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事情就從這個簡單體貼的小命令開始質變。當小內侍搬來座位時,丁謂和緩但堅決地說了一句:“陛下己有旨,復臣平章事。”皇上己經下令讓我再當宰相了!你們看好,這個是圓墩,是給一般官員坐的,我要的是宰相的傳座——木杌子!
當面撒謊,可皇帝沒有追究,內侍也沒敢拆穿,這看似丁謂在冒險,他欺負趙恆神智不清,而且賭了一把一般的小太監不敢多嘴多舌。但是細想,就可以看到丁大人的計算既準且狠,是膽子,但更是智慧。
趙恆的昏病在寇準下臺時就很清楚了,時昏時醒,就算被趙恆當面抓住,也可以推脫說前一瞬間您的確是那麼說的,您有病,您不知道?這樣絕對不會有死罪;關於內侍們,就更簡單了。剛剛殺了一個周懷政,丁謂這時就是太監們的噩夢,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不開眼的敢到他面前找死。
何況還有劉皇后隱藏在幕後,不怕丁謂也怕劉娥。
所以穩穩地坐在了木杌子上的丁謂在下一瞬間就敢做出更大膽的事,他起身告辭,馬上就重回政事堂上班。並且隨後就有太監出宮宣佈,詔令丁謂重回東府,位居首相!
瞞天過海,當初寇準就是因爲趙恆的昏病,才被當成政變的主謀趕出民京城。可同樣的病,在丁謂的眼裏就是機遇,他居然毫髮無傷,重新上崗。
很兒戲?那麼看李迪,就在這前後,他一樣得到了單獨面對皇帝的機會。但他走進去時是鄆州知州,出來時還是大宋朝的前宰相。政事堂與他無緣了。
究其原因,他和寇準都差了一個人,劉娥。寇準是要廢掉她(至少周懷政是要這樣),而李迪也差不多。不久前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一天趙恆突然發火:“昨天夜裏皇后把人都叫走了,只留下朕孤零零一個人!”
病人單獨過夜,這是平民百姓都不能容忍的淒涼事,但大臣們都敢怒不敢言,人人都清楚,劉娥當時就隱身在皇帝身後的屏風裏。但李迪站了出來:“陛下,果有此事,爲何不依法處置?!”
多正義,但又多悲哀,他話剛出口,趙恆就神思恍惚地接着說:“沒、有、這、回、事……”寇準和他的朋友們都一個命啊,都是這樣被趙恆的超級記性給活生生玩死的。尤其是李迪的這句話,真的被屏風後面的劉娥聽見並且牢牢地記住了。
罷官詔令重改:丁謂官復原職,並且升任首相;副相是馮拯;樞密院一邊原職不動,曹利用、錢惟演把持大局。李迪被勒令即日出京,到鄆州城報到。
計算一下成果,李迪的自爆案發作後,己經把當年的寇準派系炸起支離破碎,留在朝廷裏的只每剩下了一個王曾。王曾是很怪的,李迪的事他半點都沒插手,是君子黨而不羣,他根本就不喜歡,所以不支持?還是說他早與李迪有過約定,李迪和丁謂同歸於盡,把宋朝未來的東府相位留給他,由他來清洗官場,達到一個讓李迪哪怕貶官外調也希望看到的局面?
不得而知,反正理想敵不過勢力,在成人世界裏最好不要作夢。
丁謂的春天到了,他生平第一次坐在首相的位置上,天子以下第一人,多麼榮耀。但是要小心,還不到快樂的時辰,比寇準難纏的人突然殺了回來。大宋朝的官場姓丁,還是姓王?還真說不定。
王,王欽若的王。
王欽若重回開封,這讓趙恆久病的心靈感到了些溫暖。故人江南來,還記當年否?趙恆開始明顯地恢復了些許的記憶,每當他和王欽若見面時,就顯得格外的清醒、快樂。
這讓丁謂非常不安。
一但王欽若再次得寵,只要重新踏進了中書省政事堂的門坎,就絕對沒有隻當參知政事的可能,只能是首相。那得怎麼辦呢,王欽若可不是寇準,更不是李迪,也是多年的老首長了,能幹出什麼來,丁謂當年都親眼目睹過。
況且形勢繼續惡劣,王欽若迅速恢復功力,在短時間內就重新成了爲資政殿大學士,並且在薪水上享受了宰、執大臣們的待遇。更要命的是,他被安插到了太子的身邊,在東宮的兼職竟然是太子太保,比丁謂的太子少師還要高一級!
眼見得步步緊逼,丁謂的位子就要不保,但絕想不到的是,真正的危機會在突然間出現,讓丁謂甚至劉娥都措不及防。那是個很偶然的一天,丁謂和王欽若一起去見皇帝,一切正常,閒聊中的趙恆突然說:“愛卿,你爲何不去政事堂理事?”
丁謂驟然緊張,就見身邊的王欽若平淡從容地躬身回答:“陛下,臣己不是宰相了,怎能到政事堂理事?”那好辦,趙恆就像話趕話一樣接住了話茬,即日送卿入堂視事,來人,這就去辦!
