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趙光義拋開陳舊的歷史概念,仔細地分析起這批西夏人無償送禮的原因。
來的人是西夏定難軍節度使李繼捧,他帶着自己的全家老小獻地歸降,明說了,就是想在開封城裏當個京官,再不回去。但是裏邊卻另有文章,嚴格地說,這時他己經被西夏人拋棄了。
原來的領袖是他的哥哥李承筠,2年前死了,兒子太小,只好由弟弟,也就是李繼捧來接任。可惜他不是趙光義,在那片必須很強很暴力才能生存的土地上,沒人服他。沒辦法,篡位就要分生死,眼看危機臨頭,他突發靈感,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流行過一種保命法則。
唐朝末年的藩鎮時期,混不下去的節度使可以偷偷地跑到皇帝身邊宣誓效忠,然後就能良田美舍安度餘生。這不是很好嗎?於是李繼捧就來了個照本宣科。
很好,分析結果立即得出——1,假設李繼捧是真心的;2,如果他是真心的,那麼西夏部落就己經亂了;3,如果西夏部落亂了,那麼就必須得抓緊時間了。
西夏是塊超級肥肉,看看它的四周,東邊是完成了統一大業的宋朝;東北方是當時全世界最強大的種族契丹;西方是繁榮的西域大國高昌;西南方最要命,是他們的世仇,高原上的種族吐蕃。哪一面都是虎視眈眈。你不下手,自有別人下手,你要下手,就必須得搶在別人的前面!
怎麼辦?這個時候,難道還允許趙光義猶豫嗎?
趙光義迅速伸手,他賜給李繼捧大批金銀財寶,給李氏一族在京城蓋起了超豪華住宅,然後向党項方面下令,所有李氏族人立即全體搬家,目的地,京城大房子。
同時派尹憲爲夏州知州、曹光實爲都巡檢使,文武齊備,幾乎是在瞬息之間就把當地的“土官”變成了內地性質的“流官”。
了不起吧,改土歸流在趙光義這兒做得就是快。
政令發出,宋朝人緊鑼密鼓去西夏撿便宜,一切也都進行得非常順利。党項的貴族們99%都非常聽話,他們俯首貼耳離開了自己祖居近200多年的故鄉,跟着宋朝的“護送”軍隊向開封進發。其中李繼捧的叔叔、綏州刺史李克文尤其恭順,他把唐僖宗賜給党項人創業之祖拓跋思恭的鐵券御札都帶來了,獻給了大宋的皇帝趙光義,以此表示全族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看到這裏,是不是覺得很眼熟呢?如果把李繼捧改成錢俶,把西夏換成吳越,是不是一切就都是夕日重現了?都是主動送上門來,都是舉族搬進開封,從此和宋朝的官家們做鄰居,一切美滿和諧。
真的嗎?
要注意,這都是對宋朝人而言,請換到党項人那邊去思考,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李繼捧嗎?內遷的消息就像一隻篩子,把党項人中最桀驁不馴的人過濾了出來。
這一天,銀州城有一個剛滿20歲的党項青年,他帶着幾十個隨從,擡着自己乳母的棺槨,來到了城門。他對把門的宋軍說,要到城外去給乳母安葬。
理由充分,況且他的身份也不算太高貴,他只是李繼捧的一個族弟而已,當時的官職是管內都知蕃落使。
就這樣,他們出了城,然後從棺槨中取出了弓箭兵刃,縱馬狂奔300餘里,逃入草原深處,在現今鄂爾多斯大草原水草最豐美的地斤澤地區紮下了營寨。就在這裏,西夏人的反抗開始了。
這個党項青年的名字,叫做李繼遷。
從開始就是仇恨,回顧一下党項人和宋朝人的歷史——趙匡胤剛剛登基,當時的党項首領李彝殷就立即遣使上貢,並且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彝興,來避趙匡胤父親的名諱,同時貢獻大批的党項戰馬;
到了李彝興的兒子李光睿,不僅四時上貢,奉獻戰馬,而且還奉命向北漢挑戰,來配合宋軍的行動。等到趙光義登基,他又主動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克睿,來避趙光義的諱;
李光睿死,其子李繼筠完全繼承祖、父兩代的恭順原則,把宋朝當上國天子崇敬,可惜死得太早,兩年之後,党項人的首領就變成了他的弟弟李繼捧。
李繼捧更上層樓,把党項全族當了貢品……
而宋朝人給了党項人什麼呢?不過就是一句口頭的允諾——“許之世襲”。我准許你們可以在自己的故鄉,自主地生活。
現在,連這句話也過期作廢了。
由此可見,党項人沒有半點對不起宋朝的地方,甚至連一點點的失禮冒犯都沒有。這是之後千百年間所有的史學家都必須承認的事實。可是上國天朝卻欺侮了他們,趁他們出了一個民族敗類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搶奪了他們的家園。
是的,你可以說,國與國之間沒有道義,只有利益,趙光義遵循了帝王之道,他的強取豪奪很正常。那麼,西夏人的反抗以及他們的報復,也就再正常不過了,在這之後的百十餘年間,無論人家做出了什麼,宋朝人也應該無話可說。
但是在當時,一切還都剛剛開始,正是見利不見弊的時候。宋朝君臣彈冠相慶,剛剛開始笑,結果更大的喜訊從天而降。
當年的9月份,遼國的皇帝耶律賢突然病死了,年僅35歲。而且絕妙的是即位的人不是他成年的弟弟,而是他才12歲的兒子耶律隆緒。這樣的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遼國的皇權落在了他的媽媽,皇太后蕭燕燕的手裏。而這位皇太后,當年卻只“高壽”29歲……
完蛋了,不說當時的契丹人和宋朝人是怎麼想的,蕭燕燕本人是當衆哭了——“母寡子弱,族屬雄壯,遼防未靖,奈何?”
