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隱得很有成績,公元992年,陝西路轉運使(省長)宋惟幹向宋太宗推薦這位隱者,趙光義一聽很有興趣,立即下詔徵种放進京。但老種沒理這個茬,原因據說有兩個。
第一,他媽說了,你想隱居就好好隱,結果連皇帝都找你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乖兒子,我要離開你,獨自進深山徹底隱居;第二,說老種是想應徵的,連官方給的路費都收了。但他剛想啓程,他遇上了從秦州剛被貶官回家的好友張賀。張官人一語驚醒傻狍子,對他說:“死蠢,你現在去應召,大不了給你個縣主簿或者縣尉之類的芝麻官,還要臉不要?你馬上裝病,就是不去,這樣將來的希望就會大大地了,這纔是有面子有成績的隱者。”
那個才最真,根本沒考據,但可以看後面的事實。
到了真宗朝,果然名聲在外,加上种放的臉皮己經超級加厚。剛剛鹹平元年,趙恆剛登基,他老媽就死了,在古代雙親亡故,是所有做官人的噩夢,無論是誰都得棄官守喪,可种放就不同,他直接託人給朝裏的翰林學士宋湜等(居然隱居到了和開封城的翰林成了朋友!)帶信,說俺老孃死了沒錢埋,你們馬上幫我想轍啊!
結果宋湜不敢怠慢,立即聯合兩位文壇名人錢若水、王禹僻一起向趙恆上奏。說种放是先帝所看重的隱士,現在有了困難,我們出錢不合適的,不如您來掏,就可以顯示朝廷是多麼的仁德且有愛心啊……於是趙恆掏錢,然後召見,第一次賜官就是左司諫、直昭文館,己經是宋朝的中級朝官。
這是什麼概念,可以參照後來蘇軾他老爸,三蘇之首被徵召時,也不過就是個縣簿而已。是老蘇的才華不夠高?不,純粹是招數不夠好!
再以後,种放的官職火箭一樣爬升,成爲右諫議大夫,喫飯時以翰林學士西向、王欽若東向,知制誥西向下首、真宗皇帝南面正坐,他以客禮北向相陪,走路時可以和皇帝手拉手,家裏的田產成千畝,收租時無償動用官府驛站的工具……種種混帳事數不勝數,這裏就不再多說了,只是請留意,這就是當時世間第一隱士的風範。
那麼回頭看我們的林和靖。
和靖生在江南,隱居在杭州西湖的孤山上。西湖自古遊人如織,杭州更是東南形勝的大都會,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林逋一點都沒有刻意地強求自己隱居的表面形式,一定要躲進深山。
他隱居極早,剛剛進入青年,就躲進了孤山。當時無數人爲之婉惜,因爲他少年成名,江淮之間文名卓著,本是一顆迅速升起,可在考場之上大出風頭的未來學士。但是說隱就隱了,他“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
但這樣徹底,卻沒有半點的孤傲清高假作派,如果有人來看他,無論對方是薛映、李及這樣的手機文人,還是范仲淹、歐陽修、梅堯臣這樣的大才子,他都一視同仁,來者不拒。本來嘛,隱居是我個人的生活方式,何必弄得神神怪怪,不近人情?
說到他的生活,世人傳頌他“梅妻鶴子”,真是瀟灑出塵得沒法形容。尤其是那個年代,或者是整個人類早就有了一個共識——拋棄了人世間夫妻人倫歡樂的人才是難得的,於是就變成了聖人。就比如仁宗的老師之一崔遵度,此人以儒雅風采著稱於世,理由之一居然是他酷愛彈琴,往往通宵不倦,以至於他老婆想見他一面都很難……那麼是不是林逋這樣終生不娶,盪漾在梅林之中,與仙鶴爲友的人就更加的了不起了呢?
純粹是放屁,林逋自食其力,在孤山種了300多株梅花,自己辛勤勞作,以出售梅花、梅子爲生,那是怎樣清貧辛勞的生活!就是在這樣的生存條件下,他寫出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夜黃昏。”的千古佳句,又是怎樣的樂於清貧,甘於自守的精神!
是的,他也接受了真宗皇帝的賞賜,但寵辱不驚,連寫詩感激皇恩浩蕩都沒有,更不去拍馬屁,稱頌皇帝封禪多重要,拜神多神聖。最後他死了,死後的待遇是杭州西湖的蘇堤之上,建了三個“三賢堂”,其中兩位是唐代白居易、宋朝蘇東坡。
另一個,就是終生白衣的林和靖。
更有甚者,宋室南渡之後,杭州變成了帝都。下令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廟,山上原有的宅田墓地等完全遷出。可唯獨留下了林浦的墳墓。而這也給林逋,帶來了最後的禍事,南宋滅亡之後,有盜墓賊以爲林逋是大名士,墓中的珍寶必定極多。於是去挖。
可是墳墓之中,陪葬的竟然只有一隻端硯和一支玉簪。
端硯與男兒,那是林逋自用之物,那隻玉簪呢?終生不娶的林逋到底有着怎樣的往事,才讓他在青年時就灰心於世途,歸隱林泉終老此生?