沒有準備、沒有討論、更不給任何爭議反對的時間,當場就有太監帶着王欽若趕赴政事堂,就這樣開業上班了!
旁觀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管這是不是趙恆的又一次昏招,但皇命就是皇命,他說出的話就是真理!當年曹利用、馮拯、王曾、晏殊、錢惟演等等無論是寇系還是丁系的兩府高官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王欽若復辟成功,再次蒞臨政事堂,一點辦法都沒有。可只有丁謂己經穩定了下來,他只下達了兩個字的命令——擺酒。
爲王欽若大人接風。
當天政事堂中杯觥交錯笑語盈人,以王欽若的資歷和聖眷,這樣的待遇實在並不算太高。於是賓主盡歡,但是喝得差不多了,問題終究浮上了水面。
王欽若的位置在哪裏?首相、還是次相?丁謂卻只微微一笑,“奉聖旨,於政事堂款待王欽若。”僅此而已!
什麼?說皇上親口說的要王欽若回來“理事”的?很好,非常好,請問哪一次的宰相廢立不是由皇帝親口下令的?但之後是不是得有翰林學士寫詔書,再到大殿之上去召集百官當衆宣麻,然後才能正式生效呢?
這些王大人不懂?還是想讓王大宰相在以後的工作中名份不足?你們啊,可真是亂鬧……當天王欽若勉強喫完了這頓飯,重新一步步走出了宰相重點政事堂,他只能對陪他來的太監說一句話:“請轉告陛下,沒有詔書,臣不能在這裏工作。”
說完,他的宰相夢就真的破碎了。因爲一頓官面文章的飯,是要喫很長時間的,足夠把消息透進後宮讓劉皇后知道的了。然後詔書真的下來了,只不過“宰相”改成了“使相”,王欽若被任命爲山南東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那裏本是丁謂當初被貶的地方,看來註定了要下放一位曾經的首相。
但是事情還沒完,王欽若是公元1021年1月6日,宋天禧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到河南府上任的,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他要求回京,理由是病了,得放長假休養。病了?丁謂第一直覺就是要出事,王欽若賊心不死!但卻攔不住,別說皇帝對他還舊情不忘,就是一般的官員,也沒有帶病工作,進到病死京外的道理。
那很好,讓他回來。只是方式稍微變了一下。丁謂先是利用首相職權,把王欽若的請假條壓了好些天,然後悄悄地派人給王欽若帶去了個口信兒——皇上好幾次都談到了您,很盼望再見一面。您不必等朝廷的批條下來,有病直接回京就是,皇上絕對不會見怪的。
王欽若很感動,回憶從前,他和皇帝是有這樣的友誼的!那好吧,他聽從勸告,就這樣啓程回京。但是進了開封城之後,直接面對的就是面色猙獰的丁謂。
——請問您回來幹什麼啊?鎮節一方啊,沒有命令就擅離職守,您太目無法紀了吧!什麼?我派人送去的口信兒?您要栽贓拜託有些誠意,證據在哪兒?!
王欽若無言以對,沒想到一輩子打雁,臨老卻被雁啄瞎了眼。他被再次貶職,變成司農卿、分司南京,馬不停蹄地再次出京。離走前,他看着丁謂發出了由衷的感嘆——你行,開封城就讓給你了,你無恥的樣子真的很有我當年的風采!
所謂“丁謂之奸”,到此可以稍告一段落,因爲時間到了。公元1022年,宋天禧五年終於來臨。它的開端是那麼的美妙,讓所有人都覺得春天就在不遠的地方。
皇帝趙恆突然間恢復了神智,變得就像五六年前那場大蝗災來臨之前的樣子。他開始到大殿參與議政,甚至還親自到啓聖宮他父親趙光義的神御像前去拜祭。到了2月20日,開封城徹夜花燈,他登上了東華門觀賞,3月5日,他又登上了正陽門,發佈大赦令。一切的跡象都表明,54歲的趙恆正在從疾病的深淵中向上攀升,生命即將迎來新的轉機。
但是到了3月19日,突然間他垮了下去,直接病危,進入了半昏迷狀態,拖到了24日,即陰曆二月二十日這一天,他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他死了。
雖然己經病了好多年,但他的死仍然是突然性的。有太多的事沒有交代,甚至有很多是從五六年前就一直拖到了現在。病榻之前,他只能奄奄一息地聽着大臣們向他保證,必將扶保少主安定社稷,等等等等,敬請放心。說這些話的,就是丁謂丁相公。
這時說一下爲什麼丁謂會有那麼大的榮幸在《宋史紀實本末》中留下了自己的專屬一章了。“丁謂之奸”,的確,他的手段兇狠利落,乾脆有效,把寇準、王欽若等不可一世的人都迅速鬥倒,天下唯他獨大。但要說到禍國殃民,遺害無窮,他這點子勾當卻又明顯地不夠瞧,那麼到底是因爲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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