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想得很美,可是在頭一道關口,吐蕃名城貓牛城(今青海西寧東北部,亦名犛牛城)前,蘇奴兒竟然全軍覆沒,連主將本人都沒逃出來!
消息傳來,李元昊又驚又怒,他搞不懂是哪兒出了錯,但是他的反應是立即親自出馬,率重兵親征,少年時就曾滅國拓土,他不信這時滅不了一個動亂中的吐蕃。
可是歷史證明,他真的是什麼都不懂,這也難怪他,根基淺薄就是党項人的通病,暴發戶通常都不理解世家巨族的那些古怪,但是又奇妙的老規矩。說党項,李繼遷是個被動的反抗者,他面對着暴力和強權,那麼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暴力以及狡詐;看李德明,一個貌似忠厚,實則兇狠的二世祖,身處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爲了生存和利益,他根本從來就沒想過什麼信義和道德;而李元昊是個變本加厲型的升級版李繼遷,從出生到死亡,一貫唯力是視。
吐蕃就不同,那是一個有着千年傳承的、獨特歷史信念的古老國度,贊普的意義絕不是中原的皇帝或者党項的“兀卒”可以比擬。唃廝囉是被關進地牢裏了,可是他被一個守衛的士兵偷偷放了出來,他隻身出現在民衆面前,只是一聲簡單的號召,立即萬衆響應,溫逋奇就此垮臺,他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吐蕃之王,贊普!
這樣的事情,就算在最講究君臣之禮,仁義道德的中原,都不可能發生。我們所習慣的就是血淋淋的政變,唃斯囉不可能被關進地牢,他會被直接關進棺材!這就是吐蕃的過人之處,幾百年後的政教合一,早在這時,甚至更加久遠的年代裏,就埋下了深深的種子。
蘇奴兒和25000名騎兵就是這樣覆沒的,他們計算中的動亂根本就沒發生過,相反,吐蕃人在新生的贊普的領導下精神百倍,非常期待廝殺。就這樣,輪到了李元昊在貓牛城下嚎叫,一個小小的吐蕃外圍邊城,居然讓他堂堂的党項兀卒御駕親征,打了一個多月都沒有動靜!氣死我了——―非得讓我使出祖傳絕招嗎?!
李元昊向貓牛城的吐蕃居民們露出了最真誠的笑容——你們太偉大了,既堅強又勇敢,還這麼的有信念。我決定和你們做兄弟,這就撤兵,爲了表示敬意和長期的友好願望,臨走前我希望和你們締結一個永久的和平條約。
讓我們成爲平等互惠的友好臨邦吧,我的手伸出來了,請握住它,讓党項和吐蕃永遠和平——―!
驕傲的吐蕃人相信了,因爲這實在合情合理。貓牛城下己經埋葬了三五萬的党項騎兵,連他們的皇帝都束手無策,除了求和,還有什麼辦法?於是約定日期,大開城門,準備好了吐蕃美酒,以及等待宰殺的耗牛,要向天發誓的。
那天李元昊站在城門,只說了一句話,“我對你們的弱智表現非常欣賞。”然後揮軍直入,寸草不留,都給我殺光!貓牛城就這樣陷落,怪只怪吐蕃人的信息太閉塞了,完全不瞭解党項人的發家史。
翻書回憶,李元昊他爺爺賺到的第一桶金是怎麼搞的?對了,是帶着親弟弟到宋軍銀州大營向曹光實詐降,從最開始就擺明了是詐降家族,那是祖傳的玩意兒!旗開得勝,終於砸開了吐蕃人的院牆,李元昊毫不停頓,直線殺向了唃廝囉的老巢。第一步,就攻陷了前王城宗哥城,下一步攻佔帶星嶺,目標直指青唐城(今青海西寧)。青唐城,那是唃廝囉最新的王城,他剛從邈川搬過去!
