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時光匆匆而過。
辯護律師聯繫上唐季飛在香港的親屬,但對方不肯出手。秦山託了不少關係,終於得以讓李琊與唐季飛見面。
隔着透明玻璃,他們看彼此都有些陌生。
李琊問:“還好嗎?”
唐季飛答:“挺好的。”
李琊“噢”了一聲,“那就好。”
唐季飛又答:“嗯。”
“你的案子很複雜,牽扯到江旭和一些官員。”
“我知道,開庭的話我會申請不公開審理,你們別來了。”
李琊蹙眉說:“哥,不是親屬之後不能探視的!”
唐季飛笑了笑,“找個靠譜的經紀人,樂隊要好好的,你也給我好好的。”
“我們只認你。”
“少來。能籤經紀公司就籤吧,單打獨鬥辛苦,等我出來不希望看到你們散了。”
李琊強忍着情緒,說:“波落落卡也有你的名字。”
“當然了。地下室裏還有你們的唱片,幾瓶酒,都拿走吧。用不上的就扔了。房子退了,押金拿去喫頓好的。”
“唐季飛!”
唐季飛笑了一聲,“我怎麼像在說遺言?總之,和葉釗好好生生過,結婚的份子錢我之後再補。要是給我生個侄女兒那最好,給她講飛飛叔叔‘南征北戰’的故事。”
“滾吧你。”
“別的沒了,你走吧。”
盛夏,醫院住院部高層病房聽不見蟬鳴,唯有灼眼的陽光映進窗戶。
葉釗躺了一個月,終於能走動了,可還是需要小心。知道他的小小護工悶極了,他提議離開醫院一會兒。
李琊用極端案例嚇唬他,要他打消這個念頭,在病房好生待着養傷。
葉釗說:“想聽你彈吉他,去老秦那兒拿吧。”
李琊思索一番,同意了。
午後,他們搭的士去了較場口。得意世界還同原來一樣,樓外綴滿燈牌。果殼空間也沒什麼變化,演出前清清冷冷。
不過果殼隔壁開了間滑板店,果殼的休息區成了試滑板的地方,牆壁噴着彩繪塗鴉、貼着演出海報。有兩位青年正坐在地上聊天,他們有髒辮、鑲金的牙、指節上的字母刺青、滿身的鍊墜飾品。這一隅看上去亞文化氣氛愈發濃郁。
推門而入,秦山就坐在吧檯一側的高腳凳上,馬尾垂到肩胛骨中央,好不悠閒。
見着來人,他笑說:“稀客呀!”
李琊指了指門外,“晚上有‘阿司匹林’的演出。”
秦山訕訕一笑,“你哥哥要喫飯嘛。”
李琊嫌惡道:“誰是你妹妹,三十好幾了還不正經。”
“我就老不正經。”秦山說得倒是一本正經。
葉釗扶着吧檯而站,“吉他拿來了?”
秦山在吧檯後拿來吉他琴盒,領他們去沙發區域就坐。
李琊從琴盒裏取出Gibson木吉他,無言地摩挲表面的痕跡。端詳了一會兒,她擡眸說:“保養得這麼好,謝了。”
秦山擺擺手,“不說這些。”
李琊架好吉他,隨意彈撥起來,哼唱着蘇聯民歌《蘇麗珂》。
秦山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原來聽到“俄”都要生氣的人,竟然還用俄語唱歌。他講了老掉牙的蘇聯笑話,被她佯裝呵斥攆走了。
李琊放下吉他,雙手一拍,說:“好了,傾情彈唱一曲,我們該回醫院了。”
葉釗雙手交疊,看着她說:“關於這把吉他……”
李琊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別有用心。”
葉釗平靜地說:“蔣柯沒有死,他在監獄。爲了毒品故意殺人。”
李琊別過臉去,又回眸看他,十二分堅定地說:“他死了。”
葉釗再無話,想要去抱她,卻見她起身。
李琊將吉他放回琴盒,背在身後,朝他伸出手,語調輕鬆地說:“走吧,我纔不想看到阿司匹林。”
回去的途中,李琊半倚在他肩頭上,輕聲說:“我想去看小姑。沒有用唐季飛給我準備的新身份,就是爲了能見她。”
葉釗握了握她的手,“好。”
提前申請了探視時間,到預約那天,李琊以爲會被拒絕,卻不想要見的人出現了。
李鈴蘭穿着制服,剪了老式短髮,看起來十分樸素,眼尾脣角出現細褶,甚至她過去最在意的脖頸都不在細膩,有了她口中“邋遢女人”纔會有的頸紋。
李琊捧着電話,近欲落淚。她壓下情緒,笑笑說:“我很好。”
李鈴蘭說:“我都知道了。”
她指的是近來發生的事,看來在裏面有照應的人。
李琊稍稍安心了些,點頭說:“葉釗,我和葉釗……”
李鈴蘭揚起那與她相似的下巴,“真了不起。”
“怪我嗎?”
