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據他所言,本是要護送白容秋至月溪鎮,那裏有白家派來的人接應。可誰知現在白家的人有事耽擱,又傳出說月溪鎮出了妖。
倘若只是幾位捉妖衛出行倒也不怕,但這一次還帶上了一個白容秋。
事情就變得麻煩起來。
經商議後,他們沒有呆在月溪鎮,而是回到了無稽山下的小客棧裏,在此等待白家接引的人。
楚越宣皺起眉:“月溪鎮民風淳樸,從未聽聞有妖物進入,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出現了妖?”
“這我就不知道了。”捉妖衛攤開手,“我只負責委託範圍內的事情,這些妖物與我無關。”
言下之意,就是月溪鎮的妖物他不會出手管。
捉妖衛是官府的人,一舉一動都要聽官府調令,沒那麼多時間去管閒事。
捉妖衛不管,楚越宣不可能不管。
這樣一來,事情就要從長計議了。
幾人沒了心思繼續喫飯,江月蝶心裏想着事,連帶着對白容秋的挑釁也興趣缺缺。
不止是捉妖衛口中的“月溪鎮出了妖”,而是白容秋的到來,好似一記悶棍,讓江月蝶腦中發脹。
她敢肯定自己忘了什麼,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有外人在場,原先那些閒話就不能再說。草草吃了飯就回了房,江月蝶倒在牀上,許是這幾日太過疲憊,她一沾枕頭就陷入了夢境。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
聽見門外的敲門聲,江月蝶匆匆忙忙地理了下衣服,嘴裏嚷着“就來”,一面胡亂把頭髮從衣服裏撥出來,草草地開了門。
甫一開門就撞入了那雙含笑的眼眸中。
溫斂故一眼就看出江月蝶剛剛洗漱完,連頭髮都沒來得及梳,他彎了彎眉眼:“見你一直沒下去用飯,我幫你拿了些上來。”
……這是什麼神仙小夥伴!
江月蝶十分感動,但還是表示要先梳頭。
頭髮太長,用飯的時候實在不方便。
然而這一次慕容靈在旁邊指導,江月蝶自己坐在梳妝的銅鏡前,挽了半天髮髻,還是不得要領。
……肯定是銅鏡太模糊的緣故!江月蝶看着被自己薅下來的頭髮,一臉深沉地想,絕對不是她手殘。
“江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讓我來吧。”
溫斂故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不等江月蝶迴應,便伸手攏住了她的頭髮。
修長白皙的手指插|入烏髮之中,對比尤爲強烈,江月蝶口中還未吐露出來的拒絕已經嚥了下去,目光隨着溫斂故的手轉動。
“你的手真好看啊。”江月蝶不由自主地讚歎,話音剛落,她想起昨日溫斂故的話,又趕忙補充,“我只是讚美!讚美!不是要擁有的意思。”
一聲短促的笑意從身後傳來,梳妝鏡不夠高,沒能將溫斂故的面容映入,但江月蝶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
江月蝶莫名有些耳根發燙,難得慶幸起銅鏡的模糊,沒有將自己紅着的臉照入其中。
梳妝鏡這東西,江月蝶前不久剛見過,在傀儡師哪兒,是小蝶與趙坤情誼的見證,或許在許多年前,他們也曾這樣……
“好了。”
低沉的嗓音驀地打斷了陷入沉思中的江月蝶,見她猛地坐直了身體,溫斂故似有些抱歉:“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江月蝶搖搖頭,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睛發亮。
烏髮雲鬢,僅用絲帶與玉簪纏繞,立在頭上像是一對兔子耳,在“左耳”下方,還彆着那支蝴蝶蘭的髮簪。
“我記得初見你時,你便梳着這個髮式。”溫斂故略彎下了腰,將臉靠在了江月蝶的臉旁,對着鏡子裏的她彎起眉眼,“還喜歡麼?”
