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者:也稚
車前燈將水泥馬路照得透亮,葉釗雙手掌着方向盤,看着車窗外的女孩。

  李琊拉開後座車門,鑽了進來,“季超去找他女朋友,不順路。”手搭上駕駛座椅背,“所以囉,你送我回家。”

  他將將鬆懈下來,耳後觸及她說話時噴薄的熱氣,微微偏了偏頭,“先送她。”

  “好啊。”李琊察覺到副駕上的人在打量自己,拖長每個字的尾音說,“葉叔叔——”

  她的手指像彈琴鍵似的敲打椅背,指腹若有似無地碰到他的肩膀。他清咳一聲,“作甚麼?你好好坐着。”

  她同他唱反調,乾脆枕在椅背上,“我是好好坐着啊。怎麼到你這兒,我路也不會走,坐也不會坐了。”

  孟芝驊笑着說:“有點兒狡哦。”[5]

  葉釗略帶調侃地說:“妹妹崽就這樣。”

  不一會兒,別克駛入一片尋不見幾盞路燈的舊街區。孟芝驊下了車,醉意還未褪去,踩着高跟鞋走不平穩。葉釗也下了車,送她到樓道口,站着說了會兒話。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她笑了笑,兩人一起走進了樓裏。

  透過車窗,李琊看着黑峻峻的巷道里的兩道人影,沒由來地煩躁。索性推門下車,兩步並作一步走了過去。

  樓道里的聲控燈亮着,她站在臺階下,聽見上面傳來腳步聲和細碎的說話聲,聽見開門的聲音……彷彿過了好久,腳步聲逐漸接近。

  葉釗轉角走下臺階,望見她,有一分詫異,“外面冷,怎麼不在車上等。”

  她攏了攏格子圍巾,彎起嘴角,“不冷。”

  一路上,李琊一反常態地安靜,葉釗覺得奇怪,問她是否不舒服,她只是搖頭。

  車開到花市入口,她纔出聲道:“就在這兒下,免得上去還要調頭。”其實都是藉口,她恨不得給他添麻煩,多待一會兒,一小會兒也好,可她更不想讓小姑察覺。

  “沒事。”他說,卻見她作勢要開門,於是停了車。

  她下了車,轉身敲車窗,“電話號碼。”

  他搖下車窗,“什麼?”

  “下次老秦有事兒我可以直接找你。”

  “你小姑有。”

  “到底給不給?”

  拿

  到號碼,李琊欣然回到茶樓,李鈴蘭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她一陣風似的從旁而過,圍巾飄在身後。

  “圍巾哪兒來的?”

  “新買的!”她說着蹬蹬蹬跑上樓。

  李鈴蘭蹙眉,自言自語道:“不是不喜歡格子嗎……”

  關上閣樓的門,李琊如被裹在真空袋裏,軟綿綿地跌倒在牀上,攥着圍巾,欣喜又酸澀。

  她知道,她有喜歡的人了。

  春夜,窗臺上的白色山茶花,悄然盛開。

  葉釗放下鑰匙,走到窗邊,呢喃自語,“還以爲你活不過這個冬天。”

  他抽了一支菸,在書桌前坐下,打開電腦,繼續寫未完成的稿件。上次那篇愛情故事交稿,編輯說:“對,就是要寫能讓年輕人共鳴的,我們是青年雜誌,你原來寫那些嚴肅的題材沒人愛看。以後就這麼寫。”

  十九歲的葉釗看到會是什麼心情?他不知道,二十九的葉釗再不會爲一個字符的刪改同編輯爭吵,只會順應編輯的意思,寫更多類似的故事。

  “……我們在熄了火的車裏幾乎摟作一團,我說——”她要說什麼?真是個無聊透頂的故事。

  “我說:‘無聊。’”葉釗寫出這句對白,扯着嘴角輕笑一下,按下刪除鍵。

  他想起一個人來,那個講“無聊”的女孩,那個明亮眼眸的女孩,她總是笑着,有充沛的活力,彷彿世上藏有大把樂趣等她去尋覓。二十來歲的女孩都像她那樣嗎?他回憶自己的二十來歲,如透過發黴的玻璃去窺視。

