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皇甫繼勳很快就來了,李煜手指城外,渾身顫抖(氣的)——這是怎麼回事?城下這都是些什麼?!
皇甫繼勳面不改色,很清晰地回答——宋軍。
李煜差點昏倒,他很勉強地才能想起來下面還要再問什麼——我是說,我爲什麼一直不知道?你爲什麼不報告我?!
皇甫繼勳笑了笑,說出來的話非常地有哲理——那有什麼區別嗎?臣這都是爲了陛下好。因爲“北軍強勁,無人可敵,即令臣日夜報聞,徒令宮中震驚而已。”
難道不是嗎?
李煜徹底昏倒,他再也沒什麼要說的了,他無力向衛士們揮揮手,示意趕快把這個如此“體貼”他的將軍扔大牢裏去,馬上就扔!但他隨即就改變了主意,把皇甫繼勳砍掉了事。可砍人的時候還是發生了意外,只見城防士兵們,也就是這五個月裏受皇甫小將軍指揮的南唐大兵們突然間一擁而上,各自拔刀,一陣亂砍,把皇甫繼勳當場剁碎……
然後李煜才知道,在這五個月的時間裏,他選的這位年少有爲,具有優勢遺傳基因的皇甫將軍在守城時不僅懦弱畏敵,而且非常無恥。他的口頭禪就是——“北軍強勁,誰能敵之!”,而且一旦南唐兵敗,他就會滿臉笑容,逢人就講——我就知道肯定得敗,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吾固知其不勝也。”)更可恨地是,有一些偏將軍眼看局勢惡劣,想出錢召募一些敢死隊,趁夜殺出去,動搖宋軍的合圍態勢。可皇甫繼勳知道之後,立即把這些人都抓了起來,不論主從,一律鞭子侍候,抽完了之後還得再關起來……
李煜長嘆一聲,只有自認倒黴。可是他事先怎麼會知道,同樣都是姓皇甫的,而且還是父子,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的大呢?!但是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李煜所能做的,就是最後再看一眼城牆下面黑壓壓一大片的宋朝攻城部隊,然後默默地在心裏盤算了一下自己的還剩下的家底。
慘了……李煜不禁悲嘆,他發現這時還剩下的除了這座金陵城之外,就只有遠在湖口的那10萬人了。李煜苦笑了一聲,命令不惜一切代價衝破重圍,向湖口的朱令贇傳令,要他火速起兵,帶着所有人馬來解救金陵!
信息真的發了出去,歷史上沒有記載,是誰,怎樣衝破了宋朝連綿數裏的軍營,把李煜的求救命令送到了朱令贇的手裏,記錄下來的是朱令贇接到信時的反應。
朱令贇很民主,先問湖口衆將——怎麼辦?
衆將答——衝過去,現在正是五月份,長江漲水,正利於戰艦出動。
朱令贇卻面色沉重地搖頭——不,你們的頭腦太簡單了。想想看,我們如果出動,敵人會怎樣?他們一定會跟在我們的後面(反據我後)。我們戰勝了,什麼都好說,可一旦敗了,連糧道都保不住(糧道且絕),那時候怎麼辦?
衆將軍面面相覷,聽上去很高深啊,那怎麼辦?就這麼幹呆着,什麼都不幹?
高深的朱令贇再次向他們搖頭——唉,要說你們可真是頭腦太……太簡單了。怎麼就想不出辦法呢?這樣吧,等我寫一封信給南都留守柴克貞老弟,讓他來代替我把守湖口,這樣我們不就還有後路了嗎?也就可以放心大膽地進攻了!
於是寫信,於是等信,於是他們都非常無奈地收到了那位柴老弟突發重病,實在是愛莫能助的消息……於是朱令贇也沒辦法了,他只好滿臉失望地對南方不斷向他呼救的皇帝陛下說抱歉,陛下……我,我也愛莫能助了。
沒有外援,李煜開始了自救。首先,他內部挖潛,在金陵城裏來了個壯丁總動員,其原則是隻要還能動的,還能拿得起傢伙的,就都得上戰場。
於是城頭上就出現了許多“以紙爲甲,以農具爲兵”的白甲軍,不管戰鬥力怎樣,金陵城頭上爲之氣象一新,人滿爲患。
之後,李煜思之再三,決定向趙匡胤使出自己的殺手鐗——徐鉉。
徐鉉,是一個人,當時任南唐修文館學士承旨。說實話,這官可真是不大,但是此人滿腹經綸,利齒靈牙,名震中外,只要提起他的名字,長江以北的那些不可一世的宋朝大臣們,立即就會暈倒一半。
文的那一半。
一點都沒誇張,話說故老相傳,李煜在某年按例給趙匡胤上貢,不知出於何種心理,派出的貢使就是徐鉉,然後宋朝就開始舉國發愁。不爲別的,按照慣例宋朝得派出一名押伴使,全天候陪着徐鉉,直到這人離境,但是這時全體的宋朝官員們都在找藉口,請病假,說什麼都不跟這個姓徐的見面。
因爲丟不起那個人。
