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江月蝶卻差點被溫斂故的話嚇出一身冷汗。
然而這一次,溫斂故還真不是故意的。
那蠱毒顯然存在已久,依照江月蝶平時對自己的細心程度,不該全無所覺纔是。
溫斂故困惑極了,放下扇穗,甚至問了第二遍:“你真的不知道麼?”
江月蝶被他這話嚇得嗓子都抖了,事關性命,什麼生氣不生氣的都顧不得,抓着溫斂故的袖子急迫地問道:“蠱還在——我、我的身上現在還有蠱毒麼?”
這可是傳說中的“蠱”誒!在江月蝶的印象裏,絕對是要人命的東西。
溫斂故搖搖頭:“已經解了。”
一隻小小蠱蟲,根本承受不住他血中的妖氣,早在當初出了地牢那會兒,就煙消雲散了。
江月蝶長長地舒了口氣,她被這一番變故嚇得渾身都在顫抖,都忘記放開溫斂故的袖子。
溫斂故垂眸淡淡地掃了一眼。
被她抓着,不難受,反而有種奇異的滿足感,與第一次殺人時的感受類似,但又不太一樣。
於是溫斂故也沒提醒,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想了想,也在江月蝶身邊坐下。
江月蝶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溫斂故也不惱,她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江月蝶總算明白了始末。
這隻蠱應該是原身自帶的。
可原身不就是個炮灰麼?怎麼會有人願意花費大價錢,在一個炮灰身上下蠱?還有垃圾系統,從頭到尾也沒個提醒!
事關自己的性命,江月蝶狠狠在心中記了一筆,才慢慢理清了思緒。
身上的那隻蠱一直在吸收“江月蝶”的生命,連帶着以往喫的食物也不是爲她喫的,而是爲那個蠱喫的。
直到出了地牢後,連同着那坐魚妖下的毒,被溫斂故一同拔除,所以江月蝶這段時間纔會覺得飢餓。
江月蝶聽完,心中直呼好傢伙。
這能不餓嗎?
相當於是時隔多年,才終於爲自己喫上一口飯啊。
在心底爲原身鞠了一把同情淚,江月蝶又轉向了溫斂故:“這麼大的事你當初怎麼不與我說?”
溫斂故輕飄飄道:“我說過的。我還囑咐你不要動怒。”
江月蝶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着袖子打成了團,溫斂故乜了她一眼,忽然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手中之物突然被扯走,像是忽然斬斷了她的思路,江月蝶懵逼地擡起頭,就見溫斂故笑意淡了許多。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又是哪兒惹到了這位溫公子。
見江月蝶真的想不起來,溫斂故拉平嘴角,徹底沒了笑意:“花生米。”
[……畢竟江姑娘身上毒素未消,還需要休養幾日,若是爲我動怒,實在不值。
江月蝶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隨後又怒道:“‘毒’和‘蠱毒’能一樣嗎!你也不說得清楚些!”
溫斂故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反問:“有何不同?”
江月蝶瞬間語塞。
她很想問溫斂故是不是故意耍自己,但江月蝶又覺得,一來溫斂故沒這個心機,二來溫斂故也沒這個必要。
他若是不想告訴她,大可以一直瞞下去,然而今日卻毫不在乎地提起,可見溫斂故真的是覺得“不重要”。
不是她這個朋友不重要,而是“小小蠱毒”並不重要。
這麼一想,江月蝶心裏舒服多了:“你還會解蠱啊?和解毒一樣嗎?”
“我不會。”
江月蝶根本不信:“我身上的毒和蠱都是你解的。”
溫斂故笑了一下:“我從不解毒,因爲我根本不會中毒。”
他的語氣這樣篤定,一時間江月蝶竟然也迷惑了起來。
“但是安雪告訴我,我身上的毒是你解的呀。”
“安雪?”溫斂故擰起眉,搞不明白爲什麼短短一會兒,她的口中又會出現旁人的名字。
陌生的、從未聽聞過名字。
心口處又傳來了奇怪的感受,除去那碗被酸澀李子浸滿了的水外,還多了一絲別的情緒。
與幼年時,那些人想來搶走他的兔子時,有些相似。
“……是慕容的小名,她說家裏人都這麼喊她。”並且這也是慕容靈的公主封號,只是這點就不必說了。江月蝶笑了起來:“因爲她出生在冬天——”
“我也是。”
“……嗯???”
話說到一半突然被打斷,江月蝶壓根兒沒反應過來,後半截話都卡在了喉嚨裏,含糊地發出了一聲氣音。
溫斂故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強調:“我也出生在冬天。”
江月蝶默然。
她再一次意識到,溫斂故實在是個聊天鬼才,總是能把話題扯向未曾設想過的方向。
樹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今日是個好天氣。
幾秒後,江月蝶試探着開口:“看來那天是個好日子?”
溫斂故像是被她的話逗笑,重新又揚起了笑容:“是麼?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江月蝶摸不準他的心思,停了一會兒,直接了當地問道:“到底是什麼時候?”
