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試想趙恆是個怎樣的皇帝呢?說他懦弱可以,說他糊塗也成,但你絕對不能否認,他是位仁慈、善良、公平甚至愛民愛官如子的好皇帝。他是從唐朝中葉開始直到這時,唯一的一位把士大夫,以及臣民們當“人”看的皇帝!
就連趙匡胤都有殺伐決斷的時候,趙光義更加猜忌心重,一但發火,無所不用其極,可在趙恆的管理下,國家開始有錢,黎民開始有飯,甚至就在他後期的拜神行動中,他都用重寶向占城國(今越南境內)買回了耐旱的水稻新種,即後世流傳的“占城稻”,又從西天竺(今印度境內)買回了綠豆新種,在自己的宮廷內院中試種成功,然後推廣天下。尤其是對官員士大夫們賞賜慷慨到了奢侈的程度,更是前朝歷代所未聞未見。
就是這樣的好皇帝,一但神智昏迷,丁謂就忍心當面撒謊欺君,何其卑劣,何其殘酷!人心何在啊……所以他被扳倒之後,再沒有寇準、王欽若那樣几上幾下的經歷,因爲後兩者從根本上來說,都從來沒有背叛過自己的皇帝!
但是趙恆也真的做了太多的錯事,主要就是他浪費了大好的光陰。宋朝真正富強奮發的機會白白地遛走了,東封西祀、封禪拜神,這些事情是趙恆本人的污點,更是當年宋朝的悲哀。
眼放着契丹的內亂卻聽之任之,党項方面正和吐蕃、回鶻殺得你死我活也都漠不關心,“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這些事都成了後來宋朝的噩夢。而且在內政方面,趙恆也沒有梳理清爽。那些無聊的黨爭其實並不會傷害到國家的根本的,作爲農業大國,最重要的兩件事他也沒去做。
第一,清查全國土地;第二,整頓農業稅制。
這纔是國家之本,這兩樣事情趙匡胤連年爭戰沒時間去做,趙光義從即位起打到駕崩止,也有心而無力,可澶淵之盟後,近10多年的安靜時光,正是精雕細刻確立制度的大好時機,可他卻變着玩樣地玩純意識流遊戲,真讓人無話可說。
要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做事情是有時限的。比如說後來的清朝,康熙晚年懶了,清查全國土地就做得有頭無尾,等到雍正登基,就算用盡鐵腕,不惜殘忍,也只是事倍功半,而且罵名千載。試想雍正的強硬是趙恆的子孫可比的嗎?那麼宋朝在最基本的國策方面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吧。
雖然富貴,但比較歧形,總的方針總是立不下來,改革成了必須,卻也總是首鼠兩端猶疑不定,禍根就深埋在了趙恆這10多年的“遊戲”之中!
這時總結他的功過,好也是他,他帶來了宋朝百餘年的太平歲月,再沒有連年的戰爭;壞也由他,承平日久,都成了圈養的動物,血性和殺氣都融進了詩文圖畫之中……總的說來,宋初三代的君主更有所長。趙匡胤爲宋朝打下了江山,趙光義給宋朝定了格調(從他起,向外擴張再不可能),而讓宋朝變成了人們現在心目中的那個既繁華又委靡的文人天堂的,卻是趙恆。
他給宋朝定下了味道。
尤其是他突然的死,留下了孤兒和寡婦,他們都只能順延着他的道路走下去。由此,真正意義上的宋朝開始了,璀璨絢爛光華奪目的大宋名臣就要登場,他們和新皇帝的故事歷久彌新,被千古傳唱——最文明、最富足、最開明的時代,多麼令人神往!
(第三部完敬請期待第四部仁宗捲上)如果這是宋史第四部
宋仁宗趙禎上卷
與其歌頌生命,不如期待死亡。因爲歷史的契機,從來都不是隨着哪個高人的誕生而出現的,永遠都是哪位權貴死了,纔給後來者留下了些許的機遇。
比如說皇帝。誰讓它是終身制。
時間凝聚到公元1023年3月23日,宋乾興元年二月十九日,宋朝皇宮大內西北角的延慶宮。宋真宗趙恆就要死了,他安靜地躺着,等着生命與靈魂,天國或地府的歸宿,可在他耳邊、眼前所閃爍的,卻仍然還是塵世間的幻影。
一個聲音在小聲地向他保證,每一個字都被寫進了史書之中:“皇太子聰明睿智,天命己定,臣等竭力奉之。況皇后制裁於內,萬務平允,四方向化。敢有異議,乃是謀危宗社,臣等罪當萬死。”
這人是首相丁謂,長篇大論,其實完全可以歸納成一句話——皇上,你放心死吧,俺們大臣決不欺負你的孤兒寡婦。
就是這麼的簡單,而且說這話時,他與皇帝之間還隔着時年13歲的皇太子趙禎,以及一大堆的宰相、樞密等頂級高官,並且誰都知道,皇帝臥榻之後幾步開外的屏風裏,就隱藏着當朝皇后,那位早就替趙恆打理朝政的蜀川女子——劉娥。
一切很美好,這些話讓趙恆帶着一絲寬慰的微笑死去,但當時馬上轉入哭嚎陣容的人們絕對沒法想到,人類的心理有多複雜,有的人越是在鄭重其事的保證什麼,其實就正是在處心積慮地破壞着什麼。丁謂的心,從意識到趙恆必將很快死亡之後,就開始轉變了。
其具體表現,就從趙恆剛剛嚥氣開始。據史書記載,趙恆死了,兩府高官立即跪倒在地,一片哭聲,難過得一塌糊塗。當時劉皇后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她格外的冷靜,凜然說出了自己在正史中留下的最初的八個字——“有日哭在,且聽處分!”