想想吧,大家都是文人,應名都是孔聖門徒,可是人家出口成章,妙語連珠,引經據典,而且人越多狀態越好,你卻總是瞠目結舌,不知所謂……這日子還怎麼過?往小裏說你個人聲名掃地,可以引咎退休,往大里與一國文人都被人小瞧,碰巧趙匡胤還特別地重視這方面的成績,這影響可就太大了。
於是最後連宰相趙普都沒了主意,只好老老實實地向皇帝彙報,說這個人實在是搞不定,得請您親自想辦法。
趙匡胤哼了一聲,面沉似水,似乎他也很煩。但他命令把殿侍(宮裏站崗的)的名單呈上來,而且強調一定要一個大字都不識的那部分人的。之後就見他大筆一揮,幾乎看都沒看,就在一個人的名字下面打了個挑——就是他了。
大臣們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但好容易有人頂缸,立即照辦。於是噩夢就此出現。只見一路之上,徐鉉出口成章,語驚四座,沒完沒了,讓江北所有文人心驚肉跳。但是那位主陪的殿侍仁兄卻似乎充耳不聞,除了偶爾點頭稱是之外,作程都默不作聲,一語不發。
徐鉉大怒,這是藐視,這是挑釁,這是……還沒說到位!於是再說,還是沉默,再說,繼續沉默……如此N個回合,徐鉉終於元氣大傷,疲勞過度,等到他進了京,終於站在趙匡胤和所有宋朝大臣面前時,已經徹底走火入魔,武功全廢……
但這畢竟是稷史傳說,正史不載,何況南唐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不論怎樣,徐鉉都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鼓足勇氣,調整狀態,再次進開封,一定要用三寸不爛之舌把趙匡胤拿下。
任務很艱鉅,但並非全無可能。畢竟在幾千年以前,文人們就曾經出使列國,遊說天下,可以用隻言片語去挑動戰爭,或者平息干戈。那麼徐鉉爲什麼就做不到呢?在李煜和徐鉉的心中激情在劇烈地燃燒着,他們眼望北方,心潮澎湃,一句共同的心聲可以充分代表他們的心情——
趙匡胤,打仗,我不行;談話,你不行;所以,一切都還是勝負未定……
公元974年10月,南唐徐鉉終於走出了重重圍困中的金陵城,他坦然面對宋軍的刀槍,從容地說,要見宋軍的主帥曹彬。
曹彬接見,問明來意之後,派人護送他渡過長江,以敵國使臣的身份進入了開封。開封城裏即刻氣氛緊張,不爲別的,徐鉉博學強辯之名,實在是駭人聽聞。但要強調的是,徐鉉這時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他真的是要爲李煜扭轉乾坤。
來之前,李煜曾對他說——你既然要去,我立即就命令朱令贇按兵不動,不讓他再來救金陵了。
徐鉉不解,問爲什麼。
李煜長嘆一聲——我派你去求和,但又召救兵,你不就危險了嗎?
徐鉉緩緩搖頭——陛下,請把臣置之度外,該怎麼辦還要怎麼辦。(當置臣於度外耳)
李煜當時就哭了,什麼是忠臣?這難道還不是忠臣嗎?但是局勢危急,李煜只能忍痛讓徐鉉去冒險。爲了成算,他又寫了十幾張紙的私人信件給趙匡胤,讓一個叫周惟簡的親信道士藏好,這才讓他們啓程。
開封城到了,徐鉉立即求見,然後馬上就有人警告趙匡胤,對徐鉉不能大意,必須要有充足的準備(宜有以待之),趙匡胤卻哈哈一笑,說——只管把他叫上來,其它的你們都不懂。(第去,非爾所知也)
徐鉉上殿,他在當時宋朝最神聖莊嚴的地方,擡着頭,聲音響亮(仰而大言)地說出江南所有人的憤怨——“李煜無罪,陛下師出手機!”
宋廷震驚,這話很平常嗎?不,這正中趙匡胤的要害。誰都知道,趙匡胤每次出兵都要有理由、有根據,不是由對方請求他出兵(荊湖),就是他被迫還擊(後蜀、南漢),從來都沒有不講道理,上門欺負別人的時候。而這次徵南唐,最冠冕堂皇最官方的理由也不過就是李煜“倔強不朝”,這無論如何都太勉強。
但是從來都沒有人敢對趙匡胤說什麼,可現在徐鉉居然上來就揭趙匡胤的底牌,從根兒上讓趙匡胤原形畢露。
人人都在看着宋朝的皇帝,趙匡胤這時可以有多種選擇。他可以當場大怒,無論是胖揍徐鉉一頓,還是把他轟下殿去,都很容易而且正當,畢竟徐鉉以求和的身份,卻說了指責批評的話,其實就算殺了他又能怎樣?勝利者不受任何指責!
但是趙匡胤卻沒生氣,他很從容地叫徐鉉走近些(帝徐召升殿),讓他有話儘管說完。
徐鉉更加氣憤,南唐多年來種種委曲求全的事涌上心頭,讓他脫口而出——李煜事俸陛下,就像兒子對父親那樣孝順,有過什麼過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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