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呂蒙正慢條斯理地回話——不是臣固執,是陛下不了解。其他人都不行,只有這個人才行。臣不願以媚道取悅於陛下,那樣曲從您的意見,就會危害國事。
當時其他的宰相樞密們嚇得一動都不敢動,呂蒙正卻慢慢彎腰拾起奏章,收入懷中,從容退下。好風彩,真宰相!連趙光義都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地說出了一句話——“是翁氣量我不如。”
沒說的,那就用這個人吧,該人出使西夏果然稱職。史稱“太宗益知蒙正能任人,而嘉其有不可奪之志。”但是把這件事從頭回想一下,是不是覺得有點眼熟?對,當年趙普也幹過,結果同樣是趙匡胤聽了宰相大人的話,皆大歡喜。可是有一點,同人不同命,事同理不同。
你要分清楚,你面對的是誰,而且正處於什麼時期。你可真是忠,而且能,但是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我都搞不定你,我兒子得拿你怎麼辦?於是風彩非凡,學識高深,品德隆重的呂蒙正先生只好下野,去當右僕射這樣既尊貴又清閒的散官,徹底去“逸”,再也別想“勞”了。
接他的位子的,是另一位姓呂的仁兄。那就是號稱衰中之衰,既爛且衰,連衰40餘年不停衰的“衰神”呂端。
呂端其實開始並不衰的,他的出身是相當的高檔。他的父親大人呂崎曾經在後晉時當過兵部侍郎,他從踏上仕途起就有特權,起步就是以恩蔭補千牛備身。
到了宋朝,他的運氣更好,他的大哥就是宋初時的參知政事副宰相呂餘慶,而且是一直參知了10年之久。但是好運截止在太祖朝,他大哥和趙匡胤死在同一年。進入趙光義時期,他開始獨自闖蕩江湖,就此開始了一衰再衰再四衰的人生旅途。
這期間第一次嚴重倒運,就是跟了頂頭上司開封府尹、秦王趙廷美的黴莊,被趙家二皇帝千里發配,只許走路,當了把大耳朵驢;第二次,由於他表現好,人憨厚,又被調回了老崗位開封府,繼續給第二任準皇儲許王趙元僖當下屬。結果趙元僖離奇死亡之後,又一次被欽定爲御用出氣筒。
當時他正在開封府堂上辦公,突然間御史武元穎連同十全大太監王繼恩出現。煞星臨門,滿堂震恐,可是呂端徐徐起立,靜待詔命。
當天呂端取帽下堂,與二位天使大哥隨問隨答,從容自若。三個月之後,這些“有罪”之官都按律到考課院領處分,並且恩准可以面見皇帝,表達一下自己的切身感受。只見表演現場渧淚橫飛,嚎聲一片,所有的堂堂大宋命官都把臉面扔到皇家御用廁所裏,徹底變成了痛苦不堪的水龍頭,哭得跟竇娥似的,但只能強調出一點痛苦之源——臣有罪,但是家裏太窮,您要是再貶了我,就要全家餓死了……
表演收到賞錢,這些往往都被趙光義原諒,就算貶,也不會貶得太狠太低太遠。可是輪到了呂端,這位衰神卻只說了四個字——臣“罪大幸深”,積極要求外貶,越遠越好!
趙光義深深地凝視他,也只回了四個字——“朕自識卿。”不久之後官復原職。
這是必然的,就在呂端兩次出任開封府屬官之間,在那段被貶的歲月裏,他的表現趙光義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在宋端拱元年,公元988年的四月,他奉命出使高麗。回程時海上突然起了大風,波濤如山,推檣折舵,同船的人連同副使呂佑之都嚇呆了,下令把船上所有的貨物都扔進大海,才逃過這一劫。但是這一切發生時,呂端獨自坐在艙中怡然讀書,神色不變,就像在自己家中的書齋中讀書一樣。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呂端。”這樣的膽識,這樣的氣量,尤其是黴運當頭卻絕不怨天尤人,更不搖尾乞憐,呂端用光明寬厚的人格的力量硬生生地扭轉過皇帝的成見。
15年前,皇帝說他“是大家子弟,能喫大酒肉,餘何所能!”,到這時,皇帝要升他爲首相,有人提醒說“呂端糊塗”,趙光義卻強調“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並且在當年的賞花釣魚宴上作詩以贈——“欲餌金鉤深未達,磻溪須問釣魚人。”
這是把呂端比作千古兵家第一祖姜子牙了。的確,呂端與姜尚同樣都是大器晚成,這一年呂端己經整60歲了,是一位真正的老人。但是趙家的這位絕不放權,甚至不相信任何人的皇帝,卻給了呂端一份從所未有的特權與殊榮。
“自今中書事必經呂端詳酌,乃得聞奏。”——沒有呂端的認可,國家的公文赦令不許上傳皇帝!