“正月十五。”
“元宵節啊,那確實是個好日子嘛!”
江月蝶沒忘記自己的最初的目的,她緩過勁兒來後站起了身體,拍了拍裙子上沾着雜草,又將話題扯了回來:“方纔的話還沒說完呢!你不是說你不會解毒麼?可我身上的毒都是你解的呀。”
“我餵你喝了我的血。”
原來是這——
江月蝶捏着雜草的手頓住,震驚地扭過頭。
她機械的重複:“你的血?”
“對,我的血。”見她愣在原地,溫斂故勾起脣輕輕笑了起來,“我的血可以解這世間大部分的毒。”
江月蝶:“……!”
這是什麼玄幻的設定!
此刻她的心情就和手中的植物一樣,震撼的無以復加。
每當江月蝶就快忘了自己身處於一個玄幻世界時,總會有人幫她想起來
萬萬沒想到,溫斂故這麼一個‘百草枯’的低情商聊天鬼才,身上居然有這種類似‘萬物生’的設定。
“所以——”
“你要是——”
兩人又是一起開口,這一次江月蝶搶在他之前開口:“你先說。”
溫斂故彎起那雙好看的眉眼,笑起來時,眸子裏似是含着春水。
“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給你一些。”
“給我?!”
江月蝶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語調,眼見不遠處的慕容靈被吸引了注意力,一下回過了頭,江月蝶趕緊對慕容靈笑了笑,又轉回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溫斂故:“你怎麼給我?難不成還要割肉放血麼?”
“不可以麼?”
江月蝶震撼當場,心中千言萬語硬是一句話也說不出。溫斂故錯將她的沉默以爲是默認,原先因陌生名字而悶堵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自己血肉的用處是獨一無二的,溫斂故深知這一點。
他喜歡江月蝶的笑,在沒有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前,溫斂故可以容忍自己暫時不把江月蝶做成紙傀儡。
但他不喜歡江月蝶提起別人。
既然要讓江月蝶多關注自己,那麼就要變得有用處。
溫斂故想了許久,覺得自己身上最有用處的就是這一身血肉了。
只要江月蝶也需要,那麼在她心中,“溫斂故”也會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我記得你很喜歡我的手。”
江月蝶立即搖頭,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你有。”溫斂故緩慢道,“你總是在看我的手。”
他早就發現了,在遇見生人時,江月蝶沒說幾句話,目光就會忍不住掃一眼別人的手。
溫斂故分不清什麼好不好看,但猜到江月蝶是以手的美醜爲一項鑑別標準,大抵和有些人喜歡看臉是一樣的。
江月蝶輕咳一聲,沒想到被溫斂故點破,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不等她難得的害羞多持□□,又聽溫斂故接着道:“你若是真的喜歡,我也可以把手砍下來送你,只是……”
只是從此以後,你就只准看我的手,不許再看旁人。
“等等等、等一下!”
旖旎的心情猝然散的渣都不剩,在話題滑向更深的深淵時,江月蝶急忙打斷了溫斂故的話。
“我要你的手幹什麼?!”
溫斂故蹙起眉:“你不喜歡麼?”
“那倒也不是——”江月蝶差點又被他帶跑偏,趕緊扯回正題,“但無論我多喜歡,你也不能把手砍下來啊!”
生怕這人再來一句“爲什麼不能”,江月蝶壓根兒沒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一股腦兒地往下說道:“我喜歡你的手,並不代表我就要佔有它。要是哪天有人說喜歡你的臉,你還能把頭砍下來麼?”
兩人站定在樹底下,誰也沒有往馬車那兒再行一步。
微風拂過,雪白的衣服上落上了一片枯葉,身後的墨色長髮本就束得不緊,此時也被吹得略有些鬆散。溫斂故卻好似未覺,擡手繞了下江月蝶耳畔那縷斷了一截的頭髮,順手幫她別在了而後。
“你和他們怎麼能一樣呢?”
溫斂故的語氣理所當然,像是奇怪江月蝶爲什麼會把自己與他人相提並論。
但江月蝶知道,不是這樣的。
也不該是這樣的。
心中酸澀又悶得發慌,江月蝶後退一步,垂下眼睛不再去看:“你以後不要隨便說這些話了,會被人誤會。”
“還有關於你血肉的事情,輕易也不要暴露,你還告訴誰了?楚越宣知道麼——算了,總而言之,你小心些。”
“這世上多得是人貪得無厭……不是誰都值得你去救的。”
溫斂故揚脣欲語,見到江月蝶難得鄭重的神情,又把那些話都壓了下去。
“好。”
其實有很多話她不必說,那些事情他早已經歷,也早已知曉。
但現在她說了,溫斂故聽着,微風拂面時,帶來了人世間秋天的氣息。
這樣的時機,剛好。
不必見到他在血海中的髒污滿身,也不必見到他被抽骨割肉時的醜陋模樣。就這樣在一個午後,有花有草,有樹影有微風,他們吃了烤魚,他提起這件事,而江月蝶不安地叮囑。
心口處那碗反覆波折了多日的水終於平靜下來。
光影斑駁之下,溫斂故彎起了眉眼。
無論日後她是死是活,又會變成何等模樣,他想他會一直記得這一刻的“江月蝶”。
……
四人越過了無稽山,在山腳下的小客棧中落了腳。
他們計劃着修養一日就往白雲城的方向去,卻在晚間得到了另外的消息。
——月溪鎮似乎出了妖。
這件事的起因,說起來有些怪。
晚間時江月蝶剛剛落座,就聽見了系統突然發佈的任務提示。
【特殊任務:請宿主履行“炮灰·江月蝶”職責,在男主楚越宣面前嘲諷女主慕容靈。】
好傢伙,這一次連臺詞都沒給!
