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他怔然。不知是由於她的語氣、她的言語、還是說他一瞬間想要給她的答案，他有片刻失神，原本緊抿的薄脣，倏地就鬆懈了，煙霧帶着餘溫輕柔地蔓延而出，朦朦朧朧、酥酥癢癢地罩在了她的面龐上。
煙霧消散得不快，甚至直至撫摸上了她細嫩的脖頸，才逐漸稀薄消失不見。
葉修面色劃過一瞬間的赭然，很快就掩飾下去了。神情恢復如常，自若笑道：“嘖，來年的事誰都說不清……”他不善於做沒有把握的保證，妄圖給人以希冀。
她乾巴巴應了一聲：“說起來，不久之後就是線下賽。興欣的狀況我是知道的，而嘉世的強大我更是清楚，實話說……我並不認爲兩支隊伍的實力是平衡的。”
葉修笑：“你覺得你們一定會贏？”
黎白鹿並不多解釋：“顯而易見。肖副來了之後，就連唯一的弱點，戰術也被補全。嘉世的強大有目共睹，就算放在聯賽，又有哪支戰隊不會忌憚坐擁三位全明星級選手的對手？”
“是的，你說的很有道理，”葉修正色，“可是我沒打算輸。”
“……您還真是固執啊。”她針鋒相對“我也尤其不想輸給你。”
突然氣氛就這麼急轉直下了。好在陳果和蘇沐橙回來了，好歹帶回來一抹溫馨。只是黎白鹿不打算再久留，回去的路上就準備跟他們在岔路口分別。
回到宿舍，無所事事了幾個小時，就連具體的時間也忽略了，只見原本漆黑的天空陡然被照亮，透過落地窗在地板上揮灑出一片燦爛。黎白鹿向外看去，才知道新年的鐘聲已經敲響。
可是一點兒都沒有跨越時間的實感，黎白鹿想了想，可能是因爲她獨自一人，沒有氛圍。
於是她便點開了手機，準備查看一下消息，準備收發一下新年問候來增強儀式感。密密麻麻的消息中，葉修的短訊精妙地彈在上方。
［君莫笑］：你先前問的那個問題……
她回：什麼問題？
［君莫笑］：來年。
［君莫笑］：我確實是說，來年的事誰都不能保證，勝負都不可預測，一年之後我們的去處也是未知。但是我向你保證，不光是來年，只要你有遊戲上的疑惑，我一直都在。
［君莫笑］：當然你想在網遊裏找打也不是不行，隨時歡迎。大兵叼煙
黎白鹿都無語了：“葉前輩，從我們見面到現在，大概過了五六個小時了吧，這個問題有這麼難回？其實我也就隨便問問。”
葉修：我也就隨便答答。
“但是我當真了。”她說，“這是你的新年誓言。”
之後她又去逛了逛朋友圈，瀏覽了一下職業圈好友們的年夜飯照片，在家庭羣滿眼的“不強求你闖出多大能耐，做不好就隨時回家，女孩子家家別總想着往外闖。”的消息下回了一句“你們總是認爲我什麼都做不好。”，叛逆了一會兒之後心情才平復。
之後她又單方面的在心中默默舉辦了“最香年夜團圓飯”大賽，最後決定頒給黃少天。其實隔壁的喻文州也不遑多讓，只是喻隊輸就輸在他沒有發九宮格。
又逛了逛榮耀粉絲論壇，有一帖子處於不算火爆但斷斷續續有流量的首頁位置，仔細一看，原是最老生常談的那種“評選新一年的聯盟顏值男神”，只是今年的粉絲們依舊不買帳，在評論下紛紛留言“榮耀圈不看臉只靠實力！這個投票沒意思！”，然而還是有很多人口是心非地給自己喜愛的選手拉票。
既然都刷到了，黎白鹿也就十分誠實地投票給了周澤楷。
沒想到她這一動態被自動發佈了主頁上，可算被孫翔逮到了，隔着半個中國的距離轟炸她的消息。
［一葉之秋］：爲啥投給那傢伙！我沒他帥嗎？
黎白鹿：“你的臉看久了，已經膩了。”
孫翔怒：“這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我明明投了你！”孫翔說。
原來隔壁還有一個女選手版的投票。
而且點進去一看，這下子換成火大的是黎白鹿了，
“我說！！很丟臉的啊！！！聯盟裏女選手那麼多，還有沐橙前輩是公認的女神高峯，結果我卻是第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在刷票吧！！”
瞧孫翔一開始過來邀功的模樣，這絕對就是他乾的。
“這有什麼好丟人的？當第一你還不開心嗎？”他不解。
“別說這個了，你到底怎麼做到的？我比沐橙前輩足足多了二百多票！可是這論壇在新年夜的流量也就那麼點兒而已！”
“哦……我發到家庭羣裏了……”
黎白鹿：……
她要報復，她也要讓孫翔嚐嚐這種莫名社死的滋味。
一番操作之下，本就很有粉絲基礎和顏值實力的孫翔，超越了輪迴隊長周澤楷，同她一齊登上了男女榜榜首。
限時投票很快就結束了，貼主還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把他倆的照片p在了一起，甚至還放上了小王冠。
很好，現在變成刷票公開處刑丟人二人組了。
心累。
