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二更)
兩個小孩磨磨蹭蹭下了車,楊嵐說:“我們家不是你想的那樣,不要給舅舅說行不行……”
李琊瞥她一眼,“已經說了,他讓我們在這兒等着。”
她有些懼怕地縮了縮脖子,“我只是交友不慎,不想讓他們知道。”
李琊氣得發笑,“交友不慎?要不是看你是葉釗親戚,你以爲我閒得管你的事兒?”
“我知道,我很感謝你,可是……”
“一個高中生不好好上學,和不三不四的人廝混,還賭錢,你爸媽辛苦賺錢就是讓你這麼玩的?”李琊平時最煩別人訓話,此時也跟長輩似的教訓起她來,“要是沒遇着我,你今天和不認識的男人上牀,以後一輩子都困在會所裏做妓,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她看了看龐景汶,“我反正也沒有……又怎麼樣?!”
李琊笑笑,“不是雛,就無所謂了是吧?”
龐景汶說:“不是,她……”
“敢做不敢講。”她頓了頓,嘆息般地說,“楊嵐,沒錢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以後的人生好長,做事不能不計後果。”
楊嵐哽咽道:“你不懂!你有錢,根本體會不到!”
“是,我不缺錢。我過的什麼日子,不會比你——”李琊看見街對面的人,話音戛然而止。
天色昏沉,葉釗緊鎖着眉頭,大步走來,晚風撩起他的西服衣襬。李琊神色緩和了些,等他走近,看見他襯衫衣領上的紅色酒漬,竟先問:“打擾你應酬了?”
他搖頭,“沒事。”
楊嵐怯怯地說:“舅舅……”
他深深看她一眼,“回去說。”
沉默地走上樓道,葉釗打開防盜門,這才說:“家裏亂,你不要介意。”
“介什麼意。”李琊看見室內的景象,笑也斂了下去。她沒想過葉釗會住在這樣的地方,雖然盡力收拾得乾淨整潔,仍顯得簡陋破敗。這不該是一個可以簽下高額保險的三十歲男人的家。
葉福龍正在看電視節目,轉過頭來,“今天回來這麼早啊?”看見其他人,又疑惑又悅然
,“小嵐。”
葉釗說,“你回房間,我有點事兒。”
“噢……”葉福龍杵着柺杖起身,不住地打量楊嵐,“叔公好久沒看到你了,都長這麼高了……”
葉釗輕聲提醒,“葉福龍。”
“好,我不礙事了。”他一步一顫地去了臥室。
葉釗同站在一邊的小孩們說:“你們坐。”
電視播放着綜藝節目,裏面的人笑聲不斷,在這嘈雜的背景音下,楊嵐講完來龍去脈,已泣不成聲。
葉釗站在電視機前,一手插在西褲兜裏,一手夾着煙。李琊出神地看着他隱在繚繞煙霧中的側臉,楊嵐說了些什麼,一字未入耳。
他撣了撣菸灰,“這個事情必須告訴你父母。”
“舅舅!”楊嵐急出鼻涕泡,龐景汶連忙遞給她紙巾,她一邊擤鼻涕一邊說,“你答應了不說的。”
“我沒答應。”他上前反坐在椅子上,沉心靜氣地說,“欠了這麼多,你自己怎麼還?你告訴我,爲什麼要去賭牌?”
“我只是去玩,沒想到——”
“你一向很有主見。”他吸了口煙,扔掉菸蒂,用皮鞋擰滅,擡眸看她,“你想要錢來做什麼?”
“我,我……我想要錢有錯嗎?”她深吸一口氣,“我過生日,他們一雙鞋也不肯給我買,就知道罵我敗家,說我成績不好乾脆別上學了。”
他點頭,“你想獨立。”
“我不想跟他們一起住了!他們根本不考慮我的感受,我活得太壓抑,沒有人考慮我的感受!”
葉釗擡手揉了揉眉毛,“所以你就想出這麼個辦法?”
“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們有錢的時候就問你們拿錢,你們找他們借錢,他們都不肯的!他們就是私自,明明只有我一個女兒,還讓我過得這麼委屈。”
“楊嵐啊。”葉釗嘆氣,“他們起早貪黑的,難道是爲了自己?”
“他們巴不得我不念書了,替他們擺攤,幫家裏賺錢。”
李琊蹙眉說:“你有沒有腦子?好好唸書是正兒八經的出路,怨天尤人有什麼用。”
楊嵐又哭又笑,“我沒有腦子,活該接受命運是嗎?憑什麼你出生那麼好,會所的人都聽你的,憑什麼我就是燒烤攤的女兒,新鞋都買
不起,憑什麼呀……”
“開燒烤攤還是挺賺錢的。”
“他們賺錢也不給我花啊!”
