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
尷尬的沉默過後，還是張佳樂硬着頭皮敲出一行開場白。
太丟人了！張佳樂心想：明明我纔是受害者，明明我纔是被搞得最慘的那一個！我是來找她算賬的！爲什麼現在是我瑟縮不前？彷彿在心虛！
張佳樂極爲懷疑如果自己再這麼狠不下心教訓她一頓，她很有可能得寸進尺，更爲囂張。
然後他便看到對方的狀態在“正在輸入”和她的網名中來回變換。
［白雲間鹿］：前、前輩好。
好了，他不用緊張了，看來黎白鹿這小瘋子也相當拘謹，一句簡單問候都用了那麼久的時間。
並且，他們不約而同地達成一種默契——
“我們還是遊戲裏見吧？”
這氣氛真遭不住。
張佳樂的尷尬，在於他氣勢洶洶而來，想要一雪前恥結果啞了火。
黎白鹿的尷尬，在於她在遊戲裏坑害他之後被人找上門，她直接兵敗如山倒，立馬變慫，如同鍵盤俠被抓……
還是遊戲裏自在。她追着淺花迷人打了這麼久，已經到了光是看到他的臉就能升起熊熊戰欲的地步了。
淺花迷人一直對她保持着戒備姿態，很明顯，他被她花式坑了兩次，他已經被坑怕了，“說吧，你想怎麼樣才能放過我！”明明是求饒，但他仍是做出了誓死不從的悲壯感。
“我……”她剛要說話，語氣卻一變，“等會兒！有人！”
職業選手的素養，讓他們對任何腳步聲都抱有極大的機警之心。黎白鹿聽出起碼有三個小隊在包圍他們，道，“快跑！”
“跑不了了……”張佳樂環視一圈，“沒有其他路可以走，對方是看準了我們在這裏所以纔來的。他們人太多了！”
之後白雲間鹿跟淺花迷人又相當尷尬的對視一眼。
所以現在這意思是……他們必須得合作一下？
“我們聯手？”黎白鹿發出邀請。
張佳樂心有餘悸：“你不會再下線遁吧？同樣的招數我不會上當了！”
“我向你保證！”
“那好，我們去水下作戰。”這是拉開職業選手跟普通玩家差距的最佳地點，“你應該平常也會有這種訓練吧？”
“當然！”黎白鹿道。在水下，彈道和射程都會有所不同，她已熟記於心。
兩人一前一後躍入水中，湛藍色的湖波乍開而翻卷，水下的世界美得不可思議，岸底的彩石如珠玉。
順着水流，兩個人離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以同一速率，相望彼此，緩緩飄浮轉動。
水下只有瑩瑩燈火，身影看不真切，有一瞬間，黎白鹿發覺淺花迷人的模樣，其實像極了百花繚亂。說到底，他們背後的操作者都是同一個人。
就好像一起沐浴在星河裏一樣。她心猿意馬一瞬，很快把思緒拉了回來：“我們一起浮上去打？”
“好！他們一定以爲我們跳湖逃走，我們奇襲他們！”
張佳樂總帶着一種莫名的中二感。
槍系的備戰動作頗有相似之處。在剛剛下水的殺手們看來，那兩個人在同一時間衝出湖面，拔槍的動作默契無間，近乎一模一樣。
只是彈藥專家從腰間拔出左輪之後，擊出之餘，兩顆手|雷，像一簇接連的火種，點燃漫天的卷卷流雲。
隨之而來的，是女神槍帶着金黃色微光的無數彈道，或直或曲的光線，就像是密集的流星雨。
起手相似，之後大相徑庭。這場景，同樣美不勝收。
彈藥專家的技能是一瞬間的絢爛，燃燒整個天空。女神槍的手下是流竄的星光，像是他的餘暉，卻又像是同他一起被傳唱的無數螢火。
遍佈各地的是玩家們的手忙腳亂，驚慌失措。
這場景美則美矣，只是星火砸下，就是切實的一擊，洞穿胸膛。
塵埃還未散盡，敵人已一個不剩，盡數倒下。
唯佇立兩個人影在欣賞戰後的勝景。
他得意地一笑，單純的“哼哼”，讓硝煙中游刃有餘的彈藥專家帥得出奇。
白雲間鹿衝他歪了歪腦袋：“虐菜有什麼開心的？”
他心情很好：“請欣賞爆炸的浪漫。”
“很像煙花。”
“哇，你能懂！眼光不錯。”
“你的百花式打法，不會是特意爲了好看而創造的吧？只是爲了像煙花？”
“怎麼可能，這是實用性與美觀並存！”
他這樣眉飛色舞地得意於自己的打法，全然不像是對榮耀失了熱情黯淡退役的百花隊長。
黎白鹿道：“其實你是打算回職業圈的對吧？”
這明明是一個對職業選手來說欣喜的話題，可是張佳樂卻沉默了。
片刻，他說：“嗯，我會回來。”
“這不是很好嗎？”黎白鹿十分不解，爲什麼他的語氣是那樣悲傷而痛苦，就像是拼盡全力、孤注一擲才做出的選擇一樣。
“……”他嘆口氣，強打精神，避開這個話題，“哎呀，說了你不懂啦！總之你這小瘋子別得意！今天坑我這事我不跟你計較，下賽季的比賽，你我要是撞上，我可不會留情。好好嚐嚐前輩的怒火。”
“啊呀……這個……”
這也讓黎白鹿鬱悶了。
