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以上的事情,似乎表明了趙光義是個相當可人的領導,至少比他哥哥要溫柔多了。但是,歷史證明,武將們把事情給做錯了。是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件事是馬仁瑀、李漢超,甚至更多的武將們合夥演的一齣戲,用意就是要給趙光義一個下馬威,讓新皇帝知道些好歹,從而撈到更多的好處。
更沒證據能表明,這件事之後武將們都很開心,因爲他們的目的達到了,皇帝還真的是蠻上路,他們惹禍可皇帝擺酒,面子大得沒話說。
事實是這直接給趙光義敲響了警鐘,讓他剛上任就不得不對武將們重新審視。而且,“豪勇”的武將們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趙光義不是怕他們,而是在乎這件事對他的“國王之夢”的影響。
那時遠征北漢的禁軍還沒回國。
想想看,國內的事情還沒全搞定,禁軍又都在國外,邊境再出事,那就真的外焦裏嫩徹底歇菜了。所以,趙光義只能選擇保持晉王的老面孔——我忍。
但事情沒完,時限轉眼就到。轉過年來,潘美、党進剛剛回國報到,趙光義就立即變臉。他向全國所有的節度使們下達了一條死命令。
令——天下諸州把各節度使子弟的名單全部上報,然後按名單要人,限期到京。一共有100多人,把這些高幹子弟都補充到殿前司去,去幹一些承旨之類的賤職,就此圈養。
這是在做什麼呢?對,人質。趙光義已經把部下們當成了各封建屬國,要他們送自己的兒子進京爲質,以後聽命令服指揮,就一切都好,不然你們的兒子們就會人頭落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職業軍人們本已經開始淡泊的血性殺氣被空前的危機感再次喚醒了,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握住了刀柄。那是我的兒子,我的長子!我一生刀頭舔血,九死一生,爲的是什麼?難道不是封妻廕子嗎?可現在居然連兒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誰知道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新皇上什麼時候會徹底翻臉,與其那時受苦,不如這時痛快!
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時京城裏出現了一個被當時的士大夫們所激賞,更被後世的文人們全體稱頌的“文明”之舉。
國家的第一軍人樞密使曹彬,無論什麼時候,走在哪條街上,只要迎面遇到了士大夫們,他一定會“引車避之”。
武人們的領袖也低頭了,而且據說是心甘情願的……這是怎樣的一盆涼水啊,澆得宋朝全國的武人們都垂頭喪氣,心灰意冷。就從這時起,掌管全國軍務的樞密院的地位,從五代時的領袖朝廷,到宋初時的與中書省分庭抗禮,到這時就只能退居次席了。
這是好事嗎?是、或者不是,卻沒法討論。就像幾十年之後的“澶淵之盟”一樣,100年間的和平是好事嗎?是嗎?不是嗎?要說好,百年無戰事,上帝啊,放眼全人類的整個歷史,有過這樣的太平日子嗎?但它直接的後果是把宋、遼兩國都徹底養成了肥豬,只要出現一隻野狼,就都成了盤中餐口中食,兩國的皇帝哪個也沒跑了,都亡國爲奴了……至於他們治下的黎民百姓就更沒法看。
所以,這時趙光義的所作所爲,曹彬先生的謙恭退讓,都功罪難說,對錯莫辨。反正事情就是這麼的發生了,軍隊裏的人變得貶值,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只會說些之乎者也,然後用一撮獸毛在宣紙上畫線條的文人們步步高昇,飛黃騰達。
有的人忍了,可有的人站了出來。那是名將曹翰。他站在趙光義的面前冷笑着說,作詩有什麼了不起的?以臣看來,那些酸丁們寫的還遠遠不夠瞧!請聽爲臣賦詩一首——曾因國難披金甲,恥爲家貧賣寶刀。他日燕山磨峭壁,定當先勒大名曹!
好詩!趙光義擊節叫好。誠然,名將曹翰文武雙全,而且人生經驗豐富,隨便意與氣合就能釀成佳句,但趙光義只是叫好,完全無視詩中的憤怨之氣,他轉過身來就再次發文人加恩。
沒過多久,宋朝在太宗年間的第一次科考就開張了,並且“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鳳池,中書省、宰相府也。也就是說,區區十年之後,這些考中的舉子們就能當上宰相!
