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只能去猜了,趙光義的手段要高明到什麼程度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但歷史證明,這都不算什麼,緊接着又發生的一件事,才真正地證明了這個人的特色——無所不能。
他先是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起名爲“炅”。這個字很棒,日下之火,光華燦爛,似乎比“煜”字要稍好一些,但不管怎樣,改名字是他的自由,也是五代以來當皇帝的人的傳統習性,無可厚非。但是他緊接着就把他哥哥的年號給改了。
公元976年12月以前,是宋開寶九年,在12月以後,是宋太平興國元年。
這事很小嗎?
也許什麼都不算,畢竟它改不改的都不會天塌地陷。不過,要留神,這麼搞就算沒有天災,人禍是少不了的。我們中國是忠孝禮儀之邦,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萬世之根基,不變之人倫!好笑嗎?要知道就在距今170餘年前,這還是我們的立國之本,就算是以外族身份征服中原的滿清,也要遵守這樣的規矩。其中就有一條,“父死,子不改其規三年”,在中國的歷史上,除了改朝換代的造反之外,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交接上崗的皇帝敢在當年就改變上一代君王的年號。就連著名的幹掉老爹殺掉大哥的暴君代表隋煬帝都不敢。
何況趙光義是以弟承兄,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可他就是幹了,而且照樣朝局穩定,沒有任何人反對。記着,歷史可以證明,沒有任何人反對。
這樣的出類拔萃,我們是不是需要膜拜一下?
做完了這些,趙光義下令遠征軍回國。等潘美、党進等人回到開封之後,他們發現不僅面對了一個在名份上無懈可擊的新皇帝,連頂頭上司都換人了。
曹彬,任樞密使、同平章事;樞密副使則是以前的三司使楚昭輔。
潘美等人唯有仰天長嘆,彼等生而幸運啊……像他們這樣千里奔襲,異國爭戰,除了粘了滿頭滿臉的北漢灰土之外,還得到了些什麼?可曹彬先生就不一樣,他在京城裏悠閒享樂,高官厚祿就不求自得。
還有那個楚昭輔,當年陳橋兵變時當衆說假話的神漢,居然變成了他們的頂頭上司!但你上哪說理去?關鍵時刻,你不在關鍵地點……去詛咒命運吧。
軍隊被搞定了,宋朝全國都鬆了一口氣,至少這樣不會有大規模的流血了。但就在慶幸中,皇宮的旁邊就突然有人流了血。
死人了,有人白晝當街殺人,而且殺完就逃,不知去向。
事情是這樣的,開封城裏物業繁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有商人,有乞丐。這一天,就在靠近皇城根兒的一家大店輔門前,一個乞丐堵着店門破口大罵,污言穢語如長江黃河滔滔不絕,罵的精彩,聽的人多,無論店主人怎樣賠禮道歉都不好使,最後好不容易大家夥兒才聽明白,這位嘴特臭的乞丐之所以這樣激動,就是因爲主人家施捨給他的東西不合他心,而且數量不夠。
羣情激忿,這丫真是欠抽!不過罵歸罵,乞丐洋洋自得,乞丐怕什麼?除了大狼狗,連大蓋帽都不在話下。於是該乞丐的罵聲鋪蓋面更廣,在場所有人的家屬都被他問候了一遍。然後下一瞬間突然從人叢中衝出一人,拔刀在手,一刀就捅了他個對穿。沒等現場的人反應過來,這人扔下刀,衝出人羣就跑了。
大快人心,不過這事也捂不住了。第二天,開封城的城管就上報給新任皇帝趙光義。趙光義大怒,立即上綱上線——這是五代時隨意殺人的陋習,一定要抓到兇手,立即嚴辦,剎住這股歪風斜氣!
有關部門不敢怠慢,全力辦案,很快就把結果上報——殺人的是店主人,動機是實在氣不過。
趙光義很高興,說——愛卿,你能如此用心辦案,真讓我欣慰。不過,你最好再複查一遍,可別冤枉了好人啊。下次把那把殺人的刀拿來。
幾天之後,該部門把兇器、獄詞一併呈上。程序走完,贓、供俱在,這案子結了。
趙光義卻再一次問——真的審好了?
該官回答——審好了。
趙光義突然轉頭對身邊的小內侍說——“取吾鞘來!”
片刻之後,小內侍拿來了一隻刀鞘,直接下殿,把那隻殺人的刀放入刀鞘,嚴絲合縫!
趙光義拂袖而起,怒視那個目瞪口呆的官員——“如此,寧不枉殺人!”
