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
她看到微草隊內整體是相當年輕的，高英傑跟喬一帆是誰都看得出來的好朋友，經常湊在一起說話。而微草隊內有名女選手，叫柳非，也是跟誰都能談得來的性子，正跟人圍着巴士追逐打鬧。不過他們一看到王傑希，所有隊員都安靜了。
微草是老牌戰隊，而此時以微草這樣的相對年輕的成員構成，卻是很容易造成“青黃不接”的困境，然而微草卻沒有明顯的表現出這個問題，因爲他們的隊長是王傑希，在高英傑以及年輕一代還仍未完全能夠撐起微草的天地時，他會將所有的風險盡數承擔。
所以或許這也是爲什麼，明明微草的隊員們怕王傑希怕的要死，但是隻要他不在，他們就能撒了歡兒的玩，因爲他們內心已有支撐，所以餘下精力旺盛，打打鬧鬧嘻嘻哈哈。
黎白鹿收回視線，下一秒突然發現，有個人直衝衝地走過來，坐到她旁邊。
她有些詫異，但又不是很詫異。
她不奇怪孫翔跟隊來看比賽，但是她奇怪他幹嘛坐她旁邊？
要知道孫翔拽得要死，尤其他人高腿長，往往就喜歡一人佔一排座位。每次黎白鹿上車，總能見他坐在第一排，坐姿肆意豪放，其他人哪會顯得沒事跟他擠座位。
不過黎白鹿也不打算多問。
就是替孫翔挺憋屈的，他喜歡坐第一排是因爲前方空大，而現在，他跟着她擠中間，一雙長腿無處安放，萎靡地歪並在了一起。
巴士啓動，座椅微顫。
如同支流一般匯入江河，h市的夜色燈紅酒綠，恍若永不停歇的永夜城。
“下次還是不要來看比賽了，”終於，黎白鹿主動開口說話，“我知道你的性子，肯定越看越氣，恨不得擼袖子自己上，可問題是……你現在也沒法……是不是？”
她看不到孫翔的表情，因爲他仍沒摘下帽兜，年輕朝氣的面龐連帶他的金髮都盡數藏在了陰影中。
一陣短暫的沉默。
他忿忿咬牙：“今天真是垃圾死了。”
彷彿只是來找她抱怨。
不過下一秒，他卻出乎意料的平靜，聲線驀地沉下：“下個賽季，我一定不會讓你再被欺負。”
遜嗎？遜，她被一挑三了。
那些她剛剛營造出的新人亮點，彷彿就會在今天被全數抹去。
他足夠驕傲，經常笑她人菜癮大，但正是因爲如此，他也早早地把她划進了“需要罩着的小弟”的陣營裏。
孫翔一直在想，如果他在場，就絕對一定能讓她免於這樣的境地。他十分彷徨，爲什麼？他明明已經夠努力了，一葉之秋，他拿到手，龍擡頭，他學會了，甚至比葉秋做得更好。可爲什麼這賽季的隊伍仍是不可阻擋的下滑？爲什麼黎白鹿甚至被送到了孤立無援的擂臺。
其實黎白鹿想安穩他：“沒關係的啦，我學到很多，而且王隊人很好……他好厲害，真想再打一場，有朝一日一定淦他……”
不過當她瞄到孫翔緊緊攥起至骨節泛白的手，她那插科打諢的心瞬間消散。
甚至，她也忘記了平常她有多討厭孫翔，她討厭孫翔的不可一世，也討厭孫翔那幅動不動輕蔑的態度。
這一刻，她的心只剩柔軟。
“那不是欺負，”她輕輕說：“只是我技不如人。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自己打回來。”
“不要裝死，孫翔，好好聽我說。我不需要抱你大腿，你很厲害，我承認，但是我不會一直比你差、一直要靠你來壓擂。”
“你在越雲的時候，可能已經習慣了單打獨鬥，習慣罩着隊員。可我不是，你我現在都是嘉世的人，你不需要罩着我——”
“我也一定，繼續往上走。總有一天，我不會輸的那樣難看，而你也……”
她說着，揪扯他的帽兜，讓他一張凌厲帥氣而又完全沒退去青澀的臉龐，完完全全地露出來。
“而你……也要承認我。就跟我早已承認你一樣。”
其實方纔，黎白鹿遠遠凝望着微草的巴士，她有一刻，其實很欽羨。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罷了。
嘉世，確實符合不了她的預期。野心勃勃的老闆，心術不正的幾個隊員……或多或少都在干擾榮耀的純粹。
可是那又怎麼樣？這些的確不是她的預期，可是還有預期之外的存在讓她覺得，嘉世還不錯。
她真的不後悔選擇這裏。
回到俱樂部之後，黎白鹿絲毫沒有睡意，索性草草披上外套，出了門。
天色如濃墨，只有路燈如星點。隔着一條馬路遙望，對面的興欣網吧霓虹閃爍，恍若啓明星，也好似指路燈。
她眨了眨眼，看到這樣明亮的招牌下，好像還有一個菸頭明明滅滅，將熄未熄。
那光明明很淡，可是漫漫長夜之中，仍是令她無法移開視線。
她不由自主地踏上了人行道，此是深夜，綠燈的間隔很短，她只走到中途便被困在了馬路中央。真奇怪，明明她已那樣急不可待地想走過去，卻偏偏還是沒趕上。
