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回:天涯共此時

作者:斐什
卻說紫薇宮中花團錦簇,一派祥和之氣。

  元旦前夕,女皇在此宴請內臣國戚。其實這個小型的宴席,並沒有請多少人來,都是公主府的老人兒,這裏自然包括嚴荼和李韻和。剩下的連三公都沒有被邀請,就更別提其他朝臣了。

  李韻和見錢黎一副當值的模樣,就知道今晚的宴席,女皇並沒有要她來參加。當時她的心裏閃過一絲得意,至少今夜,女皇是全了她的顏面的。但當她一踏進紫薇宮,臉色遽然突變。

  因爲陪在女皇身邊的人,竟不是她的哥哥李恩和,而是當下炙手可熱的男妃慕辰。儘管李韻和對慕辰並沒有什麼敵意,就算女皇現在所懷的凰嗣是他的,但她仍覺得李家和慕家是盟友,兩家有着一個共同的紐帶——燕家。

  可是這樣的場合女皇竟然要慕辰陪伴在左右,足以證明徐鍾卿現在有多麼寵愛這位男妃。而她哥哥則成了一個高高在上的擺設,看來帝王的行爲,真不能用普通的世俗觀來看待。

  李韻和忽然明白,女皇不要錢黎來參加,並不是顧及她御前侍衛統領的尊嚴,而是擔心李恩和不在場,她自己又懷着子嗣,再把那錢家人弄進來,自己再動了胎氣。

  李韻和心中一片黯然,她忽然想起燕歸晚。想到她曾經也很絕望地離開軍營,終於體會到燕歸晚當時的心境。再回頭想想,燕歸晚到底是自願離開還是被逼無奈不得不走?而眼前這位女皇陛下,難道也要將她趕到那條路上?

  嚴荼的身邊坐着李木嵐,他向李韻和與燕澤銀頻頻頷首示好。他不是李家本家的子女,李韻和跟他一點都不熟悉。但此刻,在這大殿之上,他們兩個卻成了唯二的李家人。

  女皇在主席上到底都說些了什麼,李韻和完全聽不進去。女皇接二連三的問話,都是燕澤銀在側提醒她,才勉強給對付過去。許是懷了孕,情緒波動較大,李韻和整個晚上都不在狀態,那心思早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女皇吟了一首團圓詩之後,眼角微微犯起紅潤,當着一衆大臣的面,感嘆道:“也不知永豐王和駙馬此刻身在何處?”

  幾位老臣均說了些無痛無癢地“肺腑感言”,只有坐在對面的嚴荼,好似真的很憂傷。但她始終都沒有言語,一直到宴會之後,在離宮的路上,她把李韻和給叫住了。

  “李統領!”嚴荼向她抱了抱拳,略顯疲憊道:“咱們許久未見了。”

  李韻和雖被燕澤銀攙扶着,但還是將他的手放開,端正無比地向嚴荼回了個軍禮。

  “嚴大將近來可好?”李韻和笑問道。

  “還好,只是……”嚴荼想了想,終是問出口:“不知李統領可有燕將的消息?”

  李韻和卻頗有深意的反問道:“嚴大將這話是代表誰問的呢?”

  換做以前,李韻和對女皇那是忠誠無比,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卻變得如此“多疑”了。

  嚴荼微微怔住,少頃,才道:“自然是我自己。”

  嚴荼心裏也很清楚,她自己是女皇最忠貞的追隨者。李韻和與錢黎之間的較量,讓李韻和對女皇有所不滿,這很正常。所以,她對自己有敵意,也很正常。

  “哦?可惜我怎麼會知道呢?那兩個半仙兒,早不知跑到哪裏遊玩去了。怎會想着我們這些舊友!”

  李韻和的語氣裏充滿傷感,說的也不算是假話。

  嚴荼聽了,立在一側,若有所思。

  李韻和已轉身慢慢走向擡輿,嚴荼見狀,也跟了過去。她跟在擡輿之下,走在李韻和的身邊。像是自言自語:“晚兒的兩個妹妹被我派到南疆,欣然將軍的麾下。燕家這個元旦,一下子有這麼多人不在府中,哎……”

  聞聲,另一旁的燕澤銀頗爲感動,“承蒙嚴大將關心,澤銀替燕家人先謝過你了。”

  嚴荼並未再多言語什麼,她只是隨着李韻和走了長長一截子路,直到他們在宮門外分道揚鑣。

  李韻和看着嚴荼騎在馬背上遠去的身影,有點欽羨還有點懷念。燕澤銀見她望得出神,直將她拉回到馬車上。

  “韻姐姐,當心染上風寒。”燕澤銀關切道。

  李韻和麪容冷峻,不知是在對誰說在說:“這朝堂之上的紛爭,並沒有因爲誰的離開而停止。永遠都是有人在爭,在鬥,在盤算,在暗暗較勁。”

  她好像都快忘了,幾年前自己還是個不經世事的爽朗少女。明明沒有過去多久,那個曾經的自己,已與她漸行漸遠。

  她握緊燕澤銀的手,望向天空,心道:“晚姐姐,你不會真的不回來了吧?”

  涼城,十字村,除夕夜。

  安哥兒隨着九鶯和秋生,在院子裏放了半個多時辰的煙花炮竹。

  徐墨卿和燕歸晚則一直趴在窗前,邊看那屋外的三人嬉戲玩耍,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體己話。

  不知不覺,他們已在十字村住了大半個冬季。待這個元旦過完,春暖花開之際,就是他們再次上路之時。

  這段時間燕歸晚和九鶯的傷勢已痊癒,徐墨卿的外傷也已康復,唯有他的氣色仍然很差,只怕內傷還要再養傷一段時間纔行。

  燕歸晚撫着徐墨卿的手掌,稱讚道:“我夫郎的手,難得這麼順滑。”

  “晚兒這是在挖苦我還是在誇獎我?”徐墨卿的眼神從窗外轉回屋子裏,最終定格在懸掛牆壁上的那把寶劍身上。

  “我當然是在誇獎哥哥啊!”

