳的他的那張老照片據考證並不是他本人,這個赫赫有名的黑幫頭目在四十歲之後就很少公開露面。
可以設想,柳安軒很少露面的原因主要是爲了不留下無用的痕跡,畢竟當時本地的政府一直在通緝他,同時也是故意增加自己的神祕性。
傳記中說他其貌不揚,眼睛長得太靠攏,嘴脣又太薄,不會給任何人留下好感,後來,歲月給他添上了那種上了年紀的惡棍和逍遙法外的罪犯所特有的氣派。
有人說他像個南方的土財主。儘管他童年貧苦,生活艱難,沒有上過學,可卻跟着一個和尚學會了唸經,能夠背誦《大藏經》和《金剛經》,並且在講道時把六祖慧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儘管人們沒有聆聽過六祖講道,可在聽過柳安軒的佈道之後,他們認爲應該就是這個模樣。
《黑幫列傳》中記載了本地一個商人在聽完柳安軒講道之後的感想,他說:“聽他那番醒世警俗、振聾發聵的講話,看他那副熱淚盈眶的模樣,我明知道他是個色鬼,是個挖絕戶墳、踢寡婦門、當着菩薩的面都敢下毒手的壞蛋,可我還是禁不住也哭了。
但是,等我聽完講道之後出來的時候,發現所有來參加聚會的人騎來的馬和騾子都不見了……這個該死的惡棍趁着我們聽得入迷的時候,讓他的手下牽走了所有的牲口……”
當然,這個例子並不能說明柳安軒心狠手辣,最典型的例子應該是他在被當時的公安局通緝後,發生在逃亡路上的一件事,這是後來他親口告訴別人的。
他說:“我徒步趕了兩天路,已經筋疲力盡了,腳上的鞋子只剩下了一個鞋幫,一雙腳到處都是水泡……
我估計自己走不了多遠了。那天我坐在一條小河邊喘口氣,順便打了一個盹,忽然聽見一點響動,我機警地睜開眼睛,原來是一個男人牽着一頭牛在河邊飲水。
我一低頭就看見了他腳上穿的那雙鞋,那是一雙新布鞋,那雙布鞋的底子很厚,穿着一定很舒服,我打定主意要那雙鞋……
於是我掏出一把左輪手槍指着他,命令他把鞋子脫下來,他照辦了。我一邊警惕地看着他,一邊套上那雙鞋,果然如我所料,鞋底又厚實又軟和,我母親從來做不出這麼好的布鞋……
我用槍指着他,讓他把衣服都脫下來往河裏面走,他走了十幾步,回頭哀求道:‘別殺我……我家裏還有老小呢……’
我哪裏有時間管他家裏的老小,照着他的後腦勺開了一槍,然後用刀子劃開了他的肚皮,把他的五臟六腑陶出來扔在河裏面,看着它們被水沖走。
最後我搜遍了他的衣服口袋,結果只找到了一個菸袋和幾塊錢……就這樣我穿着這雙新布鞋到達了目的地……”
柳安軒到達的目的地就是今天距離臨海市二十五公里左右的臨海縣柳家窪,當時是個小漁村,住着幾十戶漁民,他之所以跑到這裏來,主要是想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出海避難,並且這裏還有一個遠房親戚。
他的遠房親戚叫柳大貴,和柳安軒是隔代叔伯兄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光棍,家裏有一條小船,靠撈點小魚小蝦度日。
剛開始的時候,柳安軒不敢拋頭露面,雖然漁村裏沒有人認識他,可這裏距離縣城並不遠,那邊肯定也有對他的通緝令。所以他整天躲在柳大貴的家裏睡覺,過着半飢半飽的日子。
過了幾個月之後,柳安軒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漁家的苦日子,於是憑着手裏的一隻左輪手槍,在夜晚的時候,悄悄潛入縣城做了幾起案子,弄來的錢就叫柳大貴買些酒肉下肚。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有半年多的時間,剛好日本人的軍艦開到了臨海市,省裏面市裏面的國民黨官員都帶着姨太太跑的沒了蹤影。
