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那麼換個角度來看,趙普敢來嗎?他被壓制折磨快6年了,想盡了辦法,甚至自覺進京接受監管,才勉強活了下來,他還敢上朝趟渾水嗎?
但又是出人意料,趙普來了,而且主動說——我想在朝廷的核心樞紐工作,來觀察是否有陰謀叛亂。(願備樞軸,以察奸變)
不僅趟了,而且往水最深的地方走。並且當天下朝,他就連夜給皇帝寫了一封密奏,信的中心議題就是告訴陛下,請您到皇宮內院去仔細地找找,有一個重要的小盒子,裏面裝的是您母親、您大哥,還有臣趙普一起簽名生效過的遺囑,可以證明您的即位是合理合法的——即“金匱盟書”。
好東西,好創意,只是似乎晚了點吧?
這時候前任皇帝趙匡胤的兩個親生兒子德昭、德芳都己經死了,再談合不合法,還有意義嗎?而且總是舊話重提,沒完沒了地揭趙光義的老傷疤,你信不信拍到了馬蹄子上踢你個灰頭土臉?!
但事情就是這麼的邪門,趙光義不僅沒生氣,反而“大喜”、“大感悟”,立即把趙普召上殿來,對他說——人誰無過,朕不等五十歲,已盡知四十九年的錯了。
一句話,趙普,你真是我的貼心人!當天趙普就被加封爲司徒兼侍中,取代己死的薛居正,當上了大宋的首輔宰相。
一步登天,重回舊位。而且不止這些,同樣的一個職務,在不同的人來幹,就有不同的效果。當趙普恢復工作的第一天,率領文武百官上朝時,就發生了一件事。趙廷美的位置後移了。
按照規定,開封府尹、秦王,像以前的開封府尹、晉王一樣,位居宰相之上,每朝列班,爲御座之下第一人。但是趙普來了,趙廷美就主動申請,把這個位置還給了以前的老宰相,自己寧可後撤。
趙普愉快地接受了,能回來工作,實在是太好了,能和大家夥兒再見面,也真是太高興了。他的目光劃過全場,向每一位同事微笑致意,每個人的回覆表情也各不相同。最後,他和一個人短暫地對視了。
趙普的笑容更加親切了,那個人的表情有些生硬,他叫盧多遜。
幸會,幸會。兩人的目光內蘊濃烈,惺惺相惜,連夾在他倆中間的秦王趙廷美都往旁邊閃。沒辦法,趙普和盧多遜捱得就是這麼近,一生的緣分,掰都掰不開。
看現在,趙普是第一宰相,其下是第二宰相沈倫,但是很不巧,沈宰相病倒了,重得差點追隨原領導薛居正一起到陰間報到。而第三宰相就是盧多遜,兩人不僅是現在站班捱得近,以後就連上班報到都得在政事堂的同一間辦公室裏。
看以前,那故事就太長了。兩人本不在一個輩份上,不僅是年齡,看資歷,趙普己經是趙匡胤的首席幕僚了,盧多遜纔在後周考中了進士,等到趙普獨自做了10年的宰相,盧多遜才爬到了翰林學士的位置。
也就是說,兩人的對比是一手遮天PK剛剛冒頭,看着是有點找死,但是盧多遜就有能耐把趙普弄得灰頭土臉。因爲實力相剋,趙普的致命短處,正是盧多遜的特長。
誰都知道,趙普讀書不多,當宰相憑的是吏道精通,能用普通話和實際行動把天下襬平。可要是一但說到了“之乎者也”,趙普就死梗了。但要命的是,當時的皇上趙匡胤就是個好讀書的人。據記載,不管當時宋朝的國家圖書館(崇文院前身)硬件設施多糟糕,他都會頻頻借閱,而且讀完之後和臣子們交流讀後感。
每當此時,就是趙普的鬼門關。那是一本一本又一本的線裝書啊,今天你說沒看過,明天你說讀過可忘了,可後天居然還有!這日子還能過嗎?
這時就是盧多遜的天下了,就像奇蹟一樣,當年不管趙匡胤讀的是什麼書,想說什麼事,甚至想回味某一個具體的段落,盧多遜都能給你現場背出來!
嚇死人吧?但你能想象嗎,這不是盧多遜博學廣記,而是他單純的記憶力超強。他每天都和圖書館的館員勾通,皇帝借了什麼書,他也照樣借一本,皇帝在看時,他也在看,第二天……哈哈,贏就贏在起步線上。
常此以往,趙匡胤的下巴每天都砸到腳面上,趙普滿臉是土,盧多遜鋥光瓦亮。從此盧多遜在趙匡胤的面前掙足了印象分,並且抓住每一次與皇帝見面的機會,見一次,就揭露一些趙普的短處,一直努力到了趙普被罷免,趕出京師。
趙普當年與趙光義的爭鬥是禁忌,知道的人不說,不知道的人不敢猜,盧多遜作爲PK趙普的絕對主力,就理所當然地在趙普慘敗之後,成了勝利者。從此他平步青雲,在5、6年之間就坐到了大宋第三宰相的位子。並且由於他是趙光義的親信,他上面的薛居正和沈倫都要讓他三分,他的地位和專橫程度己經基本達到了當年趙普的程度。
一件事可以證明,趙普當年在政事堂裏立一陶壺,中外奏章看着煩的,就扔進去,等到量夠了,就一把火燒掉;而盧多遜當朝,百官寫給皇帝的奏摺都要由他過目,他不想讓皇帝看着的,趙光義還就是看不着。
至於原因,至於他爲什麼有這樣大的權力,就不好說了。
趙普能,那是因爲人家是開國功臣,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天下就是由他和趙匡胤共同打下來的,宋朝執行了300餘年的國政綱領,一直都牢牢地打着趙普的印跡。那麼盧多遜呢?