江月蝶覺得碗裏的飯菜都不香了,用餐的速度也緩慢了下來。
她苦惱地在腦中搜刮臺詞。
慕容靈就坐在江月蝶身邊,楚越宣時不時地看她幾眼,此時笑道:“看來今日菜色不錯,讓我們慕容小姐終於動了尊口。”
慕容靈嬌氣地‘哼’了一聲:“因爲今天沒有礙眼的人。”
沒喫過豬肉,還沒見過豬開口麼!
電光火石之間,江月蝶突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她擺好了表情,看着慕容靈,掩脣笑了起來:“誒呀,慕容姐姐喫得東西真多。”
本想開口的楚越宣被江月蝶這神來一筆嚇得虎軀一震,差點掉了筷子。
“不像我呀,從小在白家長大,千嬌萬寵的長大,早就見慣了山珍海味,在這樣的鄉野小店裏,自然是喫得——”
按照白容秋的性格,應當是會進行一番拉踩,但江月蝶低下頭時,看見了自己滿滿堆起一座小山的碗,沉默了須臾後,硬生生憋出了兩個字。
“……更多。”
【隨機任務……完成】
從系統的停頓聲中,江月蝶感受到了它的無語。
但那又怎麼樣?有時間給她發佈任務,卻從來不理會她的問題,還想讓她加班加點完成隨機任務?
想得美!
慕容靈早在先前江月蝶那一聲‘慕容姐姐’出來時就憋着笑,等到江月蝶說完最後兩個字時,早已經笑得東倒西歪。
雖然言語並不完全一樣,但是那神韻可真是十足十的到位。
無辜躺槍的楚越宣摸了摸鼻子,無可奈何地長嘆:“就知道拿我開涮。”
雖是這麼說,但楚越宣也不介意。
他知道自己總會對女孩子心軟,努力對外做出了一副沉穩冷靜的樣子,然而有時候還是拿捏不好分寸。
往往這個時候,楚越宣總會羨慕起溫斂故來。
江月蝶也在看溫斂故。
她碗中這座山,大半都是溫斂故的功勞。
“……別給我夾菜了,你可以自己喫一點。”
給溫斂故放了一片桂花糖藕在碗裏,這家店的桂花糖藕不是很甜,偏向脆口,意外的不錯。
江月蝶給她夾完菜,忍不住好奇道:“你知道我在模仿誰嗎?”
“我知道。”
聽他如此篤定,江月蝶更好奇了。然後她發現不止是她,楚越宣和慕容靈同樣放慢了喫飯的速度,悄悄往往溫斂故的方向貼了貼。
被三人一起看着,溫斂故半點都沒覺得不自在,他夾起江月蝶給他的那片藕,咬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嚼了幾下,好似在品味什麼奇珍佳餚。
直至最後一口藕片吞入腹中,溫斂故放下筷子,從容不迫:“是那個還有三十個響頭沒有磕的……”
他停頓了幾秒,視線落在了那盤桂花糖藕上,緩聲道:“藕,歐陽小姐。”
江月蝶:“……溫斂故別以爲你現在去看魚羹了我就不知道你在瞎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容靈實在憋不住笑成一團,靠在了楚越宣的身上,楚越宣也沒好到哪兒去,他揉了揉慕容靈的頭髮,最後自己也笑了出聲。
若非是這次出門同行,楚越宣也沒發現自己這位如玉清絕的師弟,居然還有這樣一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爽朗又陌生的笑聲傳來,三人一驚,飯也不吃了,齊齊回過頭。
溫斂故不悅地蹙起眉,放下了那碗江月蝶剛給他盛的那碗魚羹。
熟悉的黑金紋繡出現在幾人面前,爲首的捉妖衛笑嘻嘻地衝着四人招了招手:“又見面啦!”
倒是面熟。江月蝶想起,他們好像在捉住傀儡師那一次見過,聽說捉妖衛是白家人僱給白小姐的。
既如此……
江月蝶抽了抽嘴角,心中不妙的預感更甚。順着捉妖衛所在向後看去,果不其然,他身後正站在那位方纔被江月蝶演繹地活靈活現的“白小姐”。
注意到白容秋看向自己時惡狠狠的神情,江月蝶默默拿起了筷子,企圖把自己埋進碗裏。
哦豁,這下樑子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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