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但是見鬼的遼國人卻突然間沒消息了,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纔會再殺過來。宋朝龐大的集團軍只能虛懸在邊境線上,時刻警備。這很消耗力量,說起來也多少有些尷尬,但這就是現實,主動攻擊遼國,或者出兵報復,己經是非常遙遠的往事了……
宋朝就這樣時刻頂着雷暴過日子,而且國內繼續出事死人。先是田錫死了,他是當時宋朝公認的最強硬、最尖銳、最敢說話的一位諫議大夫。他的死,完全是個無可彌補的損失,因爲他太特殊了,簡直就是一位完美型的御史。
他不僅僅是批評別人,還對每一件錯事都拿出自己的主張。絕不像別的職業“評論員”那樣,終生都只是罵別人什麼都不行,而自己卻又什麼都不做。翻開史書,他的涉及面是那麼的廣泛,農業、商務、軍事、政治,幾乎國家的每一個部門的每一件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由於篇幅的限制,還有他畢竟只是言官,只能提建議卻沒法定決策,所以在國家大事中才沒有出現他的名字。
這就是中層幹部的一種遺憾,事情幾乎都是他們做的,可是上層建築裏沒有他們的名字,基層的老百姓們也不認得他們,尤其在歷史的長河裏,他們都只是河牀底部的鵝卵石,只有在某個特定的時刻裏,河水突然變清澈了,我們纔會偶然間看到他們。
但是他們實在是不應該被忽視的……下面出事的就是位頂級的大人物了,宋朝史上第二位三任宰相的呂蒙正,突然間病倒。
那是在五月間,望都之戰剛過去了一個多月,呂蒙正“暴中風眩”,馬上就支持不住了。這一年他57歲,在古代己經是高危人羣,趙恆非常緊張,馬上就去探望,他少不了這個人。
這位老宰相一生中的確沒做過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情,不像當年的趙普那樣威震朝廷,是當之無愧的羣臣之首。但是他的資歷,尤其是他嚴明剛正的氣節,就足以讓風雨飄搖的宋朝獲得一根定海神針。要是他再突然間倒了,讓趙恆怎麼辦?
而且讓人更擔心的是,另一位宰相李沆的年歲也和呂蒙正一樣,都快60了,這樣的年紀,誰敢保證他就永遠健康?
趙恆的苦難在加重,外戰良將遇難,內政大臣病亡,焦頭爛額,但這仍然只是個開始。再四個月之後,西北邊疆突然傳來了警報,李繼遷集結了全族的人馬,這一次大張旗鼓,目標直指宋朝境內的環州、慶州,要一舉拔掉宋朝邊疆的重鎮,讓它們成爲第二個、第三個靈州!
消息傳進開封,宋朝的大臣們一片驚恐,他們建議立即向西線增兵,甚至不惜動用北方防線的騎兵,去緊急增援。
與遼人的戰爭都發在宋朝國境之內,這時再被党項人打進來,那就真的四面漏風,國將不國了!
但是趙恆的反應卻出人意料的平靜,他只說了一句話——李繼遷在耍詐,他的目標是西邊。
西邊?大臣們摸不着頭腦,這有什麼根據?是皇帝有什麼內幕消息,還是單單隻憑着一時的直覺?可這事關係到國家的安危,道理誰都想得通,比如說此前李繼遷沒一次敢堂堂正正地挑戰,永遠都是反抗,或者偷襲,純粹是一個有點蠅頭小利就來,佔了點便宜就跑的地攤貨色,但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還敢拿老眼光看人嗎?
所以有備無患纔是上策,得增兵啊……趙恆卻拒絕,他堅信自己的判斷,再不解釋什麼,北方的防線絕不抽調一兵一卒,心靈的關注點也遠遠地躍過了環州、慶州,甚至以前的靈州,到達遙遠的河西走廊。此時此刻,他只想親眼看到那個吐蕃族酋長,看他到底能對大宋的國運起到盼望中的作用。
六穀部,潘羅支。
李繼遷一定是聲東擊西,遼國他不敢碰,宋國他碰不動,唯有向西!那麼潘羅支真的準備好了嗎?在這之前,宋朝派遣使者,遠渡大漠,把大宋防禦使的官銜賜予了潘羅支,雙方的聯繫就變得非常頻繁,親熱程度也與日俱增。現在潘羅支的官己經升到了朔方節度使、靈州四面都巡檢使,相應的,他的回報也着實地豐厚。
他居然派人兜了個大圈子,繞過了党項人,把5000匹吐蕃戰馬送給了宋朝,並且聲稱自己準備好了6萬名士兵,隨時都等待和天朝上國配合,去幹掉那個党項野種李繼遷。
那麼也就是說,潘羅支是隨時都在備戰的,李繼遷應該沒有什麼空子可鑽纔對……趙恆坐在自己的宮殿裏,不停地計算着西北邊疆之外到底會發生什麼,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時整個東亞都是一盤棋,千里之外的風吹草動就足以決定另一個國家的興衰榮辱。但是他卻註定了無能爲力,開封府和西涼城(今甘肅武威)離得實在太遠了,河西走廊上發生的事,他至少要兩個月之後才能知道,他根本就沒法搶在李繼遷的偷襲之前,去警告潘羅支。
但是事情應該還是樂觀的,同是蕃種的吐蕃人一直都保留着草原人種的警覺,或者從唐朝、五代開始,就一直凌駕在党項人之上的軍威也應該保持不變,無論怎樣比較,潘羅支都沒有敗的道理,何況是以逸待勞。
可是誰能相信,李繼遷竟然成功了。他率領着全族人馬先向南,然後突然轉身向西,對西涼城千里奔襲,發起進攻。一點準備都沒有的吐蕃人被打懵了,他們以爲李繼遷還會像往常那樣,去和老冤家宋朝較量,結果戰爭突然臨頭,他們才發現一直以來都把李繼遷給想錯了!