當真是奈何,裏裏外外,從此你就要當家了,尤其是不管遼國內部是不是服你,至少南邊還有一位大宋皇帝!真是空前的利好,一連串的喜訊讓宋朝人心花怒放,但趙光義本人卻愈加沉穩,他在觀察,首先看幽州。自從皇帝耶律賢死後,遼國南面的第一重臣耶律休哥也消沉了。他再不出戰,只縮在幽州城裏,把自己的窩修了又修補了又補,甚至都安份到了宋朝的馬、牛放牧時偶然跑過了國界,他都會派人送回來……
這一切都說明了什麼?別去翻書,就假想一下自己是公元982年時的宋朝人。很簡單吧,遼國空前虛弱,機會來了,用一句曾經流行的話,就叫“趁你病要你命!”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但是不忙,抓了滿把好牌的趙光義一點都不忙亂,他坐在開封城裏,安靜地觀察着遼國接下來的走向,他有很多的事要做。首先他得把新得的党項五州消化掉,還有,這時的軍隊也不是當年遠征燕雲的時候了……但是一切都非常平穩,就在這種平穩之中,曹彬出事了。
有一個問題,如果你是曹彬,是當時的第一軍人,你發現手下的大兵們軍餉不夠,實在是苦哈哈的過不下去日子。你怎麼辦?先說啊,向皇帝要,皇帝老兒不給,你那麼多的俸祿,又是衆所周知、備受愛戴的老首長,那麼你自己掏腰包給部下們一些,是不是很美德啊?
你信不信,這就是罪,是中國曆代所有皇帝都忍受不了的罪中之“罪”!
話說好多好多年以前,孔子他老人家突然決定去看望一下自己的老學生子路。子路己經當官了,雖然小點,可也是一縣之長。老師問——子路,來,報告一下你的政績聽聽。
子路想了想,什麼是老師最愛聽的呢?對了,仁愛,這是老師所有思想的最精粹所在。於是他說——老師,本縣前些日子鬧饑荒,弟子本着救人之心,未經請示,就開倉放賑,百姓們很高興很感激哪。
卻不料他老師瞬間勃然大怒,對他的態度就像面對着一個亂臣賊子——我怎麼有你這麼個弟子,你簡直是大逆不道!
老師,我錯在哪兒了?——子路還是不懂。
唉,孔子哀嘆——孺子不可教也,只有天子纔有資格放賑救災,你這樣做,百姓們感激的是誰啊?你在動搖民心,在收買民心,在與君爭利!這是爲臣子者最要不得的禍亂之兆!
於是以後千百年間所有的儒家子弟們都知道了應該怎樣侍奉皇上。可惜,曹彬大樞密使卻不知道,沒辦法,他天賦再高,品德再純良,讀的書終究還是不夠。於是做了錯事自己還不知道,直到有一個小官,是鎮州的駐泊都監兼酒坊使彌德超突然把他告發,他的罪名比子路還要高得多,因爲他——收買的是軍心!
好了,別說是趙光義,就算是老主子趙匡胤都容不下這樣的罪名。曹彬問題的嚴重性和惡劣性質不是教育改造的問題,而是徹底回爐,讓他重新投胎作人的問題。
一句話,他死定了。
危難時刻,他那麼多的熟人沒一個敢出面勸解,尤其是軍中的好友。比如潘美,只要敢說話,就會火上澆油,讓皇帝更加誤會軍隊己經拉幫結夥。怎麼辦?堂堂的曹彬就真的死在幾錠銀子上?
關鍵時刻,一位參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站了出來,他叫郭贄。此人的資歷很高,是宋太祖乾德年間的狀元,想想趙匡胤17年間才考出來幾位進士,就知道郭先生的才學到了什麼地步,而且這時他還是著作佐郎、右贊善大夫,兼太子侍講(太子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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