他沒有貼得很近,與江月蝶的臉隔着距離,半點都不輕浮,眼神卻始終落在鏡中女子身上,未有分毫遊移。
溫斂故看得專注極了,語氣也很認真,似乎僅僅希望得到一個肯定。
將頭髮梳得這麼漂亮,江月蝶當然願意給他自己的肯定。
畢竟哪個小姑娘不喜歡漂漂亮亮的呢!
江月蝶瘋狂點頭,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滿意,超級滿意!實在是太漂亮了!”
“不止是髮髻,還有那個蝴蝶蘭髮簪,我都很喜歡。”
對這個回到了髮簪,江月蝶是真的愛到了心坎裏。
離開雨花鎮時,江月蝶沒有帶走太多東西,卻將這隻蝴蝶蘭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存放。最後又怕堆行李時有碰撞,思來想去,索性當場拆開包袱,戴在了頭上。
她的幾句“喜歡”像是糖化成的蜜水,點點滴滴地落在了心口的碗中。
只有短短一瞬,卻比殺人時,還要暢快。
溫斂故慢慢笑了起來:“江姑娘喜歡就好。”
須臾後,江月蝶坐在桌邊,喫着溫斂故端上來的早飯,身心得到了雙重滿足。
她發誓,再也沒有比溫斂故更體貼的同伴了。
太可惜了,江月蝶惋惜地想到,她是要回去的,不能把溫斂故帶走……
“回去?”
摩挲着茶杯的手停住,溫斂故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江姑娘是指回白雲城麼?”
“啊……是、是啊,我總是要回沈家的,沈家也在白雲城中,安雪——我是說慕容小姐,她應該和你們說過的吧?”
江月蝶這才發現自己一不留神將話說了出口,她掩飾性地輕咳一聲,又趕緊往嘴裏塞了個包子。
還是多喫點東西吧,喫東西的話她的嘴就不會亂說話了。
她又在撒謊,溫斂故想。
她說得回家,根本不是回沈家。
溫斂故垂下眼簾,擋住眼中瘋狂翻涌着幽深墨色,脣邊卻揚起了笑意:“原來是這樣,也不知道江姑娘想去沈家找誰呢?”
對於溫斂故,江月蝶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隱瞞,於是她實話實說道:“我去白雲城是爲了找我的表哥。”
“不知道我可有幸得知他的名諱?”
呃,這話說得好像有些奇怪?
江月蝶抽了抽嘴角,別說你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啊!
【沈家少主,沈旻舒】
聽到腦中的機械音,江月蝶長長舒了口氣,沒來得及多想,立即答道:“沈家少主,沈旻舒!”
太好了!又得知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點!
抱着這樣的想法,江月蝶的聲音都變得歡快起來。
感受到那股澎湃激流的情緒,溫斂故睫毛又向下壓了壓,脣邊笑意卻是更盛。
表哥,沈旻舒。
表哥。
很好,他記下了。
就在溫斂故思緒翻涌時,江月蝶美滋滋地喝着粥,半點不覺得自己多說了什麼。
反正溫斂故這人不記名字,連白容秋這個時常出現的人都記不住,更別提去記“沈旻舒”這個甚至還未出現的人物了。
“對了,我昨日睡得早,關於月溪鎮上的傳聞是真的麼?”江月蝶好奇道,
昨日捉妖衛說,月溪鎮上出了一件怪事,原先香火正旺的樂佛寺不遠處,不知何時出了一位“歡喜佛”又因佛身塑像是女子身,當地百姓又叫她“歡喜娘娘”。
據說在歡喜娘娘塑像前開過光的“歡喜符”尤其靈驗,能引有情人在夢中相見。這原先也只是傳聞軼事一樁,算得上是美談,後來卻變了。
“原先歡喜娘娘只在夢中引有情人相見,後來卻開始隨意引人入夢,要人當着她的面成親。”
溫斂故抿了口茶,擡起眼眸看了眼江月蝶,嗓音淡淡:“甚至是當面歡好。”
江月蝶一口包子噎在喉嚨裏,劇烈地咳嗽起來。
好傢伙,這整個一“月溪鎮xxxavi”啊!
