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四）
孫哲平喃喃道。方纔一戰，他打得狂，打得累，然而棋逢對手，彷彿將他帶回了昔日光陰。
在挑戰賽與團隊賽的間隙中，本應功成身退的孫哲平，豪邁地搭上葉修的肩，問道：“……有點意思。她叫什麼？”
葉修無語：“賽前名單你都不看的啊？”
孫哲平無所謂：“哦，看了，沒記住。”
這理直氣壯的態度都把葉修惹笑了：“黎白鹿。”
簡單的音節發出，葉修自己都驚覺不知爲何好似承載了一抹難以言說的回憶，只是那一閃而過，快到無法捕捉，所以他也連神色也不曾波動，隨口回答罷了。
倒是孫哲平毫不遮掩，琢磨了一會兒：“怎麼聽起來名字這麼熟悉……好像網遊裏也碰到個差不多的，最近白鹿是什麼吉祥物嗎？”
他這點兒疑問，很快便被現場的喧騰埋沒了。
最終一戰，隨着雙方主要陣容的依次登臺，開始推進。
興欣，嘉世。
昔日王朝，和草根戰隊。
強弱相當懸殊。
清楚這一點的人很多，甚至包括興欣。
但是比賽之所以有趣，就是因爲勝負未定之前，一切都充滿變數。
嘉世採用了看似雜亂實則分工明確的陣營，邱非的戰鬥格式頭前開路，生靈滅在不遠距離外遊移不定，張家興的牧師織影，在這兩個角色的掩護下跟在之後。
而王牌角色，一葉之秋。好似壓陣的大將軍一般居在隊伍之末。
至於他的身旁……
“咦？”解說情不自禁地當場發出疑問，“嘉世新一代的矛與槍炮組合……被拆開了？”
黎白鹿以絕對算不上是搭檔的距離，十分自由地跟在隊伍邊緣。
看起來此次她在戰術中主要擔當的角色，不會再是一葉之秋的遠程輔助。
“嗯……這個，這個怎麼說呢，也算是可以理解吧！”解說這時說道，“不，應該說是，雖然失去了嘉世戰隊的一些特色，但是無疑是更保險的舉措。”
這樣的佈置，在賽前，其實肖時欽也頗費了一番心力。
要拆開這對搭檔，反對最激烈的自然是孫翔。但是肖時欽卻並不忙着勸服他，因爲他知道，搞定孫翔不一定代表搞定了黎白鹿，但一旦搞定了黎白鹿，那自然也就搞定了孫翔。
“你們是搭檔，擁有更多的經驗和默契，這我知道……但是小黎，這一次，我們面對的是葉秋前輩，那樣的戰術大師，我希望我們的團隊擁有一名更強力的控場，足以應對變化莫測的局勢。”
肖時欽苦口婆心地道，顯然，他不打算用副隊的身份去施壓，況且他也做不到對個小姑娘做這種事。
“你與孫翔搭檔，能更大的突顯他身爲王牌選手的優勢，只是這樣的輔助，隊伍裏仍有別人可以勝任。而擁有最遠打擊距離、又有高自保能力的角色，槍炮師，只有你。”
黎白鹿歪歪腦袋：“您的意思是說，比起我去輔佐孫翔，我去照看全隊，看起來更划算是嗎？”
他點頭。
“那麼肖副，”她凝結起肅穆的神色，“這樣安排，我們會贏對不對？”
肖時欽那謹慎的性子讓他採取更爲保守的回答：“我只是覺得，這樣安排值得一試。”
看着他這樣的反應，顯然達不到黎白鹿的預期，於是她重申：“肖時欽，你告訴我，我們會贏，你也有信心帶領我們去贏。……那麼自然，我也會嚴格執行你的戰術要求。”
明明是來勸服她的，結果反倒被鼓勵了一般似的，讓他心裏那些面對葉秋而積壓在心裏的躊躇和過於謙遜，瞬間一掃而光。肖時欽怔了怔，笑道：“……勝利嗎？我覺得我們可以。”
這幾天來，他無時不刻地思索着、針對着葉秋這個存在。他的思維很細碎，很全面，當一個全新卻頗有實力的戰隊出現在他面前，哪怕是一支草根，他也絕不曾輕視。
只是……只是，他必須承認，賽前他想的太多了，近乎死結，讓黎白鹿看出了端倪。
當然正如肖時欽所預料的那樣，既然黎白鹿都點頭同意，自然孫翔也不情不願地準允了，所以陣型便如之前商量好一樣在此刻鋪開。而同時，臺下觀衆們的上帝視角，也看到了興欣的移動軌跡。
最令人意外的出場選手伍晨，打響了本場比賽的第一擊。曉槍一炮轟出，但是看起來毫無目的性，隨意飛出的炮彈在地上炸開了。
“方向分辨的非常清晰！”潘林看着嘉世戰隊的調整，叫道。只是聽到聲音，嘉世戰隊調整後就有了明確的衝向，正是朝着興欣戰隊所在的位置。
