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二更
北京的夜亦非平靜。
波落落卡四人聚集在季超公寓的客廳,亮着一盞機械臂落地燈,茶几上分明擺了好幾瓶酒,還有剛清洗了還沾着晶瑩水珠的玻璃杯,卻無人去動。
“昨天唐季飛說有事,所以從昨天開始就沒人聯繫他。”
“嗯。”
“我們五點從演播廳出來,現在凌晨兩點,也就是說他可能失聯九小時,也可能失聯了更長時間。”
“不到四十八小時沒法兒報警。”
“妞兒,你有那個副隊長的電話吧,緝毒大隊的。”
“會不會太晚……我問問看。”
一人一句,像是什麼祕密小組的作戰事前會議,氣氛壓抑得可怕。
他們都感到了巨大的不安,這才體會到唐季飛的重要性,還有那看似毫不太突出卻又把握命脈的重要性——無疑是樂隊的氧氣。
顧襄撥通了電話,那邊的人還在執行公務,背景音有些忙亂。她開了免提,男人的聲音清晰傳來,“襄兒?有事嗎?”
“小叔。”顧襄的這聲稱呼顯得很是生硬。
李琊見她犯難,插話道:“賀副隊您好,我們上次在警局見過面。”
男人的語調變得嚴肅起來,“你們出什麼事兒了嗎?”
“您知道,”李琊想起唐季飛與她一樣,對外都用的假名或新身份,頓了頓說,“裴季飛在哪兒嗎?”
“我們有一陣子沒聯繫了。”
李琊暗自皺眉,“好,抱歉打擾了。”
賀晙立即說:“等等,他失蹤了?”
“有這個可能。今天……不對,是昨天下午,我們樂隊有一個重要通告,他提前說了有事就沒和我們一起,之後到現在一直沒有聯繫。”
“這樣,我幫你們找一下他的出行記錄,不管有沒有確切消息都給你們回個電話。”
“謝謝您。”
收線後,他們不再說話,靜默地等待電話鈴聲響起。雖然唐季飛偶爾會“玩消失”,但這次,他們都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再次響起的是李琊的手機,來電人是“秦山”。
李琊定了定神,接聽起來,“喂?”
複韻母還沒講完全,秦山急急忙忙說:“山茶,你趕緊來重慶。”
李琊心口一跳,猶疑地說:“恐怕我暫時不能……”
“葉釗受了刀傷,現在緊急搶救,還不知道具體情況。”
剎那間,彷彿轟地一聲,整座城市劇烈震動,冰冷建築傾倒,地面塌陷,李琊覺得她碎裂了。
她緩緩地答了“好”,將手機揣到兜裏,起身說:“我去一趟重慶。”
在座的人都聽見了電話裏說的什麼,季超第一個反應過來,拉住她的胳膊,“我們陪你。”
龐景汶附和道:“對,你一個人我們不放心。”
李琊視線掃過他們,佯裝鎮定地說:“龐仔本來也要回去,他陪我就行了,你還要上班,電視臺的事情也沒定數。”
顧襄說:“可是……”
“如果不得已要跟家裏人eout(出櫃),你可以和比巴卜商談,他經歷過。”李琊自顧自點頭,轉身離去,沒有再說道別的話。
航班落地,李琊與龐景汶馬不停蹄地走出達到閘口。他們同時接到電話,一通來自秦山,告知他在哪一層停車場;一通來自顧襄,說拿到“裴季飛”的出行記錄了,拿着香港護照從北京飛去了重慶。
李琊想到了這一點,仍感到不可置信。她找到熟悉的銀色別克,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急切地問:“他怎麼樣了!”
秦山說:“實話實說,暫時還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他還沒從手術室出來。你聽我慢慢說,現在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
龐景汶進入後座,同秦山頷首問好。
秦山只略略點頭,將車駛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秦山似乎好組織好措辭,開口道:“大釗準備這件事小半年了,飛飛還有我都參與……”
李琊一言不發地聽他陳述,大致瞭解經過後,蹙眉說:“所以江旭已經?”
“送去醫院的路上就沒氣了。”秦山頓了頓又說,“飛飛的情況比較複雜,非法持槍、過失殺人,現在沒法兒保釋出來。不過我們提前聯繫了北京最好的刑事訴訟律師,正在積極應對。”
龐景汶躊躇片刻,接話道:“那……楊嵐呢?”