弱小的民族又怎樣?名不見經傳的蕃種土包子又怎樣?吐蕃人忘了,幾百年前,比党項人還落後還荒蠻的沙陀人就在他們的眼皮底子逃生,一躍成了中原北方的主人,那麼現在的李繼遷就註定了只是個小毛賊的命嗎?!
遲鈍和傲慢是犯死罪的,西涼城在第一次攻擊中就宣告陷落,連宋朝的靈州城都不如。潘羅支和自己的親人只能選擇逃亡,河西走廊就這樣被李繼遷一頭撞了進來,咬下了最肥的一塊肉。
河西走廊,是指現在的甘肅省黃河以西,祁連山和北山之間,東西約長1200公里,南北約寬100-200公里的廣褒區域,歷朝歷代都是中原東部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漢唐之間最著名的“絲綢之路”就必經這裏,就是現代也是內地和新疆之間的主要幹道,戰略意義無比重大。
好了,現在也是李繼遷的了。他的願望己經實際,不僅奪下了世世代代限制党項人發展的靈州城,並且讓靈州四通八達的作用短時間就發揮了出來,党項人真的有了自己的翅膀!
這時李繼遷就面臨了選擇。是就此滿足,先把西涼城消化掉;還是乘勝追擊,把吐蕃人趕盡殺絕,徹底肅清河西的敵人,在最大的真實程度成爲這裏的主人。
前者是慢功夫,得移民,或者加派重兵,逐步的鞏固勢力,把党項人的基因牢牢地刻在西涼大地上。後者就乾脆利落了,手起刀落,一勞永逸,只要幹掉潘羅支的六穀部,還怕有什麼後患?這本就是最原始也最有用的佔領方式。
那麼猜一下,李繼遷會選哪一種呢?歷史證明,就算讓李繼遷的馬去想,都只有一個可能。
十月份攻佔西涼城,十一月李繼遷就帶人衝出西涼城,向更西邊殺了過去。他要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抓住潘羅支,把吐蕃人的勢力連根拔起。但是事情從這時起,就變得詭異了,李繼遷再次面臨了選擇。
是要“好”,還是要“更好”呢?要以一搏一,本本分分地賺老實錢,還是要以一搏十,在瞬息之間就讓實力倍增,立即得到向宋朝,甚至向契丹人叫板的實力呢?
這真是個問題,突然迎面撲來的富貴,驟然升級,本來不敢企及的夢想,竟然一下子就要成真了,這讓李繼遷爲之癡迷瘋狂,他的人生在向他招手,又一次蛻變的時機到了……
潘羅支竟然宣佈投降。
落差太大了,本來鉚足了勁準備舉刀砍人的党項人覺得腦子有點缺氧。暈哪,這樣就都搞定了?堂堂的吐蕃最強部落六穀部就這樣完蛋了?
不會吧……大家都是喫這碗飯的,拜託你騙人也要高難度些好不好?詐降也是門藝術,你這樣太生硬了!但是李繼遷卻不管這些,面對赤裸裸的欺詐,他選擇立即跟進。
有什麼大不了的?在草原上討生活,這樣的事可遇而不可求,完全是個驚喜,傻子纔不要!想想部落之間的合併和反覆有多頻繁吧,在當年爲了一把青鹽,李繼遷本部的弟兄們都能抽出刀來砍他,那麼這些吐蕃們就算真心投降了,難道就不防範了嗎?
所以就算是詐降,也不過就是風險再大些,警惕性再高些就罷了。
但是好處卻顯而易見,砍了這些吐蕃人,就算全勝,他的資產也得迅速縮水,畢竟殺人一千自傷八百。但是受降了,至少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裏,党項人就會在河西走廊成爲主人,那樣以詐對詐,他還居於主位,看誰佔便宜?
所以思前想後,根本就不復雜。李繼遷決定順水推舟,明知有毒,也昂然吞下,到我肚裏是我的,看誰能折騰過誰!
於是趁熱打鐵,投降的心急如焚,受降的心癢難耐,雙方一拍即合,迅速舉行投降大會。
這個大會舉辦得熱烈、真誠、宏大、傳統。就以李繼遷這個投降專業戶的老到眼光左看右看,都沒查出任何一點瑕疵紕漏,因爲潘羅支做得實在是太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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