然後，嘉世撲空了。
只是這並不讓肖時欽感到意外，他作出部署，擴大搜索麪積。在聽到第二聲炮響之後，他們再次迅速趕去。
又是撲了個空。
什麼意義？興欣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接連的空炮，來自曉槍的騷擾……。肖時欽猜測，這時興欣隊內的槍炮師恐怕已經單飛了。
那麼派孫翔和邱非過去一波打擊？只是他們都是近戰，萬一脫離到了隊形……
或者讓黎白鹿去追？以她的射程應該能做到……但是讓她轉火，以至於失去能夠觀察保護全隊的視野，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冒險？
他這樣的想法下，嘉世所有的應對都未免顯得束手束腳。
“我們打得是不是太被動了？我覺得可以更積極一些。”張家興表達着他的看法。比賽的指揮是一個人，但其他選手當然也是有權利出謀劃策的。此時的嘉世首發陣容中，治療是一個需要觀察大局的角色，所以他敏銳的發現了嘉世今天的節奏非常不對頭。
幾乎同時黎白鹿也在團隊頻道中飛快打下一行字：
“肖隊，沒關係，我來策應。”
肖時欽被他這一句話說得如夢初醒，頓時意識到之前自己的指揮是把嘉世當雷霆了。如今嘉世，他的隊友，是王牌孫翔，邱非在側，使用能夠最大限度發揮王牌優勢的影子戰法。嘉世的基底隊員經驗豐富，而擁有最遠射程、打法激進不容退讓的黎白鹿，也是他堅定的助手。
他飛快做出調整：“說得對，我們需要多積極一些！”
一葉之秋，嘉世戰隊的王牌終於被推向了陣型的尖端，他和戰鬥格式一起高速開始了追擊。目標直指——君莫笑！
豪龍破軍！
一葉之秋，戰鬥格式，嘉世戰隊的兩個戰鬥法師此時突然一起使用了這一大招，兩個角色的身影疾馳出去。可孫翔和邱非的反應都已算極快了，但終究還是遲了半拍，兩個角色壓下的戰矛，最終都沒能把君莫笑給壓住。
三人纏鬥，儼然是葉修一人負責同嘉世主力揪扯，而興欣的其他人……
“出人意料……實在是出人意料。”李藝博感慨連連，“我們剛剛還在說嘉世戰隊打得有些太保守，不符合強隊作風，結果這一轉眼，卻是興欣拿出了強勢打法，王牌選手牽制敵主力，其他人戰術走位偷襲，這是標準的擁有頂尖王牌選手的豪門打法啊！！”
張家興察覺到被偷襲，並不慌亂，團隊賽上，治療經常都是對手的主攻目標。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冷靜，已經成爲了每一位治療選手的基本素質。只是被四人集火，每一次的讀條都被打斷，也屬實讓他心煩意亂起來，只不過他並沒被動多久，一發反坦克炮飛至，直接打亂興欣對他的圍毆，昭示着節奏將被接管。
從佈局來看，喬一帆的鬼神盛宴在地面鋪平，寒煙柔戰矛一抖，蠻橫地背身打去，興欣這邊也是有位槍炮師的，更是將攻擊順序彌補得毫無瑕疵。可即便如此，效果速度並不樂觀。一方面是肖時欽正在趕來援助，另一方面更是因爲……
興欣這些精心的佈置、巧妙的配合、全力地強攻，全部都被，更爲粗暴強盛的打碎了。
火力籠罩了他們，對大地對空氣都造成了撕裂一般的傷害，接踵而至的炮火轟鳴掠奪了所有人的聽覺，其餘任何武器的特效與之相比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臺下的陳果，面龐浮現出憂慮，雖然這樣的情況，備戰中不是沒有討論過，只是當真正面臨之時，陳果無可避免地感到一陣絕望。
而身處臺下的陳果能做的，只是心存希望，寄託給——
“嘉世的弱點，在這裏！”她會想起賽前的戰術會議上，將手指向肖時欽的名字。
還沒等衆人疑惑，葉修繼續說道：“而我們的攻擊重心……”
“也是肖時欽？”唐柔問。
葉住此刻笑了：“肖時欽之所以是弱點，因爲他跟嘉世的磨合遠遠不夠。出於謹慎，我想他會偏向保守的戰術安排，所以或許……嘉世的陣容，會有一名不亞於孫翔存在的關鍵。”