秦山說:“楊嵐屬於蓄意傷人,這事兒可大可小,謹慎起見還是先讓她拘留起來,主要看大釗的情況如何。”
別克繞過東環立交,李琊想起從杭州回來的那晚,葉釗來接被唐季飛甩在路邊的她。當真是,當真恍如隔世。
夜幕沉鬱,車燈閃爍。秦山說:“山茶,我知道你的脾氣,我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要讓我像他那麼對一個女孩兒時不太可能的,你不要怪他,真的。這麼多年,他一直不容易。”
李琊別過臉去看向窗外,輕聲說:“我怎麼會怪他。”
網址:我只想要他好,只想要他好。
神明啊,神明在上,請求神明庇佑我愛的人。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捨棄我的一切,換得他平平安安、諸事順遂。
或許真的存在的諸神靜默地注視着芸芸衆生,他們嘆息,女人祈願裏的男人早已爲她祭獻出全部。
凌晨的大型醫院顯得尤其鬼魅,不具象的消毒水氣味裏,彷彿有魂靈浮游。
手術室的門打開,穿着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幾人推着移動牀緊跟其後,術後的人面色蒼白,血跡顯然已處理過了,看上去更是毫無生氣。
李琊頭暈目眩,起身時險些跌倒。龐景汶迅速扶住她,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
秦山同醫生短暫溝通後,帶着些許喜悅之色同他們說:“沒有感染!情況是穩定的,只是暫時還需要觀察。”
李琊耳朵嗡鳴,像浸在涼水裏,根本聽不太清。她踉蹌一步,急忙跟着病牀往電梯口走去。
將病人挪到病房的牀上,護士們鏈接了心電圖等儀器,掛好輸液藥瓶,交代起注意事項。
房間的頂燈熄滅,僅餘下一盞牀頭燈,還有儀器屏幕的亮光。人聲也消失,留下機器的間斷的提示音。
李琊撐在牀旁的扶手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葉釗的臉,漂亮的眉弓,挺拔的鼻樑,是她熟悉的他睡着的模樣,乾淨而柔和。只是他眼下有淡青紫的黑眼圈,嘴脣乾裂起殼,原就分明的輪廓更是因虛弱而如冷刀雕刻。她從未見過他這樣脆弱的一面。
秦山拍了拍她的肩膀,“坐下吧。”
李琊“嗯”了一聲,後退一步坐在陪護椅上。
龐景汶見她臉色難看,出聲問:“我去買點兒喫的?”
李琊搖頭,停頓半晌,說:“你先回去吧。”
“沒事,我還沒和家裏說我回來了。”
“回去吧。老秦也走吧,律師那兒還需要你溝通。”
秦山想了想說:“這兩天我肯定睡不着,你有什麼隨時打電話。”
李琊看了他一眼,“楊嵐……你保釋出來吧。葉釗能被她傷到,說明根本沒防她。畢竟還是他侄女,他不會想看她受苦的。”
秦山應了下來,又聽她說:“不過她可能還會做傻事,你不要說我們在哪兒。”
龐景汶說:“山哥,我和你一起。”
李琊說:“你們去吧。”
待他們離開,李琊拉攏病牀周圍的淺藍色隔離布簾,半趴在病牀邊緣。良久,她低喚了一聲,“葉釗,醒過來。”
街道派出所門口,龐景汶站在別克旁,出神地望着不遠處。他沒想到再見會是如此境況,自己也又會有用到最顯爛俗的詞語這一天——物是人非。
秦山領着楊嵐走了出來,她忽地停下腳步,遠遠望着曾經的少年,竟有說不出的感慨。
楊嵐收回視線,轉身問:“爲什麼放了我?”
秦山說:“葉釗的決定。”
楊嵐呵笑一聲,“好人不長命,禍害遺萬年。”
秦山無法理解她,皺眉說:“以後好好生活吧。”
楊嵐抿緊脣,朝龐景汶走去,靜默地對視片刻,她輕聲道:“再見。”
龐景汶還未開口,就見她快步走去路邊,攔下的士坐了進去。
楊嵐抱着新款的晚宴包,莊重得如同抱着誰的靈位。夏夜晚風悶熱得緊,教人踹不過氣。車窗外忽明忽暗的光,此後再與她無關了。
抵達別墅,楊嵐打開客廳的燈,華麗的水晶吊燈在大理石地板上折射短的重影的痕跡。她去了衣帽間,敞亮的空間裏裝的全是昂貴的服飾,還有擺在玻璃櫃裏的用防潮袋裝起來的奢侈品包袋。
江旭比趙弘武大方多了,救起欲投水自盡的她,給了她此前從未享受過的生活,甚至親手將挑剔的母親掃地出門。然而現在這些再度成了泡影。
楊嵐不明白,爲什麼李山茶輕而易舉就可以擁有的,她費盡心機卻還搶不來。
她覺得自己早就壞了,是供人消遣的器皿,任由男人折磨她的身體,摧折她的心。但是沒關係,只要有錢就行了。可她還是奢望愛,錢可以買來虛假的愛,買不來真心實意。
楊嵐翻開玻璃櫃臺上的《VOUGE》雜誌,看見在黑白光影裏穿着西服外套的長髮女人,是那麼高傲而冷然,是受萬千追捧的女主唱,是聚光燈下的明星。
璀璨的星星啊。
她只是一灘污泥。
楊嵐又想,李山茶教訓得沒錯,自己早該聽話的。就算現在想重新來過,也再沒機會了。
她無可奈何地笑起來,眼淚簌簌落下。
打火機擦出火花,雜誌燃燒起來。
一切都在燃燒。
滾滾濃煙升騰翻滾,楊嵐跌坐在地毯上,靠着再也不會冰涼的櫃子。
想起那位總是靦腆的少年,想起穿戴時髦的夥伴,想起第一次踏進茶樓,想起生澀而純粹的第一次。
還有……
無法迎來的未來。
女孩與不屬於她的時代,消失在火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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