江月蝶不懂,但江月蝶大受震撼。
“敢問溫公子,這又是什麼類型的妖?”
江月蝶搜腸刮肚,也沒找到含有此類老色批屬性的動植物來。
溫斂故放下茶杯,又拿起一碟子花生低頭剝了起來,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尚且未知。說是妖,卻沒有妖物的氣息。”
這件事連楚越宣也沒有找出端倪,所以一大早又出了門。
但他肯定也找不出什麼。
溫斂故想了想:“我下午也要出去一趟。”
見江月蝶滿眼好奇,似乎躍躍欲試,溫斂故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專注的剝起了手中的花生。
修長的手指在花生上轉了一圈,取出了米黃色的花生仁。
“你又想去殺妖了麼?”
“不不不,我沒有,你別瞎說!”
江月蝶立即矢口否認,她覺得溫斂故對自己有一些奇怪的誤會。
見她如此抗拒,溫斂故反倒笑了起來,捏着一枚花生,不緊不慢道:“瞎說?這可是你自己說得。”
“……那不一樣。”江月蝶也不知道爲什麼不一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底壓抑而隱匿着,“我現在覺得,也不是所有的妖都該死了。”
本以爲按照溫斂故的性格必定回問一句“爲何”,江月蝶都想好該怎麼堵他的嘴,誰知這次他低着頭,遲遲沒有動作,連手中的花生也不剝了。
“你喜歡什麼妖?”
“我是——嗯?”
原先想好的說辭卡在了喉嚨,江月蝶懵住:“喜歡什麼妖?”
“對。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妖?”
察覺到她的遲疑,溫斂故又重複了一遍,他擡起頭,眉目間一片柔和,眼中凝着淺淺的光,好似春風吹起池面時起的漣漪。
在這樣的眼神下,江月蝶居然真的順着他的話思考起來。
“我喜歡……唔,長毛的吧?”想起現世家中的毛絨玩偶,江月蝶沉吟道,“毛茸茸的手感好,而且冬天抱着,一定很暖和。”
“夏天會熱。”
江月漫不經心地接話:“沒事呀,大不了夏天把毛剃了——”她像是反應過來,倏地看向了溫斂故。
溫斂故沒有說話,只是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又輕輕哼了一聲。
江月蝶默了一瞬,接口道:“你說的對,而且如果掉起毛來,也太麻煩了。”
聽了她這話,溫斂故脣邊終於又起了笑意,江月蝶看在眼中,無語凝噎的同時,忍不住猜測道:“溫斂故,你是不是對毛過敏——就是一碰到毛就會起紅疹子的那種?”
“不會。”溫斂故端起茶杯。
“那你——”
“不喜歡。”
他放下茶杯,又掃了江月蝶一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江月蝶從這一眼中看出了賭氣的味道。
一些傳說中的“我不喜歡它,你也不許和它玩兒”。
江月蝶不禁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好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那我們換個話題。”
她想起先前溫斂故說得話,順口感嘆起來:“也不知這一次月溪鎮的妖原型到底是什麼,居然——”
“糟了!”江月蝶一拍腦袋,“我想起來我忘了什麼了!”
番四次提起“妖”終究是讓江月蝶記起了一些事,她轉向了溫斂故,欲哭無淚:“‘流光’啊……溫斂故,我的短劍不見了!”
怪不得她總覺得忘了什麼!
那個能抵抗次致命攻擊的短劍不見了!
溫斂故一頓,翹起了嘴角:“丟了便丟了,一把劍而已。”
江月蝶鼓起腮幫子,滿臉悲憤道:“這畢竟是我問楚大俠要來的。”
要來了人家的短劍,雖然楚越宣沒要求她還,但是弄丟總不太好。
“嗯,他是‘楚大俠’,也不差這一把短劍。”
……嗯?
這話說得,好像有點酸?
江月蝶動作遲疑了幾秒,眯起眼睛,充滿懷疑地看向了溫斂故:“楚大俠確實不差這一把劍,但是我們溫公子好像一直看它不大順眼哦?”
