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回:歸來仍少年
自他們隨嚴荼大軍離開澤城,不至五日,燕歸晚的身體就開始喫不消。儘管嚴荼早爲她尋來舒適的馬車,但路途顛簸、行軍速度且快,加之她的孕期反應很大,眩暈、噁心、乏力,導致她的身體羸弱不堪。
徐墨卿不忍她這般遭罪,便主動提出來,不與大軍同行,另自行回往京都。
嚴荼李韻和等均不捨,但還得顧全大局,爲他們妻郎撥些身手較好的侍衛,在路上護其安危,便先行返程覆命。
此時徐墨卿也亮出真實身份,路上所途徑的官驛、地方皆須迎奉款待。倒也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不測。唯一擔憂的還是燕歸晚腹中胎兒,能不能經得住這長途跋涉。
徐墨卿甚至一度想停留在半路,待燕歸晚生產後再回到京都。
可燕歸晚已經等不及,她思家心切,出門遠遊兩年,是時候回家了。再說這個孩子她也想生在燕公府,是以妻郎倆走走停停,終於在酷熱的暑夏裏回到豐城。
照例得去趟皇宮,算是對女皇徐鍾卿有一個交代。嚴荼李韻和早就覆命完畢,衆將士該褒獎的褒獎,該論功行賞的也未有落下,就連加強南疆的防禦建設,都逐漸落實下去,他們妻郎才珊珊歸來。
徐鍾卿見到九弟和燕歸晚,風塵僕僕,倦意深深。按說燕歸晚的月份也到了該顯懷的時候,可單瞧外表卻半點都看不出來。她甚至過分消瘦。女皇不得不當即叫來太醫會診,才真的相信燕歸晚是懷孕了。至於徐墨卿……女皇只覺得他較兩年前,更加不像個“男子”了。
燕歸晚在澤城戰場上的表現,勿須再多說,衆將士有目共睹。後期徐墨卿代替燕歸晚出征,嚴荼回來也已向女皇請罪。這是馬後炮,鑑於澤城最終保住,徐墨卿又沒有闖出什麼禍端,這件事情女皇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翻了過去。
本來徐鍾卿對他們妻郎還是很忌憚的,雙雙致仕那麼久,應該玩物喪志纔對,就算主動請纓,也必定是濫竽充數。直到燕歸晚的戰績被一次次呈報回宮中,女皇那根很久都沒有緊繃過的神經,到底又砰砰跳動起來。
幸而燕歸晚的這個孩子來得及時。依她在澤城戰場上的表現,重返御林軍毋庸置疑,可她有了身孕,得回家待產,這御林軍仍然回不去。女皇對他們的忌憚也暫且消散了不少。
重新踏入東梁皇宮,徐墨卿感到久違的親切,這裏到底是他的家。因着他們妻郎入宮,慕辰和朱謙都被請出來,連甚少露面的楊太妃也被一同邀來。
楊太妃不住地流淚,把徐墨卿摟在懷中,心疼地摩挲着。恨他一走就是這麼久,音信全無。尤其見到燕歸晚這副要被拖垮的模樣,更嗔怪他照顧不周。慕辰自然不能像楊太妃這樣表露心聲,只將小皇子帶出來,與徐墨卿妻郎相認了一番。
女皇的胎象早穩,月份要比燕歸晚大些,可也不能過度勞累。燕歸晚這邊更是咬牙在堅持,所以他們在皇宮點了個卯,便匆匆出來了。
已經到回豐城,一切都來日方長。
至於女皇對他們的賞賜,仍是金銀玉器、綾羅綢緞。回來第二日,便一箱箱的擡進燕公府裏。若換做從前,徐墨卿未必能動心,燕歸晚更是不屑一顧。但這一路,他們倆是“窮”怕了,見到這些值錢的東西,樂得都要合不攏嘴。什麼叫“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們倆是真真正正的體會一遍。
當妻郎推開燕公府的大門時,以燕樂施爲首的一家人,還有聞訊趕來的楊家、慕家、嚴家、朱家等紛紛在此恭迎。
燕歸晚本以爲離別最是傷感的,現在才明白重逢更爲難得。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他們妻郎從未被人遺忘,眼前的這些人,都是他們的親人、摯友、袍澤!
本以爲不會再哭了,可淚水還是奪眶而出,不再是離開時的迷惘和傷感,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和知足。
毫無意外的,燕歸晚成爲闔府上下的重點保護對象。上至主母燕樂施下至府邸粗使婢,沒有一個人敢怠慢她半分。都知她這一胎來之不易,大家可勁兒寵着護着,就想讓她過得舒坦一點。
冷清許久的桃夭館終於恢復往日的熱鬧。燕歸晚躺在熟悉的牀榻上,也吐出了一句所有遊子都會說的話:“哪也沒有家裏好哇!”
徐墨卿挨在她的身側,爲她執扇扇風,苦笑道:“像是一場黃粱大夢,終於醒了。”
燕歸晚微微側臥,擰了擰他的臉皮,“哥哥可覺得疼?”