  無論怎麼看,玻璃之後都是渾濁的變了質的,能腐蝕一切。他不再去想。

  “我說:‘你以爲你喋喋不休地說這些話,就能隨便將我唬住。不是的,愛戀中的女人……我是說,我承認對你有那麼丁點兒感情。除非女人完完全全愛上一個人,超過了自己,纔可能有一瞬間的天真。’他拼命把我摟得更緊,吻了又吻,想證明此刻我是屬於他的,卻不禁心灰意冷。‘你瞧,’我說,‘雨停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琊丟開雜誌,翻看起時尚畫報。

  講臺上的老教授照着講稿,絮絮叨叨唸着,“人的行爲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自我的意識,而這種認識主要是通過與他人

  的社會互動形成的,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態度等,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鏡子’……”

  由於院裏行政安排的緣故,週末調了課,李琊在學校呆了十多天,整天無精打采。連在選修課上聽見隔壁宿舍的人議論她都不願理會,若是平常,她早就嗆回去了。如此也好,省得登上校園論壇,再颳起一場腥風血雨。

  她剛用紅色圓珠筆給畫報上的女模特戴上格子圍巾,下課鈴聲響起,幾乎在教授說“就講到這裏”時,拎起書包奪門而出。

  校門口停着一輛不多見的豪車,唐季飛倚在車門上,引人側目。

  李琊拎着行李箱走過來,一看見他就知道小姑又誆了她,每次說好接她下山,總是旁人來。若不是換季要將冬衣棉被帶回家,她纔不想勞煩任何人。

  綠髮青年殷勤地接過行李箱。唐季飛示意他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對她說:“蘭姐有事,我正好得空。”

  李琊上了車,笑笑說:“大哥那一套還學得像模像樣的。”

  唐季飛也笑笑,“怎麼不接我電話?”

  “拜託,我要上課。”她說假話一派坦然,讓他找不出破綻。

  “這麼辛苦。那正好,一塊喫個飯,再去會所做個按摩。”

  她瞧他一眼,“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時綠毛坐上駕駛座,她收了聲,默認應下。

  會所裏不分晨昏,早晚皆是紙醉金迷的氣息。電梯門打開,客人和兩位女郎走出來,其中一位女郎看上去年紀尚淺。

  李琊上了電梯,玩笑說:“三爺這兒也收童工啊。”

  唐季飛和她對視一眼,挑起嘴角,“沒這規矩。”

  綠毛趕緊說:“怎麼可,有的看上去小而已,叫什麼來着……童顏!對。”

  她話鋒一轉,“楊嵐的錢還上了?”

  綠毛一怔,吞吞吐吐地說:“還、還沒呢。”

  “噢,你不會藉此把人扣在這兒吧。”

  “那當然不會,就壞了規矩不是,況且,根本沒找着她人在哪兒。”

  “叮——”,電梯門應聲打開。斜前方圍着一羣人,吵吵鬧鬧的,一個白色漆面琴盒被拋到地上,發出悶響。

  李琊擡步走出去,綠毛急切道:“不是這層!”

  她拾起琴盒,見一個男孩欲奔過來,

  卻被兩個人架住。男孩灰色呢絨風衣裏搭一身運動裝,看上去規矩又古怪。她認得這件風衣,自己有件一模一樣的,是高三時學校才推出的新校服。

  唐季飛問:“出什麼事了?”

  架着男孩的人說:“這小子鬧事!”

  男孩辯解道:“我是來找人的!我……”看見李琊,忽然頓住,激動地說,“我就知道你們是一夥的!”

  她示意他們把人放開,“又是你?”

  龐景汶活動着手臂,搶走琴盒背在背上,焦急的神色裏添一抹篤定,“爲什麼要害楊嵐!”

  李琊擡眉,緩緩朝綠毛看去,“楊嵐在這兒?”

  “真不關我的事……”綠毛垂下頭,轉到唐季飛身後。

  她笑了一下,“你也知道?”

  唐季飛蹙眉搖頭,揮手讓走廊兩邊房門裏探頭看熱鬧的人散去。

  “唐季飛,真有你的。”李琊點了點頭,朝男孩周圍的人擰眉厲聲道,“楊嵐在哪兒?”

  一人揚起下巴,“你誰啊?”

  綠毛恨不得趕緊去堵住他的嘴巴,使着眼色說:“飛哥的妹妹。”

  光頭從一羣人後面走來,“怎麼回事兒……”見着唐季飛和李琊,省掉降下去,客客氣氣地打了聲招呼。

  李琊懶得給他好臉色,問:“楊嵐在哪兒?”

