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
略顯調侃、但更多的是溫柔的聲音，讓黎白鹿被攝去的心神陡然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清秀的少年正微微對她笑着，但實際上也只有蘇沐秋自己清楚，他的內心仍留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無措。畢竟這發展非同尋常，他本來還沒做好準備用真實的模樣現身於她眼前呢！
但是要是暴露出自己的羞澀和慌張也太遜了，蘇沐秋心裏這麼想，於是強撐從容地問她：“所以……怎麼樣？我的樣子……和你想象中，有什麼不一樣嗎？”
再怎麼遮掩，還是藏不住他小心翼翼的語氣，既想得到積極的回答，又害怕事與願違，明明生前是意氣風發的天才，可現在他終究在她面前帶着一股不自信。他只是一抹幽魂……
黎白鹿坦坦蕩蕩：“你是什麼樣子都無所謂。還有……我確實想見你。甚至現在我還在後悔，爲什麼不早點揭開你真實的樣子？”
他鬆了一口氣，笑道：“我以前可是問過你，你想不想見我。是你沒答覆！”
“那個時候……我是很猶豫。因爲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正式的相見，應該更轟轟烈烈一些，這樣纔會印象深刻嘛。”
——但是。
她又笑嘻嘻道：“其實怎麼樣的相見方式都無所謂，比今天再平淡一些也可以。因爲你的出現，對我來說，本來就是一場奇蹟了呀！”
奇蹟？蘇沐秋怔住了，旋即因爲慟然而繃緊的脊背，又緩緩舒展開來，他自言自語：“哈哈，奇蹟嗎……”
“不過我一直以來都很疑惑，”她仰着頭，直視着他淺淺的瞳仁，“爲什麼……是我？沐秋，當初你爲什麼會選擇我？”
強盛的新人不止有她，以及，黎白鹿依然覺得對於他來說，更重要的明明是家人和兄弟。
如果蘇沐秋不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黎白鹿總覺得他會在某一天棄她遠去。
如果可以，她想證明，她想讓他承認，自己對他來說，也是重要的。
就跟她如此重視他一樣。
於是蘇沐秋回答了她。
“小鹿……能讓我現身的，只有你。只能是你。你會理解嗎？”
“因爲是我拿到了你的筆記本？”
他笑而不語。
“這一切解釋起來太複雜了……總之我們一起看煙花吧。”
略去她猶疑的眼神，蘇沐秋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而立。
挺直的秀骨在白襯衫下堅定不移。
他其實並沒有死後太久的記憶。
名爲蘇沐秋的鬼魂在萌生之初，只是一片混沌，那模樣那形態讓他羞於提及，硬要描述的話，應該和濃厚的汽車尾氣差不多。他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甚至殘存的生靈思維都沒有讓他想起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他只是漫無目的地飄着飄着，途經了許多和他一樣毫無意識的鬼魂之後，憑着本能找到了筆記本，然後寄宿了進去。
睡了很久很久，以年爲單位的時光度過，他依然以混沌的姿態遊蕩於這座城市，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有了那麼一點兒清醒的意識和記憶，他覺得面前名爲嘉世的高樓大廈很陌生，但是這字眼又很熟悉。
蘇沐秋飄了進去。他無知無感，只能看得清桌椅廣告這類死物，而像人類花草這樣的生靈，在他眼裏只是一塊塊模糊的影子。
雖然看不清楚，但或許是身爲幽魂的能力，蘇沐秋卻能摸得到每個人的“精神”
。他憑靠着一絲一縷的記憶，認出了曾經照拂他許久的網吧老闆陶軒，卻發現物是人非，陶軒身上的“精神”，與他所想早就相差甚遠。
一切都變了。高樓大廈、精明的商人、投入職業圈的妹妹、步入職業暮年的兄弟。
想見他們嗎？自然是想的。只是自己這副模樣實在太過醜陋，黑黝黝的一團汽車尾氣能有什麼好看的？
直到……直到。
直到她出現。
他只是一片混沌，五感全失。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她的身材。但是他能讀到她的品性、她的執着、她的理想、她的努力，還有那些不切實際的不羈妄想。
就這樣突然地，他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那一環——他留世於此的執念，那是他的不甘。
當看到她開始翻閱他的筆記本的時候，他那顆早就不存在的心臟竟然彷彿重新棲居在胸懷一樣，鮮活地跳動起來。
他變回了自己。
面前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晰，窗外的鳥語花香重新被他盡數包攬於目光深處。只是當重新擁有感官的職能之後，他第一時間便想看她。
蘇沐秋拿起了桌前的一張卡片，那是一張商店的會員卡，上面印着她的基本信息。
“黎白鹿……小鹿。”
