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你在亂講,太廟之中從來都是一帝一後,太后是皇帝的敵體,兩人是平等的,只能是一位!
趙禎冷眼旁觀,知道大多數人都在反對。可反對就反對,下面的才更刺激。
刺激從晏殊開始。老神童獲得了一份超級榮譽,由他來爲大宋的雙太后來寫神道碑銘,也就等同於官方的喪事報告以及該太后的生平總結。
這就有點爲難人,想想兩位太后啊,真的要並列?可是主次之間,誰高誰低?沒辦法的,無論從哪方面講,只要是官面文章,劉娥一定在前面。
於是晏殊寫道:“……五嶽崢嶸,崑山出玉;四溟浩渺,麗水生金。”這些都沒有錯吧,完全是讚揚,前兩句是說以中原大地五嶽之強,才生出了兩塊“玉”,即是兩位太后;後兩句是說水真是好水,以五行而論,才生得出世間的真“金”。就是皇上您哪。
用詞端麗,比喻巧妙,士大夫一致稱讚。趙禎也不好說什麼,因爲截止到這裏,兩位太后還在平衡狀態下。緊接着晏殊就分別進行了太后們的身世描述,趙禎就突然間火大了。
只見碑銘上寫道:“……李氏生女一人,早卒。無子。”他媽的,無子,那本皇帝是誰啊?!
趙禎怒不可遏,就算到了這步田地,天下人還是要把我當成個瞎子、廢物,還要讓我承認是劉娥的兒子,把我的生母置於無子之地!
但宋朝的文人就是這麼的幸運,他叫趙禎,不叫楊廣。於是怒火只是怒火,沒有變成鋼刀,而是在他的心底裏投下了一片陰影,讓他把過去發生的事記得更牢——晏殊在天聖10年間,一直都是劉娥的親信。他姓劉,不姓趙。
這一點被記得牢牢,11年之後,晏殊因此倒臺。連他的罷相制裏都有這件事的存檔。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生母李太后的葬禮進行得圓滿。經過N番較量,趙禎和羣臣終於互相妥協,達成如下條款:
第一,無論是劉太后,還是李太后,都暫時沒法去和先老爸趙恆相會了。您們得等,唯一能在太廟裏陪伴丈夫的,是丈夫的第一位夫人——郭太后;
第二,太廟之外另建一處大殿,名叫“奉慈廟”。劉氏、李氏在裏面不分彼此,當年的主、奴關係被抹平。一個是莊獻明肅皇太后(劉氏,後改爲章獻明肅);一個是莊懿皇太后(李氏,後改爲章懿)。
以上就是趙禎能爲生母所作的最大限度的身後安慰了。
由此可見,封建禮教就是妙,它自成體系,還能自圓其說,能讓你在這邊享盡榮華富貴,受萬千億兆黎民的無限膜拜,如趙禎是皇帝;但另一邊卻要忍受心靈的煎熬,明知道母親是無辜的,是受盡歧視的,卻還沒法還她公道。
真是與人情心靈相悖,誰得利誰舒服,誰傷心誰知道!
傷心的後果就刺激的繼續。具體說來,上件事是刺激了趙禎,下一件事就是刺激了全體朝臣。大宋官員們集體暴笑,齊聲歌頌。陛下,您真是太有才了,精彩!
輪到了光輝偉大、金光閃閃的八大王趙元儼。出力得有工資,再怎麼說,八皇叔也是10年才走出的臥室,專門出來爲我點醒身世之謎的人。要獎勵,大大地獎勵。
獎勵劉府(劉美)女子一名,根紅苗正的劉娥族人,領回家去,做你的兒媳婦吧。……不知道趙元儼當時是什麼嘴臉。這就是他隱忍了10年之久,才勇敢地站了出來,爲新皇帝點明身世,與劉娥作終身鬥爭的報酬!
有點太刻薄了嗎?應該不是。回頭看劉娥給趙元儼的待遇就知道些趙禎的心情。天聖共10年之間,趙元儼躺在家裏什麼活兒都不幹,但是官職己經升到了太師的地位,特權都有了佩劍上殿的規格,其它的物質收入更不用說。
就是這樣優待,嫂子一死,小叔子就跳出來揭老底、搞誣陷,這人是不是厚道得過了頭呢?至於說讓他和劉娥的族人結親嘛,也是美事一樁。所謂怨家宜解不宜結,從此一家親,大家好說話,不是很好嗎?這也才能看出仁宗之“仁”的廣泛內涵。
真正是包蘊四海,無所不在……
回到宋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的四月間,前面發生的那些事,都可以讓它們飄遠些了。歸納起來都是些副食品,可以調味,但不是正餐。當一個國家的君主,有太多的正事遠比這些重要。
第一項,就是這個國家現在的真正大佬到底是誰?你以爲劉娥死了,趙禎就成了自然接班人?開玩笑,後宮的太后數不清,劉、李之後還有楊。
當年的“小娘娘”楊妃,現在的楊太后。歷史證明她可真是劉娥的好姐妹,就算死了,劉娥都要讓偉大的母愛由她延續,以書面遺詔的方式留言,要她繼續垂簾聽政,“保護”也她們的兒子趙禎。
結果就在趙禎第一次親政的朝會開場上,好戲上演。一位閣門使(負責禮儀交接)突然攔住了官員隊伍——請大家稍微拐個彎,別忘了規矩,先去朝見太后。
場面凝固,暗自咬牙。這就是當時宋朝百官的形象。沒人敢出頭說話,一來這是近10年以來都以皇命方式發出的太后詔書;二來,皇帝本人也並沒有明確反對。但是危險係數卻是超級的,一但這次去朝拜,那麼馬上就會變成定式,宋朝立即就會進入另一個太后執政的時段。
太后復太后,太后何其多。我生盡太后,萬事成蹉跎!