都別嚎了,我有話說!
多麼簡明扼要,擲地有聲,完全是一個強者形象,非常符合她在歷史中的地位。但很可惜,是符合她以後的歷史地位。在當時,她說出這八個字之後,就立即被踢出舞臺,到一邊涼快去了。
皇帝死了,官場重新洗牌,你以爲你是第一順位繼續人,就可以大聲說話了?開玩笑,孤兒寡婦就是要受期負的,不管你是皇后還是村婦。
丁謂搶佔鏡頭,八字喝令出口之後,就成了他的天下,請看錶演。他率先聽從命令,把眼淚抹乾淨了,然後爬起來去做最重要的那件事——寫遺詔。這裏歷史有兩種說法,第一個,是說東西兩府的宰執高官們當場就退出延慶宮,到外邊的殿廬去寫字,內容依據是趙恆臨死前的遺言;第二個,是《續資治通鑑長編》裏的一句話,“初,輔臣共聽遺命於皇太后,退,即殿廬草制。”,也就是說,是先在延慶宮裏聽劉娥說了怎麼辦事,然後出來一一抄寫,變成書面文字而已。
到底哪個是準,一點都不重要,因爲事情要看的是結果。兩種版本不管怎樣,都是離開了死皇帝、活皇后之後,大臣們單獨成圈,來寫最重要的傳位詔書,以及各位人等往後的具體官職。丁謂的表演就此開始。
殿廬中,大臣們忙成一片,丁相公悠然舉步,鶴立雞羣,他看着遺詔執筆人副宰相王曾小心謹慎地寫了幾個字,就突然間叫停:“王曾,有個字你多寫了。”
嗯?全體宰執的目光都轉了過來,不可能!剛纔豎耳傾聽,現在衆目睽睽,誰敢多一字、少一字?篡改詔書,那是要誅連九族身敗名裂的!可是丁相公就真的具體指出了錯在哪裏。
——王曾,“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有這個“權”字嗎?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變得目光兇狠,咄咄逼人。“權”,在這裏是指代理、暫時的意思,也就是說,皇太后劉娥雖然有權和小皇帝一起治理國家,分享軍國大權,但只是暫時而已,一切都因爲皇帝太小,只有13歲。
但是去掉了這個“權”字,就等於趙恆曾經親口說過,並且寫成了書面法令,劉娥可以終身與趙禎分享皇權,立即就變成了實際意義上的武則天!
一字之差,天地之別,這己經超出了篡改的範圍,完全成了翻寫。除非是剛纔在延慶宮裏所有的宰執大臣們都悲痛過度耳膜穿孔,把字聽岔了,不然丁謂的行爲就是徹底的忤逆先皇、背叛當今,是在造反!可問題是丁謂現在己經在很有誠意地在造反了,請大家來狠扁我吧——但誰來出頭呢?
沉默,東西兩府全體大臣們一致決定用目光殺死他,純粹凝視,可時間在迅速地遛走,眼看這個“權”字就要被刪除搞定了,但就是沒人跳出來揚名立萬。丁謂悠然自得,他在享受着這時的寂靜,在他來看,這是一種對威嚴的敬畏,他丁謂在後趙恆時代的天下己經樹立起了無人敢犯的權位!
事實上他早就算定了,看看周邊的這些人吧——他本人是東府首相,以下是副宰相馮拯、任中正、王曾;西府樞密院一方,正使是忠誠的老搭檔曹利用、副使是可愛的錢惟演,以及新上任的張士遜,這些人無論哪個都不敢、不願與他作對。但事情總是會有萬一的,竟然真的跳出了一個敢叫板的,而且還是其中最弱勢,最微妙的那個人。
那人突然把筆扔掉:“政令出於房閣,不入廟堂,己經不是國家之福。稱‘權’字才能勉強善後,何況剛纔言猶在耳,怎能隨意篡改?”
丁謂驀然回首,驚覺自己仍然百密一疏,真的有人不顧自身安危,敢於公然對抗他!
王曾,真的想不到會是他!按說此人早就被冷處理了,自從他的同黨寇準、李迪被貶出朝廷之後,他能倖免留任己經是“相”恩浩蕩。而之所以留着他,一來是才子難得(狀元之才,並且他考中的那一科是宋史中最難的幾界之一);二來也就是爲了作個樣子,表示朝廷還沒有變成一言堂。但無論怎樣,王曾都失去了話語權,直到眼前這一刻爲止,他己經在史書中徹底沉默了很久。
事實上就算是所謂的執筆,也不過就是個抄寫員,他的手得聽別人大腦的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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