沒想到新年第一件付出心力的是就是跟孫翔對噴，她打發了時間，而孫翔也心滿意足地下線了。
於是她又變得無聊了，只好放下手機，站在窗邊，看看風景。
遙望整個城市，絢爛的禮花浸潤全程，襯得月亮失去了光彩。
突然閒下來沒事做，今日又是一年閉幕的日子，夜色深沉，過往的很多情緒一齊
翻涌，大好的日子，說不上來的鬱結，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竟然有人更加幽幽地在她身後問她：“心情不好？”
黎白鹿嚇了一跳：“你怎麼在這裏！”
能出現在她房間的只有某人的幽魂。蘇沐秋今日沒有變貓，他徹底理解了身爲一隻貓實在是太弱小了，於是現在頭頂牀單飄到了她身前：“我怎麼不能在？我寄宿的筆記本在你手上，你自然就是我的家啊。”
昔日舊年代的鬼片形象——牀單幽靈就這麼真實地出現在她面前，她心有餘悸，可是一想到這個掏了兩個窟窿的牀單裏面是蘇沐秋，她便覺得這形象竟然有點好笑：“可是我以爲，這種新年日子，你應該待在沐橙前輩和葉前輩那裏……”
沒想到這話把蘇沐秋說急了：“那這樣的話，你不就一個人了嗎！我纔不要讓你一個人過新年呢！”
她笑：“又不是第一次……我一個人也可以。”
“哎呀，小鹿鹿，這不是重點啦！爲什麼會覺得我會去別處待着呢？自從筆記本到了你手上，而我也認可你、在你面前出現之後，我就是你的所有物了！”
你需要銀武，那我就去做升級方案。你在技巧上遇到了瓶頸，那我就去指導你。你心煩意亂不得要領，那我便化成微涼的空氣纏繞在你身邊，安撫你、陪伴你。
因爲你擁有我、我屬於你啊。
她喃喃：“……所有物？……”
“是的！所以不要總是叫我沐秋前輩，我不要當前輩。”
“不不，你不是貓嗎，我一直當你是寵物來着。”
蘇沐秋：……
他再也不要變貓了！！再也不！！！
蘇沐秋明顯羞惱了，黎白鹿能察覺出來，因爲牀單已經在氣得發抖了。但是隔着這層布料，看不到他本人炸毛的樣子，實在有些遺憾。
但很快他冷靜下來，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呢，你爲什麼在嘆氣？你在煩心什麼？”
“很多事。”
他跟她並肩站在落地窗前：“你可以和我說啊。我猜猜，是因爲老葉？可是他不是說了他一直會在嗎。”
她心情沉重，涼薄譏諷的言語脫口而出：“虧你們還是好哥們好朋友，你聽不出來前輩的言外之意嗎，……他照拂我，只是出自前輩的責任，他做不到放任我一個人在職業圈橫衝直撞。同樣，我對他……我對他逾越的心思，他也知道了。他會包容我、開解我、幫助我，唯獨不會接受我。……他太成熟了，也太理智了，也太溫柔了。”
牀單幽靈陷入了迷惑不解。而黎白鹿自然也反應過來方纔對他的語氣好像不怎麼好：“抱歉，我不該朝你陰陽怪氣。”
“沒關係，”他的聲音原本很清爽，但是安靜下來的時候，有能夠撫平人心的力量，“包容你在外面無法發泄的情緒，也是我這個所有物的作用之一嘛。哦不對，”
他也陰陽了回去：“反正你只當我是隻寵物嘛，哼。”
他餘憤難消，頂着牀單飄到牀邊了。黎白鹿這纔看到原來牀單並沒有完全地包裹住他，露出了鬆垮的褲腳和一雙休閒鞋。只是不知爲何，那上面淺淺的有些血跡。
她的心就無可抑制地被揪痛了一下，這樣在她面前生動的少年，他其實已經……
她短暫地凝視了他一會兒，因爲他比她高一頭，於是她仰首問道：“你是說，你屬於我對嗎？我對你做什麼都可以咯？”
牀單對她點頭。
黎白鹿得到了爲非作歹的許可。
她走過去，手衝他伸出——
她其實無論在遊戲裏還是現實，都行動力充沛到不像話，一有想法就雷厲風行地實行，如今也是如此。
她心血來潮，突然想見他。
他本來的模樣，他生前的風光。
黎白鹿拽走了牀單，這一刻，揚起的純白布料從她的視野中急速撤出，就好像一把大號的筆刷，從左到右一筆掠過之後，描繪出印刻在畫板上的色彩——
那真是一名極爲清秀、出色的少年。
初有男人的鋒銳，但那也僅不過是一點含苞欲放的苗頭，更多的，是獨屬於這個年齡段的意氣青澀，只消一眼，比起讚歎他的乾淨漂亮，倒不如說……更給人一種期待之感——他的清澈，是否會繼續延伸、不受歲月而消散。他是否又會隨着光陰流逝，點綴出新的心性與色澤。
他被她偷襲，錯愕不已，顯露出的容貌猶如冰滯，唯獨喉結上下動了一瞬。
黎白鹿心神大慟。
她不是沒想過他會是什麼樣子，一定跟沐橙前輩有頗多相似之處，直至今日，她終於在心中將他完全刻印。
原來，她的所有物……她的寵物……她的前輩……她的少年。
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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