盧多遜就是一個執行者,如此而已。但是地球的法則是,你打敗了誰,你就高於誰。但是這還不夠,盧多遜把它發揚光大了。
他打敗了一個對手,之後就要不斷地加以虐待。具體表現就是,他似乎對胖揍趙普上癮。一來二去,時間長了連他老爸都看不下去了,專門找他談了次話——兒子,你找死吧。趙普是開國元老,你搞他,唉,我還是早點死吧,別趕上你完蛋時受牽連。(彼元勳也,而小子毀之,吾得早死,不見其敗,幸也)
但盧多遜一意孤行,決心痛打落水狗。趙普被趕出京城,不行,得繼續罷官;趙普進京被監管,不行,還得繼續迫害;到後來趙普的身邊只剩下了一個叫王繼英的親信了,堂堂的大宋故相,弄成了個孤寡老人,可就這樣,還只是個開頭!
話說趙普的小舅子叫侯仁寶,是大家子弟,家有大第良田,生活悠閒自在。忽然有天想當官。好,趙普一句話,他當上了洛陽知府。美差啊,那可是大宋朝的西京。但是時光有限,轉眼趙普倒臺,盧多遜和趙光義的樂趣是一樣的,他倆一合計,好,給這位小舅子一個好職位,直接把侯仁寶從洛陽派到了邕州,那可是秦嶺之外,等於發配了!
從此苦日子沒完沒了,一連9年,侯仁寶連個探親假都沒有,更別談調換職務,回到北方了。最後他連致仕辭職都不被允許,被逼無奈,他想出了一個辦法。其難度之高,真讓人瞠目結舌,他居然爲了能回家,就算把國家扔上戰場都在所不惜。
侯仁寶給皇帝上書——陛下,交州(交趾,古越南)出兵變了,主帥被害,國亂可取,我想到京城當面向您彙報攻取的辦法。
趙光義大喜,要知道交趾在五代時獨立了,第一名將潘美徵南漢的時候,就像王仁斌徵後蜀時放過大理國一樣,對交趾沒理睬,讓它繼續獨立。哥哥的遺憾,就是弟弟的事業,趙光義決定把交趾像吳越、漳、泉那樣收歸國有,於是馬上派人召侯仁寶進京。
眼看侯仁寶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他哪是想領兵打仗,他只是想找個機會回開封,然後就算在開封當街把腿摔斷,都絕對不出城了。可是他賊,盧多遜是賊祖宗,一眼就看穿了裏邊的玄機。一句話就把侯仁寶的美夢砸得粉粉碎。
——陛下,召侯仁寶進京,消息就會泄漏了。不如派他在嶺南直接出兵,這樣才能出其不意,一戰成功。
趙光義一聽大喜,愛卿你想得真周到,就這麼辦了!
於是當年的7月份,侯仁寶欲哭無淚,從駐地邕州領兵出征。朝廷也算對得起他,給他配備了蘭州團練使孫全興、寧州刺史劉澄等文武官僚,水陸並進征討交趾。
戰況簡單點說,就是侯仁寶誤國誤已。一個從來沒上過戰場的文官,出身只是個公子哥,他懂什麼軍事?開頭時殺了一千多個交趾人,就開始盲目樂觀,不等全軍到齊,就嚴令進軍。結果交趾人似乎怕了他了,他來就投降,他一高興就受了降,結果受降大會上被交趾人一刀砍掉了事。
就這麼簡單,遠征軍主帥先死了,而且當時正是北半球最溼熱的7、8月份,交趾地面上瘴疫流行,遠征軍嚴重水土不服,當地的轉運使許仲宣當機立斷,一面快馬回京報告侯仁寶戰死,一面直接宣佈撒軍。
他的理由很充分——如果等朝廷的命令,遠征軍就都得死光了。(若俟報,則此數萬人皆積屍於廣野矣)
就這樣,徵交趾失敗了,朝廷裏的黨爭第一次影響了宋朝的軍事勝負。但在當時沒人去想這個,一來交趾本是外快,搶過來是便宜,沒搶到也不是損失;二來剛剛莫州大敗,在動搖宋朝國都根本的危險面前,這樣的小勝負實在沒法吸引公衆的眼球。
但是趙普心疼,那是小舅子,而且他老婆大人還健在,天天的鬧啊,換誰能受得了?但是很快的,這件事就揭過去了,連趙普的老婆都不再提。其原因不是因爲朝廷追封侯仁寶爲工部侍郎,並且給他留下的兩個兒子封官作爲補償,而是因爲趙家有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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