“怨有什麼用,其實我怨了你十幾年,說就想你好也不全是真,當時已經有兆頭了,男人麼就他去吧。沒想到你惦記這麼久。”
“爲什麼要養我?”
“這是我和他唯一可能的聯繫,再說你長得好。”
沒有說完,一切已明瞭。
李鈴蘭利用李琊爲籌碼釣了不少男人,那些開車接送她上學的男人就是其中一部分。
李琊還是不甘心,問:“你愛我嗎?”
李鈴蘭笑笑,又嘆氣,“山茶,哪有無條件的愛。”
“有的。”
“男人永遠喜歡年輕女人,他是一時的。”
李琊搖頭,“也許,但是不止。小姑……”
李鈴蘭出言打斷,“我不是,沒有我你也不會經歷這些,別再這樣叫我了。”
李琊咬緊牙關,蹙眉說:“你也……不要我了嗎?”
李鈴蘭“嗯”了一聲,“我們早就沒關係了,別再來了。”
李琊一瞬不瞬地看了她許久,扣上了電話聽筒。
下雨了,這爛俗電影裏慣用的手段!令人憎惡,令人心碎。
李琊雙手抱臂,走
網址:出森嚴高牆圍起來的地方,電網鐵門轟然關閉,如同一刀斬斷過去。
車旁的男人快步走來,將傘撐在她頭頂,“冷嗎?”
她撲進他懷裏,緊緊擁着他,擁抱虛無的未來。
葉釗輕撫她的溼潤的發稍披拂的背,胡茬抵着她的前額,低聲道:“會好的。”
陰霾的夏日傍晚,開着暖氣的別克駛離。
李琊縮在後座一角,以商量的語氣說:“我想去茶樓。”
秦山從後視鏡裏看過去,與葉釗對視一眼,後者點頭,“好。”
茶樓大門緊閉,後窗糊了一層報紙,任誰看來都是查封的狀態。
李琊掄起地上的磚塊朝後門的門鎖砸去,鑽木取火般,幾分鐘後門鎖終於鬆動了。
格局的不會有太大改變,李琊摘下土星掛墜擦亮火花,輕車熟路地走向前廳。葉釗亦步亦趨。
藉着火粗略將裝潢打量,她說:“真難看。”
雖是這樣講,她還是走上了通往樓上的扶梯。
徑直往閣樓走去,推開門,昏暗的光映亮狹窄的房。室內沒有任何變化,紙箱雜物堆滿,佈滿灰的牀依舊擱在那兒。
李琊想起似地說:“你有沒有事?”