武人們還有什麼好說的?人,都只能活在潮流裏,誰也不知道哪片雲彩裏有雨,會在什麼時段下起來。他們只能私下裏相對哀嘆生不逢時,但就是這樣的哀嘆,都註定了沒人去聽。時光在飛速地流逝,轉眼就到了太平興國三年,就在前面李飛雄事件發生之前的兩三個月裏,宋朝舉國都沉浸在一片對皇帝陛下的罕見的智慧與仁德的崇拜之中。
以至於,什麼李飛雄,什麼曹彬、曹翰,或者節度使的人質事件,都被那時的民衆和歷史遠遠地扔到了一邊。
好事連連,先是收租子的時候到了。宋朝人眼巴巴地向東南方眺望,三年了,吳越國王錢俶朝覲的日子又到了。
唉,這可真是年關哪。錢俶哀嘆,誰讓自己當初被趙匡胤給感動了呢?主動說要三年一入朝。得,現在是太平興國三年,真的是過了三年了,他是再也躲不過去了。
一年前,他曾派自己的兒子錢惟演帶着數目空前龐大的貢品去開封慶賀趙光義登基,這一年的早些時候,他又派錢惟濬再次朝覲,就盼着禮多人不怪,笑臉能躲債。可正日子終究還是來了,一個明確無誤的事實擺在眼前——地主雖然換人了,可租子一定得交啊,不然,地主也就沒餘糧了……
當然,他可以不去,請假、裝病。辦法多得是,不過要留神,要是那樣,他和當初的李煜有什麼區別呢?
別忘了李煜的罪名是什麼!
倔,強,不,朝。
那……好吧,那就上路吧……錢俶萬般無奈,只好坐上車,不遠千里,自己走進了開封城。
新地主趙光義隆重接待,規格之高,比他哥哥趙匡胤那時只高不低,而且他強調,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要說是多麼的遺憾哪,比如說三年前的那次接待就是由趙德昭主持、宴會由趙德芳舉辦的,老錢,我們沒機會多聊啊,這樣吧,我們現在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親近親近,你大老遠的好容易來一趟,可得多住些日子……於是錢俶在開封城的美好日子就此無限期地延長。
長到了他一連上表30餘次請辭,趙光義都不答應他回杭州。
怎麼辦?錢氏父子如坐鍼氈,吳越的隨行臣子們頭大如鬥,可辦法就是沒有。怎麼會有呢?抗議?那還不如不來;吳越地區以武力威脅,不還國王就開戰?吳越要有那兩下,就不至於從開始就當宋朝的兵馬大元帥了;拿錢買?貢品交了那麼多,再交,一來沒有,二來宋朝人似乎早就把吳越當成自己的了,你交得多,人家可能還罵你浪費呢……看來辦法只有一個了,那就是在杭州再多建幾座塔,越高越好,越大越好,名字從“保俶”到“救俶”、“活俶”等等依次排列,總會管用的。
就這樣,吳越人成了開封城裏最特殊的一羣人,他們整天錦衣美食歌舞宴飲尊貴無比,但是卻全體愁眉苦臉陰雲慘淡。怎麼辦?怎麼辦?每個人都像唸經一樣地想辦法,結果辦法沒出來,災星卻來了。
陳洪進,割據南方漳、泉二州的陳洪進也來開封了。
陳洪進,男,公元914年生人,字濟川,泉州仙遊(今福建莆田仙遊縣)人,一說臨淮(今江蘇盱眙縣)人。值得提一下的是,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就光榮了,一位在後100餘年時改變了整個宋朝國運的大佬和他還是鄉黨。
這是個標準的五代人,他起家是因爲能打,他發家跟趙匡胤一模一樣,只不過粗暴狠毒了許多。他的老主子死了,小主子太小,當時他們名義上是南唐的下屬,他直接把小主人綁到了金陵,理由是這小孩兒要投降死敵吳越。就這樣,他扳到了頂頭上司,但真正得利的卻是他的老夥計張漢思。
張漢思因爲資格太老,所以反得上位。但面對陳洪進這樣的殺手,誰能坐得安穩?於是張漢思請陳洪進喫飯,準備在飯局上把他做掉。但誰也沒想到,事情居然邪門到了天崩地裂的程度。
酒席上張漢思剛想說動手,突然間就山搖地動,屋倒牆塌,一片鬼哭狼嚎……千真萬確,就是地震了。這下子沒人敢殺他了,而且還有人當場向陳洪進告密投誠。
沒死成的陳洪進轉身就來找張漢思算帳,他用的辦法非常低調。那一天他換了身最平常的衣服,就像吃了飽了到老領導家散步一樣,就一個人溜達到了張漢思家。然後把張漢思家看門的人都罵走,張老頭兒在屋子裏剛想打招呼,卻不料這人突然從袖子拿出了……一把大鎖頭,咔嚓一聲就把大門給鎖死了。
然後談判——想出來不?想的話把將軍的印信都交出來!
就這樣,漳、泉二州的領導人誕生了。
這之後,陳洪進在南唐和吳越的夾縫中苦苦掙扎求生存,等到趙匡胤崛起之後,他又向宋朝納貢投誠,並且緊跟形勢,在錢俶第一次進開封之後,馬上也有樣學樣也親自去開封。只不過他這回運氣差了點,剛走到半路上,趙匡胤就突然宣佈駕崩了。
但陳洪進已經老了,到宋朝太平興國三年時,他已經64歲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前半生玩了命才弄到手的漳、泉二州,已經成了他的催命符,要是再不識相,宋朝滅掉他比踩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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