一邊派人去殺人,一邊嚴令下屬去查案,趙光義在廟堂之上瞬間就戳穿了手下人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小把戲。
一舉數得。
先是明白無誤地告訴所有屬下,我的眼睛是雪亮的,誰也別想在我面前變花樣;第二,發出信號,給所有人提個醒,我再不是以前那個好說話的晉王了,我、是、大、宋、天、子!從此都把位子給我擺正嘍;第三,我要刷新吏制,新朝需要新氣象,各部有司注意了,從此要清白做人,努力做事!第四,如果真的有第四的話,就更加的妙不可言了。
開封城裏的命案,歸誰管——開封府尹。這時的開封尹是誰啊?趙廷美!
小三啊,別看我給了你個官兒當,可得小心辦事唷……不然別怪二哥沒給你打預防針。
開始整頓官場,但是光憑這一件小事,死了一個區區的乞丐還遠遠不夠,要震懾天下,就要選一個官中之官的大官來開刀,誰呢?趙普。這太妙了,於公於私,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趙普都是他最好的,且唯此一人的目標。
爲了效果,同時也爲了快樂,趙光義選用了上乘的官場手段,一切都進行得公平合理,了無痕跡,但是絕對會達到目的。
他派了一個叫高保寅的官去作懷州的知州。懷州,正是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趙普的轄區。高保寅剛一上任,幾乎連懷州衙門裏有幾棵樹都沒數清,就立即上奏——趙普犯規了!他什麼事都管着我,我請求按照太祖定下的規矩,“罷節鎮領其支郡”!
好了,趙普就算有心理準備,都恨不得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不是別的,罷節鎮、收支郡,這都是他當年給趙匡胤出的好主意,結果沒想到他自己也有當節度使的一天……啥也別說了,作法自斃!
但是別忘了,他叫趙普,歷史可以證明,如果趙光義是“無所不能”,那麼他就是“總有辦法”。別管局勢怎樣惡劣,甚至連皇帝都想做掉他,他都會有辦法。
趙普主動申請把支郡權交出去,把自己的節度使頭銜徹底變成榮譽銜,這都不算,他還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堪稱找死的決定。他要進京。
名義是給趙匡胤發喪,爲老領導送最後一程。
這個名義太光明正大了,連趙光義都沒法拒絕。那麼好吧,你就來吧,趙光義磨刀霍霍向趙普,就等着肥豬拱圈送上門。但趙普就是趙普,他來了,卻讓你沒法下刀。因爲他挑了個最好的時機,在趙匡胤的其他老同志,如安遠節度使向拱、武勝節度使張永德、橫海節度使張美、鎮寧節度使劉廷讓、歸德節度使高懷德等人一起都來朝拜別趙匡胤,並朝賀趙光義登基時,他纔來。
趙光義總不會當着這些人來砍他的頭吧?因爲這是“太平興國”之年啊,要太平,才能興國……於是趙光義牙齒恨得癢癢的,卻只能笑得呵呵的,老同志們都辛苦了,來,大家繼續加官進爵——向拱,你和張永德一樣,做左衛上將軍;張美,你是左驍衛上將軍;劉廷讓,你是右驍衛上將軍。趙普……你嘛,你與衆不同,這樣吧,你來個最高檔的,你來作太子少保,而且我很愛你,天天都想見你,你不用回去了,就留在開封吧!對了,還有,你也老了,別太累着,同平章的使相之權,就不再給你了……
衆目睽睽,趙普臉色慘淡,只能躬身謝恩。幾乎每個人都有些幸災樂禍,沒辦法,誰讓趙普當年那麼的生猛呢,連趙匡胤有時都得聽他的,想必當時都有人在暗笑——太子少保,好大的官啊,可是請問我朝現在有太子嗎?你保個什麼保啊?
但誰也不知道,趙普這時心裏簡單樂開了花。多簡單,他就達到目的了。他要的就是丟掉這些燙手的官銜,然後脫離地方,回到開封城天子腳下。
在地方上,有無數的混帳無賴,想升官沒理由,都在爭着搶着幫趙光義找他的麻煩。這樣搞下去,終有一天趙光義會理由充分地砍掉他的腦袋。
與其受小鬼的欺,不如直接面對閻王。
回到趙光義的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讓全天下人都看得見。只要夠乖,只要能忍,想必日久天長,趙光義都會下不去手的。無論如何,都比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強。
就這樣,趙普被順利拿下。在世人的眼光裏,趙光義的形象開始變得高大。
好多年以後,宋朝發生了一件事,很不起眼,似乎只是宮廷生活的小插曲,但如果把它和趙光義即位之初一個同樣不起眼的命令結合起來,就能揭示出宋朝曾經出現過的怪異現象的幕後祕密。
事情是這樣的,四川給趙光義上貢,貢品是畫聖吳道子的古畫《長壽仙人圖》。趙光義展畫欣賞,滿心等待着自己和這副畫親密接觸,能隔着時空被吳道子感染一下。卻不料他突然間呆住了,旁邊的人就看見皇帝陛下神色愕然,連連眨眼,好像有什麼事一下子讓他突然抓狂,也說不清是憤怒還是興奮,反正他連聲大喊——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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