“疼~”徐墨卿把臉貼了過去。
燕歸晚咯咯地笑道:“若知道疼,怎會是夢呢?”
“夢裏也會疼。”他將臉頰蹭進她的頸窩,“但我再也不想讓你疼了。”
“哥哥又在胡說,生孩子的時候,我一樣會疼啊!”她捉住他扇扇子的那隻手,“好啦,別累着自己,我的殿下!”
徐墨卿輕啄她的額頭,“別再挖苦我,我願意伺候你的。晚兒不是說——”
“嗯?我說什麼了?”燕歸晚擡起眼眸追問。
“晚兒不是說過,我是你的夫郎,本應伺候妻主大人的麼?”
“隨口說說嘛,殿下金貴的很呀!”
妻郎正在牀帷裏膩歪,門外卻傳來安生的聲音。
徐墨卿驀地起身,酸溜溜地道:“這小崽子變着法的往你跟前晃悠,待哪天把我惹急了,我非把他仍外面莊子上不可!”
“他纔多大啊!”燕歸晚白了他一眼,方應允安生走進來。
但見安生手中端了碗銀耳羹,慢慢走到燕歸晚身旁,“晚姐姐,這是東廂那邊明郎給送過來的。”
徐墨卿剛要將燕歸晚扶起身,安生卻快了他一步,“晚姐姐慢着點,我來餵你吧。”
徐墨卿扶額,冷眼瞧了一會,氣急敗壞地走出臥房。
其實韓明子就守在堂屋裏,見到徐墨卿走出來,迅速起身行禮。
徐墨卿靈機一動,“明郎怎地不進去?”
“殿下,喬郎在我那屋坐着呢,我,我這就回去了。”
“喬郎?”
“就是主母屋裏的小哥兒。”
徐墨卿立馬會意,這兩日倒是聽底下人提起過,這陸喬是燕澤銀和韓明子幫主母尋來的。
“不妨,既然喬郎來了,你便喚他一起進去瞧瞧晚兒。”
見韓明子舉棋不定,徐墨卿又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好生照顧妻主。”
徐墨卿發了話,韓明子這才叫來陸喬,二人作伴走進臥房裏。
燕歸晚只在回來那日與陸喬打過照面,還談不上相識。韓明子親自引見,說明內裏,燕歸晚才曉得其中原由。
陸喬坐的稍微遠一點,韓明子則坐在牀榻邊,拾起那把紙扇,爲燕歸晚慢慢扇風。她只吃了兩口銀耳羹,就讓安生給端了出去。安生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誰人都看得出來,這孩子特願意粘着燕歸晚。
“妻主可覺得不合胃口?”韓明子捻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擦嘴角。
燕歸晚垂下眼眸,淡淡笑道:“沒有,是我自己喫不下。不勞煩……明郎動手。”頓了頓又道:“這兩年,委屈你了。若是……”
“明郎是自願的。”
燕歸晚把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看來韓明子還是不願意離開。她望向不遠處的陸喬,“喬郎替我們照顧主母,也辛苦了。”
陸喬謙謙頷首,“是喬郎分內的事。”
少頃,燕樂施那邊派人來請陸喬回去,道是主母午睡已醒,陸喬便起身告退。只剩韓明子在燕歸晚身側,她醞釀着該如何開口。
卻聽韓明子堅決道:“我知妻主想要說什麼,明郎是不會離開的。也請妻主放心,明郎不會破壞您和殿下之間的感情。明郎只要待在妻主身邊,服侍妻主和殿下,就已經很滿足了。”
“人生短暫,你莫後悔。”
“若是想走,兩年前便走了。”
“我除允你衣食無憂,其他的就沒有了。”
“已經足夠。”
燕歸晚吁了口氣,“何必執着呢?你瞧二柳……”
韓明子急忙打斷,“明郎不是二柳,除非晚妻主攆明郎離開桃夭館。”
“我自不會攆你走,只是我一心都在殿下身上。”
說到此處,臥房的房門“咣噹”一響,門外卻無人應聲。韓明子略略側頭,“安生那小廝兒……”
“你可幫我好好帶帶他?這孩子執拗、心思重。但也別傷了他,他還小,哪懂什麼是情愛?”
“妻主開口,明郎自會上心的。”
燕歸晚側靠在牀頭,“我有些乏了,明郎就退下去吧。”
韓明子不肯動,執拗道:“明郎服侍妻主睡下再走。”
燕歸晚便讓他安置躺下,良久,他才輕步退出臥房。
她哪裏能睡着呢?內心仍覺得對不住韓明子。直到徐墨卿重新回來,她才曼聲問道:“哥哥去哪裏了?”
“我讓九鶯帶我去趟秋生的墓,落葉歸根,無論是生還是死。”徐墨卿悵然,“想着明日去趟秋生家裏,能爲他做的,也只是給他家中一點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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