或許他的另一首以女子口吻所寫的小詞纔是他的心聲——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己平。
爲林逋嘆息,不如爲他祝福,願他在天上一切如意,能見到他一生懷念的人……但無論怎樣,他再高潔出塵,也只是個人的情懷,清和淡雅之風敵不過剛烈直腸之輩。人類社會延續,一個民族的興旺都離不開心懷天下的人的支撐。
這樣的人,和他們的詞,纔是宋代文人的真正精華。林逋之後,一個真正的傳奇正在默默無聞地耕耘,這個人的偉大,讓後來以品評歷代人物爲己任,把刻薄當樂趣的南宋大聖人朱熹都稱譽爲——宋亡,而此人不亡,爲國朝三百年間第一人!
但是這個人的生命,卻起源於貧寒甚至是屈辱。以這時宋天聖二年爲界,他擁有自己的姓氏纔剛剛9年。在這之前,他姓朱,名說。
朱說是山東淄州長山縣(今山東鄒平縣)富戶朱家的兒子。從小就與衆不同,家裏有錢,可他喜歡的是讀書,並且爲了求靜,主動上山去醴泉寺裏寄宿,與山僧們過同樣寂寥的生活,在晨鐘暮鼓裏苦讀經書。
這是好事,相信朱家一定非常期待。富之後都盼着貴,宋朝開創了歷代所沒有的科考制度,士、農、工、商所有行業的子弟都可以通過考試去作官,這是一條光宗耀祖的正路。想來朱說本人,也覺得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他竟然不是朱家的人,而是蘇州範家的兒子。他的父親叫範墉,是寧武軍節度使掌書記,也就是徐州軍區長官的祕書。範墉先娶的是陳氏,後娶了謝氏,他是謝氏所生,即庶出,小老婆的兒子。出生第二年,他的父親就死了,而謝氏夫人因爲貧苦無依,只好改嫁到山東朱家。
事情很簡單了,爲什麼會孤苦無依?難道範家沒有產業?朱說不是兒子?另一個事實是,朱說只是範墉的第三個兒子,陳氏是大老婆,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子,怎麼會容忍小老婆分家產。
朱說母子是被趕出家門的。
屈辱襲來,不要說繼父的養育之恩,也別說母親的迫不得己,縱然那個時代還沒有開始崎視改嫁,可朱說受不了。他身上流淌着另一個人的血液,並且在朱家他是拖油瓶的累贅,在範家他是被趕出家門的庶子,無論從哪方面講,他的生命都是廢物,毫無光榮可言!
他立即收拾行李,拜別母親,徒步到外地求學,立誓必有所成,纔回來迎接母親。爲了感謝繼父多年的養育,還有母親還需要朱家的照顧,他保留了朱說的名字。
一個傳奇就這樣開始了,生於憂患,甚至生於卑微,朱說的起點己經低無可低。
公元1011年,宋大中祥符四年,朱說來到睢陽應天府書院(今河南商丘縣)求學讀書。這是當時他最好的選擇了,也可以說是宋朝對他的恩賜。
應天府書院貴爲宋代著名的四大書院之一,共有校舍150間,藏書數千卷,師生雲集,碩儒輩出,但完全免費。朱說的苦讀生涯就此開始,關於他的艱難,史書中有如下記載。
他每天的飯只有一盆稠粥,涼了以後劃成四塊,早晚各喫兩塊,其它的還有幾根鹹菜、半盂醋汁,這就是全部。然後長年累月,千篇一律。終於有同學看不過去了,那是南京留守(市長)的兒子,給他送來了一些美食,但過幾天來看,東西原封未動,都長毛腐爛了。
同學很生氣,問他搞什麼。朱說長揖道謝,說我己經習慣喫苦,一但享用,就怕以後無法再堅持了。同學釋然了,可深層裏的話卻沒法對人說。
君只管得一飢,可管得百飽?施捨之食如果我能嚥下,那麼爲何還要離開朱家?《孟子?告子下》上說,“……故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可也沒說要忍受精神上、出身上的折磨!
連那些都要忍耐,小小的口腹之慾又算是什麼?有種人,以精神上的痛苦,爲最大的痛苦,於是纔會有氣節這種東西的產生。
朱說更加勤奮了,別人賞花他看書,別人遊戲他看書,就連皇帝到亳州朝拜太清宮,路過書院,每個人都爭着跑出去看,他仍然看書。同學來拉他,他只回了一句:“將來再見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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