“溫斂故,你實話實說,‘流光’不會是你丟的吧?”
不是江月蝶無憑無據地瞎猜,主要是這人有時候脾氣像是一隻壞貓,看見不順心地東西,就要一爪子拍上去。
直到東西稀爛爲止。
尤其是溫斂故之前番五次地提起過短劍,江月蝶有理由懷疑,就是他趁自己不注意,動手扔了短劍。
“當然不是。”
溫斂故慢條斯理地開口,手法流暢地去除着花生外的紙衣,抽空撩起眼皮看了江月蝶一眼:“我好端端的,丟‘楚大俠’送你的短劍做什麼?”
眼神無辜,嗓音溫柔。
江月蝶:“……”
雖然沒有證據,但她更懷疑了怎麼辦!
看出了江月蝶明晃晃地寫在眼中的“你很可疑”,溫斂故不由輕笑起來。
彎起的眉眼中一片瀲灩,如春花月綻放之景。
誰都看得出他心情極好。
笑夠了,溫斂故才終於收了聲,莞爾淺笑道:“師兄不差這一把短劍,你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我需要啊。”江月蝶誠實地看着溫斂故,“這次要不是有楚大俠的這把短劍,我怕不是要被嚇死在傀儡師面前!”
過往不是沒有人誇獎過過楚越宣,哪怕是當着溫斂故的面,將楚越宣吹得天花亂墜得也不少,溫斂故從不放在心上,更不會生出什麼幼稚的攀比之心,偶爾心情好了,還會淡淡笑着應和。
只是這一次,他忽然不太舒服。
又是那種奇怪的感覺,就和先前的許多次一樣。
溫斂故想,他好像不太喜歡江月蝶身上出現別人的氣息。
猝不及防被人握住手腕,不等江月蝶反應過來,手中已經被人塞了一物。
“這個給你。”
江月蝶來及說什麼,就被手中的東西轉移了注意力。
“這是……匕首?”
得到溫斂故迴應後,江月蝶拿起匕首細細端詳起來。
這匕首約有小臂長,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通體黑色似有流光暗轉,漂亮極了。
“匕首上是刻了蛇的紋樣麼?好精緻的圖案。”江月蝶收起匕首,看向對面那人,狡黠地眨了眨眼,“溫斂故,原來你是喜歡蛇麼?”
溫斂故垂着眼沒有應答,將剝完的花生都放在了手帕中,包好後遞給了江月蝶。
“給你。”
江月蝶接過花生,微微挑起眉梢:“溫斂故,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溫斂故微微地笑了起來,神情難辨:“那你呢?”
又是這樣,他總是不回答,偶爾江月蝶都會懷疑溫斂故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啊,還行吧。”江月蝶大大咧咧地往嘴裏扔了一粒花生米,心滿意足地把包着花生米的帕子塞進了懷裏。
她拿起了那把刻着蛇紋的匕首,在兩人之間晃了晃,笑容越發燦爛,眼睛彎成了新月。
“不過現在啊,我最喜歡蛇了,你呢?”
溫斂故一頓。
破天荒的,他分辨不出江月蝶這句話的真假。
不過也不必分辨了。
像是被江月蝶的笑意感染一樣,隨着她臉上笑容的燦爛,溫斂故也慢慢地笑了起來。
哪怕是假的,這一瞬,他也歡喜。
“這樣麼。”溫斂故歪過頭,低低地開口,“那我也喜歡吧。
即便她在說假話,也希望她能將這份虛假,持續的久一些。
最好久到他們下一次分別。
……
江月蝶沒有想到分別來的這樣突然。
在在被人打暈前,除去後頸的疼痛外,江月蝶腦中還閃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片段。
這些片段閃回的太快,江月蝶來不及分辨,只記得那一雙在夜色中染上了血色的眼眸。
……是溫斂故的眼睛啊。
在暈過去前的最後一秒,江月蝶模模糊糊地想。
失敬了啊,溫公子。
原來你也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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