柳安軒一看,機會來了,既然國民黨的青天白日旗換成了日本人的膏藥旗,自己的通緝令肯定也沒人管了。
於是,他就跑到了臨海縣,在那裏聚集了一幫潑皮無賴,打着膏藥旗去迎接皇軍,並得到了獎賞,被任命爲臨海縣僞軍大隊長。
這樣一來,柳安軒就由一個黑社會頭目變成了漢奸,以前手下散掉的嘍囉得知消息之後紛紛前來投奔,僅僅兩三年間,他不僅拉起了一支自己的隊伍,而且也成爲當地的一個爆發戶。
這個時候,柳安軒已經四十四歲了,女人雖然不缺,可是一直還沒有結婚,中國人傳宗接代的觀念讓他覺得有必要娶個老婆生個兒子,否則這份家業將來交給誰去。
縣城的大姑娘多得是,可柳安軒都沒看上,他就看上了只見過一面的鄉紳朱永成的三姨太,朱永成並不認識柳安軒,日本人來了之後,他就把全家都搬到鄉下去了。
有一次,柳安軒帶着幾個僞軍下基層,晚上就住在朱永成家裏。雖然朱永成對柳安軒一夥深惡痛絕,但是考慮到身家性命以及龐大的家業,只好陪着笑臉設宴款待。
也就在這次宴會上,柳安軒多看了朱永成的三姨太盧鳳仙幾眼,回來後竟念念不忘,一想到她那媚態橫生的模樣心裏直癢癢,況且,在他看來,這樣的女人就是生兒子的相,最適合娶回家來做老婆。
經過一番算計,柳安軒的幾個手下抓住了朱永成的兩個家丁,說他們是重慶派來的特務,那兩個家丁屁滾尿流,供出朱永成偷偷給國民黨捐錢捐物的罪證。
當天夜裏,朱永成就被五花大綁押到了僞軍大隊部,在一個大院子裏,柳安軒一邊喝酒,一邊讓人寫了一封供詞,然後拖着朱永成的手按了個手印,沒等天亮就拉到一片樹林子裏槍斃了。幾乎在劊子手的槍聲剛響的時候,這邊迎娶盧鳳仙的轎子也已經出發了。
不過,柳安軒倒是沒有霸王硬上弓,而是按照祖宗的禮法舉行了婚禮,該有的禮儀程序一樣都沒少。因爲既然是老婆就要名正言順,和那些煙花女子不能同等對待,要不今後生出兒子豈不是讓人笑話。
事實證明,柳安軒看女人的眼光非同一般,一年之後,盧鳳仙果然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取名劉承基。
柳安軒的好日子隨着日本人的投降走到了盡頭,在此之前他已經預見到了皇軍氣數已盡,爲了保住柳家的獨苗,他讓一個可靠的嘍囉帶着一箱金銀財寶把兒子柳承基送到了柳家窪的柳大貴家裏,自己暫時在縣城觀望。
這個嘍囉見柳安軒大勢已去,趁着兵荒馬亂準備自謀出路,不過他還算念着柳安軒的人情,沒有把他那三歲的兒子掐死,他私吞了那些金銀財寶,只把柳承基交給了一貧如洗的柳大貴。
這個時候,柳安軒已經沒有時間顧及兒子的事情了,領着一羣烏合之衆和前來接收地盤的國民黨地方武裝打了一仗,手下的嘍囉幾乎一夜之間就跑光了,結果柳安軒和老婆盧鳳仙被抓了個正着。
幾乎沒有什麼審判,老賬新帳一起算,柳安軒以黑幫頭目外加漢奸的身份被判處死刑,就在當年他審判朱永成的那個大院子裏,一個國民黨任命的縣長讓他在一份供詞上按了手印,然後就拖到門口在他後腦勺上開了一槍,他的老婆盧鳳仙后來輾轉到一個姓古的**連長手裏,最後不知所終。
不過,柳安軒如果地下有知的話也可以瞑目了,畢竟他留下的那個兒子柳承基在柳大貴的撫養下長大,並且成了一個地道的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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