李琊無言,去外面透氣,靠在灰白的牆上食煙。
過了會兒,葉釗打着電話走出來,“嗯……不用擔心,人在我這兒……好。”
見他掛了電話,她遞了一支菸過去,有些沮喪地說:“我多管閒事了。”
“沒有,你做得很好。”他接着她的火點燃煙,深吸一口,攏起眉,“橘子味兒?”
她笑了笑,“你抽不慣?我就喜歡這類,這邊好難買到,還是託季超從上海帶的。”
“還行。”
“你給他爸媽打電話了?”
“嗯,他們本來也在找人,補習班老師打電話說她這兩天都沒去。”
“這小孩,還好被我撞見。”
他靜默半晌,問:“趙三是你什麼人?”
“乾爹拜把子的兄弟。”她一隻腳抵在牆上,蹭了些灰下來。
“你乾爹是和興的?”
她挑眉,“你知道?”
“因爲一些事有點兒交際,你小姑的茶樓也是和興的?”
“算是吧……不然查了那麼多娛樂場所,茶樓早歇業了。”
食完煙,兩人回到客廳。沒一會兒,楊嫂急衝衝趕來,就跟沒見着葉釗似的,只管拉女兒的胳膊,“你跟我回去!”
楊嵐和她僵持不下,“媽媽……痛!”
“痛!你還知道痛!”楊嫂一巴掌甩在她臉上,“要不是我今天聯繫補習班老師,還不知道你沒去。一節課兩百,你在外面鬼混也有個限度。”
楊嵐捂着臉,“我鬼混!好,我就是鬼混,打牌輸了十六萬八,跟你回去,你來還?”
楊嫂倒吸一口涼氣,扯上她的頭髮,“你說什麼……”
她們撕打起來,李琊和葉釗費勁地分開他們。葉福龍從虛掩的門縫裏走出來,“怎麼鬧起來了……”
楊嫂怒極,指着他的鼻子說:“說好兩家再不來往,你看看你的好兒子,把我女兒哄去賭!”
“你不要,不要亂說!”葉福龍對上兒子凌厲的眼神,退回去,關上了房門。
“要不是葉釗和楊嵐聯繫,她怎麼會在你們家?這個事情,你們要負責任的!”
楊嵐去拽她的衣襬,“媽,跟舅舅他們沒關係……”
“我和你爸爸到處找你,差點去報警,你倒好,躲到這裏!是不是他們騙你去——”
“別爭了!”李琊大喝一聲,胸膛起伏,不住地撫摸鼻樑,罵人的話將要脫口而出。
葉釗輕拍她的肩膀,指着臥室門,“你和這位同學去我房間。”
她蹙眉看他,得到一個放心的眼神,才和龐景汶進了房間。
“表姐,我們坐下來好好說。”葉釗說着關上門。
狹小的空間堆滿了書,李琊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就聽見外面傳來砸凳子的聲響。她轉身要出去,被龐景汶拉住,“不要去,已經夠亂了。”
楊嫂是非不分道出的怨懟,在不隔音的房子裏迴響,一字一句落入耳。她坐在成摞的書堆間,想起小時候,她也是這樣躲在狹小的地方,聽着小姑和男人互相辱罵,無聲地哭泣。後來,她不再落淚,用咒罵與暴力將脆弱的封鎖。
“連個空調都沒有。”她環視一週,瞧見龐景汶蹲在角落抹眼淚,“誒,至於麼你。”
龐景汶抽了抽鼻子,“我怕她媽媽不讓她上學了……楊嵐不壞的,她只是貪玩。”
“你這樣沒少受她欺負吧。”她坐到書桌前的凳子上,遞給他一支菸。
他伸出手,又侷促地收了回去,“抽菸不好。”
“你喜歡她。”她料到他不會答話,笑笑說,“玩貝斯多久了?”
“一年,還在學。”
“沒組樂隊?”
“之前和琴行的朋友組了一個,解散了。”
她隨意翻看着桌上的書,“被踢了?”
他怔了怔,“你怎麼知道……”
她朝他看去,“沒見過你這樣的貝斯手。”
“貝斯手……應該是什麼樣子?”
“沒有應該是什麼樣子。肯學貝斯的不多,你爲什麼選貝斯?”
“很酷。”他撓了撓耳背,“其實我學的電子琴,他們組樂隊差個貝斯,叫我改練貝斯。後來找到別的貝斯手,我就退出了。”
“你不喜歡貝斯?”
“不!特別喜歡。”他搖頭,眼裏驀地有了光亮,“JohnPaulJones是我最喜歡的貝斯手。”補充道,“齊柏林飛艇的貝斯手。”
“我曉得。”她往菸缸裏抖了抖菸灰,“果殼空間知道吧?我週末都在,有空來玩。”
“啊?噢……好。”
葉釗敲了敲門,隨後推開門。李琊走過去,扶住他的肩膀,往客廳看了看,“她們走了?”
他側過身去,與她保持一寸的距離,“勞煩你寬限幾天,對他們家來說也不是一筆小錢。”
她“嗯”了一聲,悶悶地說:“你不要跟我這麼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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