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知道我這樣很蠢,但我一定要說,並且這是報答你。皇帝,請你分清楚這裏的利害。
趙光義強壓怒火,有很多的話他沒法直接拿到檯面上講啊,無奈之中他乘機反問——是嗎?你說說看,愚直有什麼好處?
郭贄的回答只有四個字——“猶勝奸邪!”
擲地有聲,至少要比奸邪小人好!
趙光義苦笑了,曹彬所謂的“罪”,再加上平時的安份表現,真的殺了,似乎也真的過分了些……好吧,罷曹彬樞密使、同平章事之職,貶爲天平軍節度使兼侍中。然後爲了獎勵告發者彌德超,把他從鎮州的一個地方小官,直接提升爲宣徽北院使兼樞密副使,即日起到京師三部(從這時起,宋朝三司改爲三部,各置使)裏上班。
一步登天,想想宣徽北院使以前是誰的?潘美!那是在潘美打下了南漢之後,纔得到的榮譽,再加上樞密副使……天哪,真是幸運得讓整個宋朝都嫉妒。但是能想像嗎?彌德超接旨之後大爲憤怒,覺得他太委屈了,怎麼纔是樞密副使,爲什麼就不能直接替換曹彬,當樞密正使啊?!
難道不是嗎?本着誰害人誰受益的誣告原則,多大的投入就應該有多大的回報,扳倒了曹彬,你就應該讓我來當曹彬啊!
皇上——你不公平!大臣們——你們都小心着,我還要加倍努力!
就這樣,剛剛上任的彌德超以更加旺盛的上進心,更加敏銳的嗅覺,尋找起了下一個目標。很快,他找到了。
王顯、柴禹錫,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同事,一樣的樞密副使,而且都有宣徽北院使的榮譽頭銜。只不過人家先到,彌德超只好屈居其下。這更加不可忍受,他公開謾罵式的攻擊——王顯、柴禹錫蠱惑皇帝,無功而居高官,自己有保社稷之大功,反居其下,不公!
彌德超又罵人了,滿朝文武都一哆嗦,可是當事人王顯和柴禹錫卻哈哈一笑,兩人一點都不分辨,更不生氣,直接上殿,把彌德超的原話一字不改地上報給了皇帝。趙光義的反應是大怒,立即就把剛剛上任的彌大樞密罷官,並且餘怒未消,把他全家都發配到了瓊州(現海南),讓姓彌的從此遠遠滾蛋,再也別想在長江北岸露面。
趙光義有點反常,哈哈,其實內容極其簡單。看一下王顯和柴禹錫是什麼人就一切都明白了。這兩人在一年多前也是名不見經傳,尤其是柴禹錫,只是小小的一個京官——如京使而已。他們能迅速冒升,完全是因爲告發了前秦王趙廷美“將”有陰謀竊發。
可彌德超卻說這兩人是“蠱惑”皇上,“無功而居高位”,那就是說趙廷美一事是假的,這兩人都是誣告,順便也把趙廷美的案子全翻過來了?也就是直接說皇帝趙光義虐待三弟,完全是無中生有了!
什麼叫做“利令智昏”啊……就算想不明白這裏面的內幕問題,你想砸人的時候,起碼看一下對方是什麼貨色吧。王顯、柴禹錫,那都是和你一樣無恥無聊無原則的告密者,你以爲誰都跟曹彬似的好說話?
就這樣,彌德超在當年的2月份一飛沖天,然後在4月份就直達地獄,過把癮就死。他走了,把回憶留給了衆多的當朝大臣,把苦澀留給了曹彬,也順便讓趙光義清醒了點。
衝動是魔鬼,老臣要珍惜,那都是難得的家底子。這似乎都是真理。只不過,這件事沒過去多久,曹彬的故事就再次上演,宋代太祖朝、太宗朝加起來資格最老的那位臣子,他的好日子也暫時告一段落,可以回家休息了。
宋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年10月,趙普罷相,以武勝軍節度使出鎮鄧州(今河南鄧縣),加封檢校太尉兼侍中。
這時候距離趙普復相之日,僅有兩年。這兩年之中,趙普以宋朝開國第一功臣的巨大積威,以62歲的高齡日夜操勞,幫助趙光義把北征燕雲失利後的陰影消除,並且貶謫趙廷美、流放盧多遜,把宋朝整個的上層權力秩序重建,等於給趙光義重新換了一片天空。
可是,一紙罷相制,就把這一切抹平歸零,這在趙普的心中,是什麼滋味?打擊?算不上了,無論如何這沒有上次罷相時的錯愕震驚;卸磨殺驢?太正常了,花開就是爲了謝的,連皇帝都要輪班作,更何況宰相。只是箇中滋味,冷暖難言,此生己老矣,再次出京,還有來日嗎?