“按照我們嘉世的成績，如果沒有神諭降臨的話，應該是會出局。我遇不見前輩你的。”
“嘉世都混成這樣了？”張佳樂驚訝，“那嘉世還敢讓老葉退役！”
“嗯……”她心亂如麻。
張佳樂不厚道地笑了，“你說你，人這麼瘋，運氣倒是不怎樣。剛出道就遇上這種事，嘉世看起來是一條大船，沒想到船給漏了。”
你還好意思跟別人談運氣？！黎白鹿剛要頂嘴，可張佳樂的下句話悠悠而來。
“不過，你還這麼年輕呢，”他的聲音其實很清爽，放緩語速的時候，多了一分低沉，可聽起來依舊是清潤乾淨的，“年輕的話，能有什麼是不可以試錯的？你的機會有那樣多，下賽季，下下賽季，都能任你闖蕩。”
……這人真奇怪，黎白鹿心想，明明上一秒他還在爲自己的境遇而悵然，可是現在，他主動安慰起了她。
到現在，她才浮現出強烈而明晰的感覺，他沒有葉修那樣沉穩冷靜，所以相處起來，她總是會忽略一個事實：張佳樂，是在聯盟生存相當之久遠的大前輩。很多事，他見的太多。有看得開的，也有看不開的。
他不是她的同齡人，他已摒棄少年人應有的天真。贏過輸過，漫漫的職業生涯，高光和低谷他都走過。
“好了，不說這些！我去搶boss！”張佳樂立馬變得鬥志昂揚，“你不要再給我搗亂了！”
她善解人意，“好的，這次不了。”
他大怒，“什麼叫這次？你還想下次來？！”
“前輩，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啊。”她樂極，“我想找你就找你，你躲不了。我不想找你，你天天在遊戲裏晃悠也抓不到我。這沒辦法的，一切由我做主。”
“我靠！無恥！我不要再看見你！”
“下次見，拜拜。”
她扔下氣急敗壞的張佳樂下了線。
轉眼，草長鶯飛的四月已過，常規賽將會在收官之戰後落下帷幕。
而戰隊排名也已基本塵埃落定。藍雨在最後五輪比賽中沒有絲毫波折，一向穩定而登頂常規賽第一。強勢崛起的輪迴戰隊與藍雨僅有五分之差，落位第二。之後的名字，則都是聯盟中的老牌勁旅，絲毫不陌生也不意外的微草霸圖緊隨其後。
而嘉世的隊員們，對崔立日經一般的痛罵已經完全免疫了。那些黑板上一路下滑的數據和統計表，也視若無睹。
到後來，孫翔直接翹了每週的會議，不再出現。
而黎白鹿是膽子第二肥的人，後來她也不去開會了，對經理美名其曰說：我擔心孫翔啊，我去看看他。
崔立有火不敢發，畢竟他看出來了，在孫翔的心裏，黎白鹿的地位已經遠遠踩住他這位經理了。真不知道黎白鹿使了什麼迷魂藥！
夜晚，整個城市的燈都亮了起來。矗立的一座座商務樓在霓虹燈的掃射中看起來虛幻不清，茫茫夜色，濃雲如注。
黎白鹿抱着兩罐飲料，坐到樓梯臺階上。從這裏往前望去，是嘉世大樓後門的景色，偶爾有工作人員從這裏去往停車場，是唯一的生機。
她拉開易拉罐，遞給旁邊的人。
那人跟她一起坐着，一席隊服，手肘搭在一雙長腿曲起的膝蓋上。安靜的側顏幾乎融進濃郁陰影，卻被漏進來的城市輝光勾勒出眉眼。
“你聽到了嗎？”黎白鹿問，這裏離商業廣場很近，那裏的大熒幕會在這個時間段播報榮耀新聞，“他們在宣佈嘉世出局了。”
他沒說話，也沒多餘的其他動作。
她繼續道：“好吧，當然得承認，這個地步，你這個隊長難辭其咎……當然！主要原因是我們嘉世衆人齊心協力一起搞砸的。”
“……”
“都這樣啦，也沒辦法了。”她說，“上了這條賊船就沒有下去的道理，畢竟這條賊船上還有你嘛。”
“………………你說什麼胡話呢。”他低聲嘟囔了一句。
“我沒在說胡話，你要心存感激，在這種時候隊內還有我這名青春永駐美少女不離不棄！”
孫翔擡起了頭，眉梢還是皺着的，臉色凝重。他這樣的表情，讓她以爲他馬上就要對她進行倨傲地蔑視——
然而，他卻笑了，脣角很簡短地揚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收回去了，並且低聲嘟囔了一句：“自戀狂。”
黎白鹿額角青筋一跳：“孫翔大傻逼。”
她這樣罵他，這次他卻沒有被激怒，只是道：“我真懷疑你沒良心，怎麼，咱們隊伍出局，你還挺無所謂的？”
“因爲我已經被人安慰過啦！”
他皺眉：“啊？誰啊？”
“不告訴你。”
“切，還有祕密了。”
他很是不爽，但又拉不下面子追問，只好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黎白鹿自然也就沒發現這傢伙的情緒變化，任由他一個人默默泛酸意。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