遊走在陣型邊緣，用強大的輸出來承擔遠距離破壞敵方陣型的責任。
槍炮師。
……小鹿。
那名字僅僅在他心頭劃過一瞬間，很快他凝重道：“她很難打，但是一旦拿下，我相信會極大地削弱嘉世的後備力量。”
“所以，我們要如何做？”唐柔問。
“戰術上，牽制她。戰略上，強殺她。”
唐柔躍躍欲試：“我來？”
葉修笑：“那到底是你牽制她，還是她牽制你……雖說氣勢上，你們勢均力敵，只是，她多了些狡猾……”
陳果想了想：“包子試一試？”
實際上真正的賽場上，包子的確也找到機會衝上去了。他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選手，一開始還陰了肖時欽一下，把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是當對上黎白鹿，那場景簡直像是——
包子在她面前一頓操作花裏胡哨軍體拳。
黎白鹿一句“你在幹什麼？我看不懂！”然後一巴掌打上去。
所有的花招和脫線，在她純粹的暴力下都顯得很單薄。
隨着人選一個個被否定，陳果明白了，這樣一看，最保險的舉措不過是——她望向葉修，對方站在屏幕前，脊骨挺直。
“小唐，一帆，包子，我希望你們能做到的，是在前期模糊我們的真正目標，而後一旦我們創造出機會……”
葉修從不猶豫，即便是現在，他所堅信的，是自己的判斷下最合乎情理的舉措。
“我會和她直接對決。”
君莫笑此刻正被重點招呼，已經完全放開了打的嘉世派出雙戰鬥法師組合與葉修纏鬥。然而榮耀之神連捉迷藏的技藝都是如此精湛，躲進一片掩體，千機傘一抖，盤旋着飛走。讓人歎爲觀止。孫翔也是頂尖大神的水準，但在這一方面，明顯被完爆了。
嘉世的團隊頻道，孫翔和邱非不得不招呼了一聲：“葉修跑了。”
聽到這個消息，肖時欽忽然心下就是一緊。
“停止追擊！報座標，會合。”肖時欽在團隊頻道里連忙下着指示。
他的這份不安，居然很快就被驗證了。
迴應他的，是開戰一般的槍炮轟鳴……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
那聲音這樣急促，明顯代表着，黎白鹿在戰術之外，迫不得已地進入了激烈的反抗。
肖時欽實在不能坐視不理，可問題是，興欣這明顯就是盤算好的。寒煙柔轉眼衝至，好似焰火一般的東西從她手中那火焰一般赤紅的戰矛尖上竄出，流星般就朝他們打來。
以她爲首，赫然是要拖拽嘉世的態勢！
4v4，嘉世這邊還有治療，自然是不怕的，但是，這樣的時間差，足夠使黎白鹿陷入孤立無援的麻煩。
肖時欽這才明顯地意識到：
他們好不容易救回了牧師，又把小黎丟了……
“上吧！”肖時欽硬着頭皮道，或許，這也算是個好機會！
［生靈滅］：小黎，拖住葉修！
反逆box-1戰術。趁葉修跟黎白鹿糾纏的空隙，乾脆利用治療的優勢，一鼓作氣削減興欣的戰力！
不用肖時欽多囑咐，黎白鹿也不會輕易放過葉修。
從君莫笑從天而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任何試圖重回隊員身旁都是無用的，她已經被盯死了，她自然不會撤退，將後背暴|露給葉修。
在君莫笑逼近前夕，兩位角色遙遙對視，彷彿有一股無形的氣壓在中間遙遙翻滾，同時，她的心中，也燃起了無聲而靜謐的火焰。
“那麼來吧。”她心裏說。
興欣、嘉世，與兩支隊伍的相同點來說，時間，刻不容緩。
葉修絕不能脫離隊伍太久，而肖時欽也絕不能放任小黎在外遊離。
究竟是嘉世先救回小黎、還是興欣的新人們率先覆滅？
楓林古道，一片秋色的崖邊。千機傘變化爲矛，君莫笑毫不猶豫地衝向她。
幾乎是同時，二人不過剛剛接觸的那一刻，沒有任何徵兆地、如此默契也不約而同地，手速瞬間一同飆到了極致！
這對於觀衆們絕對是望塵莫及的手速，掀起一片譁然。
破碎的枝丫在空中翻卷，特效密密麻麻連成一片。那兩個角色，無與倫比的霸道也無與倫比的瘋狂，乾淨、利落，一招一式，見血封喉般的悲壯凌厲。