  光頭環視一週,說:“誰啊?”

  “別跟我打馬虎,你是管事的,能不知道場子裏有誰在?”

  “客人嗎?喫飯的按摩的唱歌的玩的,這麼多客人,我哪裏都知道。”

  她哼笑一聲,“楊嵐還是個學生,壞了規矩,你們替三爺擔得起?”

  唐季飛的好心情被攪得一乾二淨,不耐煩地說:“趕緊把人叫來。”

  房間燈光曖昧,浴室透明玻璃門外,光頭和幾個人一聲不吭站着。

  唐季飛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點了一支菸擱在菸缸上,卻也不抽,“不能把燈開亮一點?”

  光頭一個開關一個開關的試,反倒將燈帶和旋轉球燈打開了,“就這麼設計的……”

  唐季飛擺手道:“全部關了。”

  龐景汶站在圓形大窗前,很是侷促。李琊有心寬慰他,搭話說:“你是楊嵐同學?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好半天才答,“嗯……上週報道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這幾天都沒上課,老師說她請了病假。打電話沒人接,剛纔她發了個地址給我,我才從琴行過來的……”

  她覺得這事兒比預想的嚴重許多,轉移話題說:“你背的什麼?”

  “貝斯。”

  “貝斯?”她來了興趣,正要再問,綠毛拽着女孩進了房間。

  龐景汶迎上去,“你有沒有怎樣?”

  “沒有!”楊嵐甩開他,一手扣上衣領,眼裏還有淚光。

  他退了兩步,“噢……沒事就好。”

  李琊單刀直入,“欠了多少錢?”

  楊嵐一下就哭了出來,“是他們詐我!我和同學出去玩,我根本不會,也不知道一把賭那麼大!他們說只要拍了照片,我就不用還了……他們拍了那種照片,又威脅我要發出去。我只有,只有……”

  綠毛心急地說:“你不要騙人,明明就是你自己吵着要打牌,我們才帶你去的。”

  唐季飛說:“當時還有其他人,叫來一一對證。”

  綠毛還要出聲,被光頭攔住,“飛哥,不需要這麼麻煩,中間就是個小誤會,說清楚就行了。”

  李琊長長“哦”了一聲,“誤會?我想不到一個小孩爲什麼會跟你詐金花,你解釋解釋。”

  光頭說:“能爲什麼,就是爲了錢。”

  她點頭,手扣在菸灰缸上。綠毛附和道“欠債還錢——”菸灰缸連帶着燃着的煙一同砸在他身上。

  菸缸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綠毛被震住,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一室寂靜,唐季飛出聲說:“山茶?”

  李琊俯身揀起一塊碎片,在尾指上虛虛晃過,“都是和興的人,說假話的下場你們很清楚。”

  光頭說:“山茶妹妹,你這樣不合適吧?”

  “也是,這是三爺的地方,那就請三爺出來主持吧。”

  光頭方寸大亂,支吾道:“不必——”

  李琊用碎片敲了敲他的肩頭,“好啊,這個事兒怎麼了結,你說。”

  光頭的衣服划起絲,他推回她的手,叱喝旁人,“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

  綠毛沒想到大哥會把他推出去,一時爲難,“我說了……能不能放過我?”

  她翻轉着瓷片,瞧了瞧纔去看他,“說啊。”

  他的臉色頗爲難堪,“是她自己來打牌……拍

  照片我只是覺得好玩,沒有要逼她。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見識了,你們就是這麼做事的。”李琊鬆在瓷片,掉在他頭頂,笑着說,“楊嵐我帶走,錢的事另說,總會還的。”

  光頭和綠毛連連應好,暗自用表情交流着旁人不懂的暗語。

  她踢了踢地上的瓷片,轉身對唐季飛說,“下次再聚,我先走了。”

  眼下不好挽留,唐季飛心有鬱氣,朝她比了個“電話聯繫”的手勢。

  她拉開門,回頭看愣在原地的兩個小孩,“走啊。”

  三人走出房間,不到片刻,聽見一聲悽慘的叫聲。

  楊嵐回頭望了一眼,心有慼慼地盯着李琊,“他們……”

  “你不管,現在該找人管管你的事。”她說着撥通了葉釗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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