葉釗靠着門邊的牆,一邊摸出煙來一邊說:“能有什麼,走兩步而已。”
他們靜默食煙,火花熄滅,只有窗外黯淡的燈光照進,幾乎看不清彼此的臉孔。
不知何時,低聲嗚咽響起。
葉釗摸到李琊的臉,俯身輕語。
哭泣與言語化作吻,溫柔的吻,胡亂的吻,急切的吻。
灰塵揚起,沾在落地的衣物上,沾在赤-裸的軀殼上。
汗水浸溼木板。
李琊壓在上面,以居高臨下之姿,睨着瞧不清的天花板,睨着深褐色眸眼裏的自己。
曾被無數叫嚷圍困,卻不真的被侵入的空間,填滿了瘋狂的吟-哦。
再見,她高傲的、純潔的、天真的、荒誕的少女時代。
深夜,茶樓安靜下來,附近的藥店迎來客人。
葉釗捂着隱隱作痛的腹部,認真地說:“沒關係的。”
“我不想中獎。”李琊抿了抿脣,讓店員拿來藥品。
“副作用很大。”
“不過,或許是心理因素,不戴的感覺確實好一些。”李琊彎了彎脣角,“你說我喫長效的怎麼樣?沒有副作用,還能調解我不太有規律的例假。”
葉釗短促地“嗯”了一聲,“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知道我不會拒絕。”
“真是混蛋。”
“必須聲明,是你先開始的。”
的確是她先開始的,不得不說,偶爾性會是宣泄情緒的最佳出口。
八月下旬,他們辦理了出院手續。
葉釗需要回北京處理評論集的出版事宜。評論集雖比短篇集更早簽署合約,但因註解與不同出版社的關係,所需更久的時間。
李琊說:“你過完生日再走,耽誤不了幾天。”
葉釗略有些詫異,“爲什麼這麼在意我的生日?”
其實他的潛臺詞是:既然這麼在意生日,你爲什麼不過?
對他再瞭解不過,她笑着說:“小時候也過,後來知道是父母拋棄我就不想過了,當然,小……李鈴蘭以爲是我到青春期了裝酷。”
葉釗揉了揉她的頭髮,“以後和我一起過生日怎麼樣?”
李琊皺了皺鼻子,“纔不要,除非你想提醒自己比我老這麼多。”
葉釗啞然一笑,“你看,我們也沒有紀念日,想名正言順送你禮物也不行。”
李琊挽上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說:“你就是最好的禮物啦!”眼眸一轉,又說,“那這樣,你二十五號,我就二十六號,又比我老一天啦。”
葉釗捏了捏她的臉頰,笑說:“都好。”
這天,葉釗午睡醒來,卻不見枕邊人蹤影,急忙走去客廳。
秦山悠閒地擺弄着新收藏的黑膠唱機,見他只穿着內衣、赤着腳,調侃說:“山茶買蛋糕去了。”
葉釗爲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感到好笑,撥出電話。
手機鈴聲大作,李琊作了個“停下”的手勢,跳下舞臺接聽。
電話那邊的人說:“不用買蛋糕。”
李琊起先有些不解,想明白是秦山的藉口,促狹地笑笑,“你喜歡什麼蛋糕?”
“老秦說的?”
“是啊,不是說你非得吹蠟燭麼。”
“多久以前的事兒了。”
“那我隨便買了?”
果殼的場館裏,除卻兩位臨時來幫忙的工作人員,還有一支職業樂隊——正是波落落卡。
他們在這裏開始,也在這裏再度啓程。
下午三點,往常果殼這時才營業,此刻卻有演出即將開始。
唯一的觀衆入場,獨佔諾大的空間。
舞臺燈光亮起,屏幕出現樂隊Logo,成員們依次登臺。
着西服外套的女主唱在立式麥克風前站定,“晚上好。這是我們參與的最特別的一次。重慶……不是我的故鄉,但我想,是波落落卡的故鄉。”
無需更累贅的開場白,旋律響起,獨特唱腔傳來。
葉釗注視着舞臺,彷彿乘坐時光機,回到以前,跨入往後。
“最後一首,獻給我愛的人,祝他平安康樂,長命百歲。”
搖滾樂隊演奏起《生日快樂》,顧襄與龐景汶和聲,李琊唱道:“祝你生日快樂……”
禮花拉響,彩絲帶散落,衆人齊聲道:“祝你生日快樂!”
秦山出現,託着沒有任何裝飾的只插着一支蠟燭的八寸蛋糕。
“許願!”季超跳下舞臺。
其他緊隨其後,起鬨道:“許願!”
李琊緩緩走到葉釗面前,偏頭笑道:“生日快樂,我的大壽星。”
如初見時的,他們越過火光對視。
葉釗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願我的妹妹崽,永遠是我的妹妹崽。
蠟燭吹熄,歡笑聲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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