時間、時間……
所有人都盤算着。
每一次武器的相撞，都激盪出振聾發聵的聲音，就連角色的皮膚都好像蹭碰到了火花，下一秒就會燃燒起來。
那他們的操作者呢？
亢奮，沸騰，近乎忘我。
名爲黎白鹿的自我意識彷彿都粉碎掉了，在洶涌的戰意中，混雜的到底是什麼？勝利的渴望，孤注一擲的豪賭，或許有愛，還有從未宣之於口的，曾經有一瞬間對葉修的殺意。
葉修直至今天，才突然驚覺，他其實一點兒都不瞭解這個小後輩。
可是他同時又對她很熟悉。
因爲她是槍炮師。
從沐秋到沐橙，葉修最習慣也最清楚的槍炮師。
就連她的打法、她的習慣，摒棄掉那些由她的性格而演變而來的不同，葉修所看到的，都是他最熟悉的這個職業的本質。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肖時欽卻要被接二連三地搞瘋了。
這個寒煙柔……明明血量瀕危，可是絲毫不影響她在攻擊端的強盛。而且一次接一次地，她的血量就這麼正好地被拉回來。
興欣能有治療技能的，恐怕就只有那個君莫笑！肖時欽不由得大嘆，葉修實在是……能夠跟黎白鹿打得火熱的情況下，還能時不時跑來加血！
寒煙柔就這麼幾滴血，什麼時候才能殺掉？肖時欽恍惚中，餘光突然閃過什麼東西。
曉槍！那個一直以來不被重視的，興欣不知道從哪挖來的槍炮師，竟然將炮口衝向了外側。
而那裏赫然是——
肖時欽很想大喊一句提醒黎白鹿，可是那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事。
原來，原來都是一步一步的盤算，徐徐圖之的陷阱。
興欣的默契，對葉修戰術的精準實施，建立在對其信任上的合作。
黎白鹿只看到屏幕的白光，那強大的衝擊力，讓她的視角虛浮而動盪。
繚繞的煙霧中，她看到君莫笑的臉。
跟葉修……別無二致的臉。
衝了過來，手握着永遠會命中目標的、彷彿是神話般的武器。
離她如此近。
是嗎，原來是這樣的啊。
原來根本不是在跟他單挑，他的身邊，始終有堅定輔佐他的隊友。
這一刻，她也失去了作爲遠程最後的餘地。她如此近地看到，千機傘變化爲戰矛，傘尖刺穿飛舞過來的一片楓葉，直指她的胸口。
洞穿的那一刻，鎏金色的特效光芒，閃爍一瞬。
“有時候真羨慕你。”
明知道他聽不到，她潰散地笑了一聲。
短暫的一兩秒的時間，她的腦海中流轉過很多畫面，最終定格的，卻是一句不合時宜的話。
“真可惜。”
那個她並不太熟悉的男人，在網遊中如此對她說道。
“如果你的身邊有更懂你的隊友……或許我就死了。”
那時她嗤之以鼻。
現在想來，也是笑話。
是啊，她輸給了葉修，因爲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她太習慣了，習慣承載隊員與粉絲的意願，她習慣輔佐王牌，輔佐整個戰隊。
可是她這樣年輕，漫漫人生路，又有誰肯去輔佐她？懂她？支援她？成就她？
她明顯是個不太合羣的個性選手，那麼又有誰甘願執行她的瘋狂、奉陪她的荒謬？
“你贏了。”她對葉修說。
只是她在倒下的前夕，手中迸濺出火花，這微小的初級技能，卻如星火燎原之勢，貫穿了整個戰場的草叢。
這是她最後能做的了……抱歉，肖隊。
屏幕前，葉修的心很平靜，只是凝重肅穆的神情之下，目光有那麼幾秒溫柔得不像話。
小鹿……是的，你還很年輕。
你接下來的道路上，無疑會充滿料想不到的對手。強大的、詭異的、狂放的、老道的。
在你一飛沖天之前，勢必會反覆出現讓你日夜難安、刻骨銘心的失敗與痛楚。
如果你的生命中註定會出現這樣一個人……一個對手……一個永生難忘的存在。
那個人，
我寧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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