當年11月,皇帝趙光義親自在長春殿設宴,爲趙普餞行,並且當場作詩留贈。詩的內容已經不可考證,只是趙普手捧御詩,突然流淚——“陛下賜臣詩,當刻於石,與臣朽骨同葬泉下。”
不知詩裏寫了什麼,趙普一下了想到了生離死別。
當天趙光義也爲之動容,隔了一天,皇帝的心緒依舊難以平靜,他對近臣說——趙普於國有大功,朕還是尋常百姓時,就和他是朋友(與之遊從),現在他老了,我讓他到好地方去平安養老,他感激流淚,我也流淚嘆息(爲之墮睫)。
但官場不相信眼淚,趙普被硬生生地趕下臺,馬上就讓一位有心人看到了機會,右補闕、直史館胡旦在當時12月,趙普剛剛離京後,就上了《河平頌》,序中說——“逆遜遠投,奸普屏外。”
遜,盧多遜;普,趙普。一個逆,一個奸,皇帝發覺了,都趕走,所以功德無量。
卻不料趙光義大怒,把這位胡先生立即趕出京城,連貶官再罰俸,讓他徹底嘗一下拍中馬蹄子的滋味。因爲普通的官兒們道行還淺,他們體會不到一個凡人活到趙光義和趙普的層次,會有怎樣的痛苦和壓力。這時趙光義就在痛苦中,誰說官場是皇帝的樂園?趙普在朝流裏隨波浮沉,身不由已,他感同身受,兔死狐悲!
趙光義太難了,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其八九,趙普可以一走了之,他卻必須得永遠站在暴風眼裏,去體驗他主動追求來的,以及沒法預料的各種壓力。就像這一次,在趙普罷相的背後,就隱藏着他作爲一個人來說,最爲悲哀的矛盾。
他的兒子,楚王趙元佐。
就在趙普罷相的10月份,趙光義把他的兒子們的名字,一律從“德”字改爲“元”,其中長子、原衛王德崇改名爲元佐,進封楚王;次子、原廣平郡王德明改名爲元佑,進封陳王;三子德昌改名爲元休,封韓王;四子德嚴改名爲元雋,封冀王;五子德和改名爲元傑,封益王。
從此和他哥哥趙匡胤的兒子、弟弟趙廷美的兒子徹底區別開,並且五個兒子同時封王,都加封同平章事,分日進中書省與宰相一同視事。就從這時起,趙光義的子孫在北宋史上唯我獨尊,成了皇位的唯一合法血脈。
這其中就有趙普的功勳,據說趙光義曾以他哥哥當年的慣例,詢問趙普是否要傳於廷美,趙普回答——“先帝己錯,陛下豈容再錯。”然後居中謀劃,把趙廷美做掉。按理說,趙光義要感謝他,趙光義的兒子們更要感激他,可是事實上呢?
他這次的倒臺罷相,就毀在趙光義的皇長子,帝位繼承的第一順位,趙元佐的身上。
元佐,提起他,讓人想起了德昭。德昭讓人悲憫惆悵,而元佐則讓人感慨萬千。有一個問題,縱觀華夏曆史五千年,無數人爭名奪利醜態百出且視作當然,這其中有沒有人在皇位唾手可得,卻只爲了心裏面那一點良知的折磨,就堅決不要呢?
元佐就是這樣,當他父親費盡心機,在血泊裏把大宋的皇冠捧到他面前時,滿以爲他會欣喜若狂,卻不料他冷冷地說,不要。因爲那上面有他伯父的血,有他兩位叔伯哥哥的血,現在爲了它,竟然還要讓他三叔也流血。
就在廷美被無端陷害時,元佐曾經極力爲之辯白、挽救,可是他理智的父親卻一意孤行,最後廷美被髮配了,他無可奈何,但是卻可以把這口惡氣出在幫兇的身上。於是他以楚王兼王儲的身份來要求父親,把趙普趕走。
他父親答應了。一來大局己定,朝堂之上己經不缺趙普這尊太重太沉的神;二來,元佐文武雙全,聰明機警,就連相貌都和趙光義極爲相似,在資質上,在心理暗示上,都是帝國唯一的繼承人。
一個交易似乎達成了,未來是元佐的,無論這時趙家另外兩支的人受過多少虧負,等到元佐登基時,他都可以盡情地加恩,爲父親的曾經作出補償,更給自己添加仁德的光環。這在歷史上屢見不鮮。但是,就在他封王之後才兩個月,時間進入984年的正月,也就是宋朝太平興國年號終結,雍熙年號剛剛開始時,從房州傳來了一個消息,先是讓趙光義如釋重負,緊跟着就追悔莫及。
趙廷美死了,年僅38歲。
元佐“瘋”了,他見人舉刀就砍,有人經過他的府門,他會突然間張弓射箭,他無法剋制的狂暴,他的老師、他的屬下,甚至趙光義本人的規勸都不起作用。其實人人都知道,他在用一個奇特的方式來抱負自己的父親——你是偉大的帝王,我是個卑賤的瘋子,這就是你希望的,那麼你贏了!
元佐“瘋”了,趙光義追悔不及,他在全國範圍內搜求名醫良藥治病,並且爲長子大赦天下,祈求上蒼垂憐賜福。
另一方面,廷美突然去世,也讓他非常悲痛。有一天,他突然對宰相說——廷美小時候就很剛愎,長大了更加變得兇惡。我因爲是他哥哥,一直都容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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