危急之中,突然有一位官員擠出了人羣,向這個傳達員斷喝一聲,“誰命汝來?!”只有四個字,然後一切結束,該閣門使立即消失。
細想一下,真是藝術。第一,這人的身份非同小可,乃是當時的御史臺長官,御史中丞蔡齊。這個部門的屬性就是全體官員的剋星。連同宰相在內,都是它的監管對象,何況是個小小的閣門使;第二,蔡齊一向與劉娥作對,當年可以動一動筆,寫一篇大廟的開光詞,就能得到參知政事副宰相的頭銜,可他就是不幹,寧肯被貶出京,到河南反省。
這樣的人突然發飆,想想被打擊的人是什麼滋味?何況還有第三。就是那四個字的威力。“誰命汝來?”你敢回答嗎?那涉及到後宮裏的當權者,楊太后本身應該剔除在外,她多年以來什麼都不管。但那些劉太后的內侍們,如果再有一位太后做主,是不是又能雞犬升天?
楊太后的垂簾之夢就此破碎,而且關於劉太后的身後之事也就此定性。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陛下討厭自己的繼母,風向180度大轉變,該怎麼辦,還有人不明白嗎?
宋朝的官兒們,不分大小,一窩蜂地擁了出來,爭先恐後向新皇帝報料,您的繼母大人在這10年之間這樣那樣的不對,那樣這樣的不妥,而且某些事情還相當地邪惡呢……仁宗就有些猶豫,是不是應該順應一下民衆的願望,把大娘孃的生平重新總結一下呢?
歷史的岔口出現,宋朝的整風清算運動即將開始。一但真的開始了,那麼剛從“天書降”、“聖祖臨”等國家統籌事件中恢復了10年平靜的宋朝,勢必就會再次進入混亂。但這時根本就談不到阻止。
有誰能在搶佔新一代朝廷的有力位置的爭奪戰中保持一點清醒,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了。這時宋朝舉國上下也許只有兩個人能夠做到。第一個,就是遠貶河中的范仲淹。他在這一年的四月十八日,終於重返京師,回到了宋朝的權力中心。
回來之後就和整個朝廷唱了個大反調。他上書,對趙禎說。陛下,您不要再過多地糾纏以前的小事了,太后保護了您10多年,現在要多想她的好處,其它的都忘了吧。
趙禎感愧交集。這句話出自從前反抗劉娥最激烈的范仲淹之口,比什麼樣的規勸都有力度。他馬上就清醒了,大娘娘縱有千般不是,也留給了他一個完整的國家,以及他本人完整無缺的身體。還有什麼好說的,他下令這件事到此爲止。
不許再議論皇太后垂簾聽政時的任何得失對錯。
而第二個人從始至終都保持着沉默,沒有任何動作。可事實上他本應是動作最大、無所不在的那個人。因爲他是帝國首相呂夷簡。
首相大人一直微微冷笑,從蔡齊呵斥閣門使開始,到范仲淹給清算運動劃上句號爲止,他都無動於衷。你們都在搞什麼?官,不是這樣當的。看我翻手爲雲覆手雨,怎樣撂倒別人……再幹掉自己。
當別人用諂媚迎奉的手段去追求地位時,當范仲淹用學識和良知主持公道時,呂夷簡早己直奔主題。帝國首相己經和新出爐的皇帝私下裏交流了很久,爲的是定下來新一屆的政府名單。
一個大原則,凡是與劉太后關係密切的,不要;凡是與劉太后作對的,升官。這裏面就包括了之前發過言的范仲淹。他是和宋綬一起回京的,小回顧一下就能發現,當年他倆接力一樣的上書要求劉娥還政。
根據這種指導方針,名單很快就定出來了。原政府中只留下了三人,兩位參知政事張士遜、薛奎留任,剩下的那人嘛,就是他自己。這裏面就巧妙地潛藏着他的一個小小的私心。
爲什麼要留下這兩人?話說官員有輩份,新來的要懂得忍,於是所有的危險就都在老同志。這兩位嘛,一個過剛,薛出油的名聲就只能一輩子當副手;另一個太柔,張士遜當年就是曹利用的跟班,忠心的程度都有了“和鼓”的外號,這樣的人,身無剛骨,永遠別想自立門戶。
於是他呂夷簡才能繼續在新一屆班子裏獨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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