在宋初,最鼎盛時期的趙普也沒有這份待遇……
時光繼續流轉,當年英姿偉岸或者笑顏如花的人都成了過去,就在呂端得勢的當月,宋太祖趙匡胤的皇后,宋開寶皇后宋氏死了。
時年僅44歲。
這是無可質疑的皇后,曾經母儀天下,爲宋朝後宮之主。她的死亡,依禮必須要有全體臣民,包括現任的皇帝在內,都得全體默哀進行國葬。但是結果卻是,趙光義不爲皇嫂成服(連喪服都沒穿),並且不準臣子們臨喪弔孝。宋皇后的棺柩被遷到他的姐姐,己經死去多年的燕國長公主(嫁給高懷德、曾經用擀麪杖把趙匡胤掄出家門的那位女士)的家裏,之後就殯葬在了普濟寺。
這位在寂寞中孤獨死去的女人連最後一點死亡者的起碼權力都沒有得到,她既不能與丈夫、宋太祖皇帝趙匡胤合葬,就連她的神主(牌位)也不準進入太廟,這等於是把她驅逐出了趙氏家族!
這樣的殘酷對待,連小戶人家的倫理底線都打破了,到底是因爲什麼呢?
有一個說法,是說她死後,趙光義傳皇位給自己兒子的所有威脅都己除掉,可以真正安心了。言外之意,也就是說,她在活着的時候還能再威脅到趙光義什麼嗎?
或者說在趙光義死後她還活着,就能再以她的號召力把皇位重新奪回到太祖一系?
這太不可思議了,在歷史記載中,除了在“燭光斧影”之夜,她曾經命王繼恩去召喚德芳,讓趙光義感到了威脅之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的身影。她非常安分,趙光義即位後命她移居西宮,她就去了;在雍熙四年,又命她移居東宮,她也答應,根本就是百依百順。
她的生命之路就是17歲入宮,44歲死亡,只與年長她25歲的丈夫生活了8年,沒有任何親生子女陪伴。這些寂寞淒涼的數字,就是她的一生。權力根本就與她絕緣,退一萬步講,就算她死在了趙光義的身後,她也絕不是她的弟妹的對手。
別忘了那位李氏弟妹的哥哥是誰——李大將軍李繼隆……宋家卻誰都沒有。
唯一的解釋就只有趙光義本人的心靈了。昨天還感恩的事,過了一夜或許就會勃然大怒,當年哭着說出“共保富貴,無憂也。”的心情,過了20多年裏憂外患的日子之後,會變成什麼呢?
而且更古怪的是,後來趙光義的兒子真宗皇帝即位之後,不到兩個月就給自己的叔叔趙廷美、哥哥趙德昭、趙德芳追封名位,進行補償,可是對自己的嬸母,堂堂的開寶皇后卻一點表示也沒有,直到太宗陛下的玄孫、神宗皇帝即位之後,才把她的神主升袝太廟。
這都是爲了什麼呢?
不得而知,資料太少了。關於她的死,在歷史中還留下了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宋初時著名的翰林學士王禹偁。這位大佬和另一位知制誥田錫先生是最敢對皇帝說三道四的人,田錫更威猛些,不僅和皇帝對着幹,還時不時地拿宰相開刀,結果早在端拱二年時,砍趙普崩了刃,至今還沒修好。
王禹偁這次其實已經很小心了,他根本就沒敢在公開場合說任何話,只是在私下裏和自己的賓客說——“後嘗母儀天下,當遵用舊禮。”結果趙光義的耳朵太長,很好,非常好,喫我的飯,連我的家事你都敢管。給我滾出京城,到滁州當官去!
另一個人嘛……是寇準。這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次不是他政治覺悟不高,更不是他突然間狀態大好,想和皇帝再操練一下,而是他個人的愛情問題。真不巧,他的老婆大人就是宋皇后的親妹妹,說穿了,他居是光輝偉大既聖又德神勇無敵突然死亡的趙匡胤陛下的連襟……
寇準的事先放一下,宋皇后的葬禮事件到此結束,他的電梯時刻還要再等幾個月,那時的速降感覺足以讓他覺得頭皮發麻滿眼金條。
趙光義更加繁忙,風言風語都靠邊站,他有重要的軍國大事要做。在做之前,他的三兒子趙元侃給了他一個好彩頭,新上任的開封府尹報告——在太康縣,有村民抓住了一隻玄兔,貢獻給皇上。
“玄兔”……一隻黑兔子,不知道哪裏特別,反正兒子獻得高興,老子收得愉快,太宗陛下親自給這事定了性——“玄兔之來,國家之慶也。”
至於慶在何處,因、爲、這、是、祥、瑞。請注意,這是未來的真宗陛下第一次流露出對國家興旺民族昌盛的巨大嚮往,以及對祥瑞事件的勇猛追求慾望,特此紀念一下。
這之後,趙光義集中精力,回憶了過去近100多年裏皇帝和藩鎮之間的生活經驗,權衡再三,給西北方面的李繼遷提出了一個非常美好的生活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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