他緩緩望向桌前的背影，她正緊皺眉頭，反覆在電腦前操作着什麼。
蘇沐秋便落在了她身邊，用身爲鬼魂的陰冷，帶給焦躁的她一處冰涼，安撫她的心緒。
“爲什麼？爲什麼看到你之後，我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執念？”他隔空問她，自言自語，“我搞不懂，總之我以後就待在你身邊吧，讓我看看我到底有什麼心願沒有完成。……嗯？原來你也會玩神槍手啊，哈哈，那就真有意思了。啊呀！怎麼回事，怎麼感覺我的力量又強了一點？”
伊始之初，與其說是他選擇了她，倒不如說是他只會被她吸引。
同時蘇沐秋也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責任感。黎白鹿這名初涉職業圈的新人，在嘉世這種奇怪的氛圍內，簡直就是一顆被人放養孤苦伶仃的蛋，所以蘇沐秋作爲一名愛照顧人的好哥哥，理所當然地準備當一隻老母雞，時時刻刻呵護着這顆蛋。
他期待着她被孵化的那一天。她需要自己琢破外面那層殼，纔會沐浴到繽紛世界的恩澤。
“小鹿，小鹿……”
閒的沒事的時候，他喜歡叫她的名字。只是很多時候在黎白鹿的耳中聽來，就只是一隻貓在喵喵叫。
他從遊蕩的孤魂，變成站在她身邊的無形戰友。新一年的夜色很美，但是陪她一起看的夜色，纔是他想要的人間。
面前的落地窗外，整座城市都好像陷落在光影之中，朦朧的月色柔軟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你只要知道……現在的我……是爲你而生的。”
他在心裏說道。
今年的跨年夜，黎白鹿有一夜美夢。
假期轉瞬即逝，尋常普通的新年之後，職業圈各大俱樂部召回選手們，再次開始征戰。
而網遊裏依舊很熱鬧，原因無他，75級的等級提升，已經耗盡了數年積累的稀有材料。於是網遊裏關於野圖boss的爭奪越來越激烈，到現在已經發展成了至少有一名職業選手坐鎮才能掠得一線勝機的地步。
今晚的榮耀大陸，依然很混亂。
大部分玩家以公會爲單位，齊聚一堂，虎視眈眈地盯着即將刷新出來的野圖boss。
而在這烏烏泱泱的人羣中，究竟哪裏藏着職業選手，也是不難看出的。普通玩家、高手、職業選手之間的參差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概括清楚的，硬要說的話，對玩家來說，職業選手們的操作堪稱“奇蹟”也不爲過，所以一眼就能分辨。
所以剛剛隨隊傳送到地圖邊緣的黎白鹿，一眼就認出了在藍溪閣附近上躥下跳的劍客是黃少天，而被劍客纏上的魔道學者肯定是王傑希，然後跟黃少天一樣吵的人是盧瀚文。
而在公會列隊之間鬼鬼祟祟的就是興欣一衆人。
“麻煩啊……”感嘆的不是她，而是一旁的會長陳夜輝。
亂成了一鍋粥，這可怎麼搶boss？陳夜輝本來以爲叫來職業選手們助陣是如虎添翼，但看這情況，怕是回天乏術……
好在肖時欽沒被這陣仗嚇到，淡定地清點陣營：“孫隊，你到了嗎？”
孫翔哼唧了一聲。
“嗯……小黎也在的吧？”
“在。”黎白鹿的聲音從話筒傳來，“沐橙前輩也跟我一起。”
這倒讓肖時欽有點驚訝了，他知道蘇沐橙跟嘉世之間的矛盾，正因如此，他也沒抱多大希望能把蘇沐橙這首席槍炮師叫來幫忙……
之後肖時欽明白緣由了，蓋因是蘇沐橙想跟黎白鹿一起玩，這才湊了這個熱鬧。而且聽聲音，她倆應該在同一間房……也不知道是誰竄去誰的宿舍了。
“好了，出發吧！”肖時欽甩開這些細碎的小事，招呼道。
他剛想部署一下具體搶boss的工作，就聽見孫翔那邊大喝一聲：“葉秋？！你也在這啊！來的正好，受死吧！”
然後隊伍裏的戰鬥法師就被興欣勾引走了，越跑越遠，混在人羣裏消失不見。
肖時欽：……
淡定。肖時欽心裏安慰自己，沉了一口氣之後，聽到黎白鹿善解人意的聲音：“肖副，我去把孫翔追回來吧。”
整個嘉世，恐怕也就只有黎白鹿能安撫住戰意高漲的孫翔。所以肖時欽很乾脆地寄希望於她了。
隊內有個靠譜的隊友還是很不錯的嘛。肖時欽心想。
緊接着他就看到白雲間鹿本來追着路線跑進人羣，然而一枚手/雷從天而降，聲勢浩大，但這攻擊壓根就不是衝着她來的，而是某人路過這裏時的百花式打法，把白雲間鹿波及到了而已。
於是肖時欽遠遠地看到白雲間鹿原地躍了起來：“張佳樂也在這？！好久沒陰他了，我去爽爽。”
說着黎白鹿也消失不見了。
肖時欽：……
隊伍裏有人幽幽開麥：“要不然我去把小鹿追回來吧……”是蘇沐橙。
肖時欽：不行！！！
他已經不會再上當了。
但是他回頭一看，自己這隊伍還剩什麼人？一個公會隊長，幾個嘍囉，一個不怎麼忠心的蘇沐橙，和在職業選手面前戰鬥力等於0的普通玩家。
肖時欽：……累了。
思來想去，他認爲還是最好追回一個人補充戰鬥力。
“你們在原地等一下，不要輕舉妄動。”肖時欽對其他人指揮道，“我先去把……小黎追回來。”
天知道她已經跑到哪去了！但是沒辦法，肖時欽就這樣開始了漫漫追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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