有幾輛轎車飛速而過，黎白鹿又見那菸頭墜地，被人踩滅。然後他穩步健行而來。
再綠燈的時候，兩個人在馬路中央的安全島相遇，葉修沒有停下腳步，帶着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喫頓夜宵？”
“啊？喫什麼。”黎白鹿問。
“不知道，我請你。”他這麼說。
“麻辣燙？”她問詢，然後又道：“前輩不去刷副本嗎？”
葉修笑道：“本來打算是……。不過現在不這麼打算了。”
黎白鹿不解，又聽他在深夜裏低低笑了下：“其實我大概猜到今晚能見到你。你一般心裏不好受的時候，會去折磨別人可勁欺負。”
她剛要反駁“我什麼時候折磨你了”，不過話出口卻變成了：“……我心裏不好受？”她看起來有很鬱悶的樣子？她明明見到他……是藏不住的欣喜。
他好似沒聽出來她反問中藏着的的否定，嗓音略啞地應了一聲嗯，道：“我看你比賽了，被一挑三……是挺憋屈，不過你也不用在意，對新人不必太過苛刻。”
……
啊，前輩誤解了。
她其實對這件事一點兒都不鬱悶，怎麼一個兩個的，無論是孫翔還是葉修都覺得她會很難過。
然而，她卻沒急着解釋，反而暗自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登時，強烈的痛感讓她眸中浮出一抹盈盈水霧，連帶嗓音都微弱起來：“……前輩……”
“哎，剛說了你。你對上王傑希那傢伙，只是吃了沒經驗的虧。”葉修很嚴肅，企圖起到一點兒安慰的作用。
她低落地垂着頭，葉修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剛剛成人，卻還不習慣脫離少女的驕矜，最是敏|感多思，一碰就碎。葉修如此想道，還好他有經驗，畢竟沐橙也是這個年齡段過來的。
正當他思索是不是該放軟點語氣的時候，黎白鹿卻擡起了腦袋。
她沒哭，就是眼角溼潤，清澈的瞳仁，勾引人似的脆弱。
“前輩……”
他嘆口氣，“……你啊。”
他想着，她要哭就哭唄，反正他不會笑話她。
可是沒想到，黎白鹿卻上前一步，直接撞進他懷裏。
她的面龐被藏的嚴嚴實實，因爲盡數貼緊在他單薄的衣衫下。身高的差距，讓她毛茸茸的發頂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他的下巴。
——太能耐了。這姑娘怎麼這麼有本事？大晚上的，對着一個男人做什麼呢？
葉修的第一反應，除了簡短的錯愕，就是有一種……沉悶的無名火？
能讓他心情起伏波動到生氣的事情不多，甚至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他現下快要被氣笑。
黎白鹿這個姑娘，總是言行不一。她經常一口一個前輩，對誰都畢恭畢敬的，實際上，這傢伙其實真沒把他當前輩，絲毫沒有敬畏之心。
葉修其實不是個太過看重前輩後輩這類關係的人，只不過他自己就是老前輩，對於這些對榮耀熱情洋溢的新一代選手，他抱有極大的期望，未來是在他們手上的，所以他習慣性去提點他們、關照他們。
黎白鹿喜歡頂嘴，他覺得真有朝氣。
黎白鹿跟他冷戰，他覺得是自己沒提前承認身份，是他的錯，他忍了。
黎白鹿輸了比賽，他覺得人家小姑娘隻身闖蕩職業圈不容易，是得多開解開解她。
但現在黎白鹿得寸進尺！對着前輩做什麼呢！前輩是能拿來這麼用的嗎？！
他有責任作爲前輩訓斥她一頓，比方說：尊重前輩，不要閒得沒事拿前輩的衣服擦眼淚！
不發火可不行了啊，這麼下去她得上房揭瓦——葉修給自己做心理準備。
然而立馬，黎白鹿主動放開了他。
“前輩對不起，我只是……嗚……”
葉修嘆口氣，心想，小姑娘到底還是沒長大。心裏難受抓個人要抱抱嘛。
正常、正常。
“行了別哭了，我帶你去喫麻辣燙。”他說，完了又不放心地叮囑她，“你……剛纔……，下次不許這樣了，聽到沒？”
“對不起，我太遜了，再也不哭了。”
不是不讓你哭！是你不能抓着前輩抱着哭！
葉修：……熊孩子真難養，當年沐橙怎麼就這麼乖！
呵呵，黎白鹿纔不會聽他的。
她追上去，心情大好。開心則胃口好，今天的她，能喫三十塊錢份量的麻辣燙。
他都沒有推開她，他甚至都沒有察覺她暗藏的心思——所以，她當然可以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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