  “慚愧,這麼久沒有習武,怕是要真的生疏了。”

  “反正有我保護你嘛!待你養好身子,我與你大戰三百回合,絕對讓哥哥打個夠。”

  “好,出了元月我便練劍。”他沒有一絲頹廢之氣,反而激將道:“到時候莫讓要我再打敗晚兒,否則,我還會取笑你。”

  燕歸晚很不服氣,“難道這麼久,我會一點長進都沒有?哥哥不能太小瞧人!”

  二人鬥了一會兒嘴,燕歸晚才正色說道:“上次我跟仙然將軍說定,要她不要往京都裏傳消息,不讓那邊知道你我的行蹤。但這一過起元旦,我這心裏卻又不舒服了。若是家裏人知道我們在哪,或許就不會太擔心。”

  “晚兒。”徐墨卿悵然道,“被他們知道行蹤不是件好事,尤其你我的身份特殊。過境以後,萬一被按個通敵的帽子,真是有口難辯。委屈你了,隨我這一路顛沛。”

  燕歸晚睃了他一眼,“哥哥又來了是不是?我怎麼發現,哥哥越來越像那俗不可耐的男兒了?你不是最不屑那種絮絮叨叨地郎卿麼?”

  徐墨卿攬住她,也不接茬,只隨口道:“你說,主母他們現在都在幹什麼?”

  “跟我們一樣唄,記掛着對方。”

  “今年不光是我們,清影和清璧也不在家中。”

  “燕家人丁本來就少,這下子肯定更冷清了。”

  “不會。”

  燕歸晚擡起頭,疑問道:“怎麼不會?”

  “有歸檸妹妹,馬上嵐妹的孩子、韻和的孩子都會出生,以後還有我們的孩子……燕家只會越來越熱鬧。”徐墨卿把頭放在燕歸晚的脖子裏,安慰道。

  “我們的?”燕歸晚苦笑一聲。

  徐墨卿吻了吻她,“對,我們的,總會有的。”

  “姐姐,姐姐……”

  安哥兒一溜煙跑進屋子裏來,慌得燕歸晚和徐墨卿匆匆分開彼此。

  但剛纔的那一幕,還是被安哥兒看在眼中。他愣住半晌,有點不好意思道:“姐姐,亥時過了,我又漲一歲。”

  燕歸晚笑着拉過他,“是啊,安哥兒又漲一歲,慢慢就成大人了。”

  “那安哥兒變成大人,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姐姐身邊。”安哥兒天真地問道。

  燕歸晚心頭一顫,原來這小孩子心裏什麼都知道。

  “安哥兒,你聽姐姐說……”

  燕歸晚話音未落,安哥兒已緊緊地抱住了她,彷彿又覺得哪裏不對,鬆開燕歸晚,直接撲進徐墨卿的懷裏。

  “‘殿下’是不是很大的官兒?我知道哥哥是最厲害的人。你們說過,過完元旦就要走了,安哥兒不想離開你們。你們帶着安哥兒一起走吧!”

  一向倔強執拗的安哥兒,此刻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如此悲切地懇求着徐墨卿。

  徐墨卿輕撫着他的背脊,露出溫柔的一面。自出生起他便是皇室裏最小的孩子,但在他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這麼對一個長輩如此示弱親暱。對老女皇如此,對楊太妃也是如此。

  但他內心是渴望的,只是從來都沒有實現過。以至於後來他逼迫自己內心強大,更多時候想的也是要保護他人,最初是楊太妃,後來是燕歸晚。

  “安哥兒,過段日子我和姐姐要過境,去了西洲國危險重重,不宜帶着你一併上路。可我們處理完事情,回來就接上你,我們一起回京都,好不好?”

  “不好,不好!”安哥兒難過地哭了,“我,我好不容易纔感受到家的感覺,我不想失去它。你們走了,萬一再也不回來。我……”

  徐墨卿望向燕歸晚,爲難道:“去西洲不能帶上他,太危險了。不過,跟仙然將軍打個招呼,讓她平日裏照看一下安哥倒是可以。只要我們能回來,就一定接上他。”

  燕歸晚將安哥兒拉倒自己懷中,爲他擦了把眼淚,“小子,你想跟着我們,對不對?”

  “對!”安哥兒使勁兒點頭。

  “殿下身邊可不養閒人,你瞧見那秋生哥哥多有本事了吧?”燕歸晚指向屋外的秋生。

  安哥兒仍帶着哭腔:“我知道。”

  燕歸晚回頭便喚秋生進來,要秋生從明日起教安哥兒習劍。說是習劍,不過是要安哥拿着根小樹枝比比劃劃。秋生的身手雖不太高,但教小孩子兩招花拳繡腿還是可以的。

  “你要好好學,等我們回來,我要檢查的。能與秋生哥哥對上三招,我才能帶你走!”

  被燕歸晚這樣一忽悠,安哥兒漸漸平靜下來,沒過多久,他就拉着秋生出院子裏習劍去了。

  徐墨卿自愧不如,“晚兒倒是會騙小孩子。”

  “小時候,我娘每次出兵打仗前,都是這麼騙我。”她轉過頭重新吻了吻徐墨卿,“王啓那小後生我們都收下了,也不差安哥兒這一個。”

  徐墨卿皺了皺眉,“呵!這孩子再過兩年,可別真成爲我的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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