問題簡單化了,在李元昊和他的軍隊眼裏,唃廝囉己經是個死人,這樣的攻擊在以前發生過很多次,比如擊潰各部回鶻,把整個河西走廊掠入版圖,這一次也決不可能例外。唃廝囉的反應也非常的配合,他龜縮在青唐城裏一動不動,把精兵從各地抽調集中,卻不是去迎敵,而是集結在鄯州(今青海西寧境內)。其作用讓党項人從心底裏開始對他蔑視。
放棄大半部領土,讓舉國精兵擋在身前,完全是懦夫的行爲,只顧自己的安全!那還等什麼,李元昊率軍強渡宗哥河(即湟水,今黃河支流西川河),主動出擊,只要擊破鄯州,河湟部吐蕃必將土崩瓦解,無論從實力上還是精神上,都被党項人控制。
千秋偉業當前,李元昊卻證明了自己的確是位配得上勝利的君主。他沒被優勢衝昏了頭,渡河之後,他命令士兵做一件關於整個戰局走向的大事。
未慮勝,先慮敗,他要士兵們在宗哥河的淺水處立下標識,以後不管是勝利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在回軍時都有安全的退路。怎樣,這纔是大統帥的風範,時刻都保持着非常的冷靜。
可這次的冷靜,是多麼的、多麼的,讓人抓狂啊。
話說鄯州城變成了加精版的貓牛城,集結了河湟部絕大多數精兵的實力,再加上背後王城裏贊普的號召,讓這場關乎吐蕃、党項兩族命運走勢的大戰,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超級戰爭,其規模沒有宋太宗趙光義圍困幽州時那麼大,但時間卻超出了太多太多。
前後相加,戰爭竟然連續鏖戰了200多天!最後李元昊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唃廝囉是個扮豬喫老虎的陰險派,他收縮兵力,放棄領土的作法,竟然是漢人們常用的堅壁清野!200多天的戰爭,超長的物資供給線,都讓党項人再也支撐不住,再不退兵,小心全軍都埋在吐蕃境內。
那就退吧……原路返回,李元昊的党項大軍回到了宗哥河邊,也找到了他們留下的淺水標識,但就在這時,撲天蓋地的吐蕃精兵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反正絕對不是鄯州城方面的追兵,數量之多竟然在10萬人以上!面對這樣的伏兵,党項人只有選擇愴惶渡河,越快越好,從那些淺水處衝過去!
於是千軍萬馬衝進河,成片的屍體浮上來,全都淹死了……天殺的吐蕃人,竟然悄悄地把他們放在淺水處的標識挪到了深水處,這時候突出奇兵攻擊,等於是迫使党項人跳水自殺!
那一天李元昊僥倖逃生,他回頭看着滿河的屍體,還有對岸數不盡的軍械輜重欲哭無淚。歷史證明,他真的是小瞧了唃廝囉。這個吐蕃人早在他進抵鄯州城開始攻擊時,就把10萬大軍埋伏在了宗哥河邊,他的退路之上,無論前線多緊,都從來沒動用過這支力量,就是要在這時出其不意,讓宗哥河變成党項人的墳場。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對党項人的打擊是致命的。殘兵敗將逃回去,連同李元昊在內,都再不敢對河湟吐蕃正視。終唃廝囉一生,直到他去世爲止,党項人再沒敢對河湟用兵。他們看清楚了,唃廝囉就是李元昊的剋星,通過戰爭的檢驗,在各個方面,兩人都是水火不容。
李元昊善攻,不擇手段,疾如烈火,進兵的速度、戰爭的胃口的確驚人。可縱觀唃廝囉,他奪回贊普實權,以及這次戰役的勝利,完全是靠了一個“忍”字。無論是李立遵、溫逋奇,還是李元昊,都是主動去挑戰他,可被他絕地反擊,一敗塗地。
有這樣的人物屹立在西疆,不僅是李元昊的噩夢,更是中原的漢人、河西走廊裏殘存的回鶻散部等党項敵方的幸福。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一直保持着河湟吐蕃的穩定、富強,該有多好!
可該死的是,吐蕃人的老毛病沒多久,就又犯了。
百餘年前的噩夢重演,吐蕃再一次內部分裂。而且這一次的分裂級數是致命型的,沒人敢於冒犯的贊普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背叛。
唃廝囉原配夫人所生的長子瞎氈、次子磨氈角分別逃離青唐城,各自擁兵自重,盤據高原,從此不受父親節制。爲了安全,他們更選擇向父親的仇敵示好,其中次子做得最到位,經他同意,他的首席謀士郢城俞龍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李元昊的兒子,變成血肉至親。
緬顏事仇,報敵叛國!想不到一世英雄竟然生出了這樣的敗類,唃廝囉無可奈何,面臨分裂,他選擇後退,把自己的王城從青唐城後移,遷到了歷精城(今青海西寧西),就此讓出了戰爭的主動權。
李元昊在慘敗之餘突然間面臨了春天,吐蕃人不戰自亂,這對於党項人的興起是個無與倫比的契機。說到這裏,就要重新論述一下英雄與時勢的關係了,具體點就在於一個民族的興起的最大要素是什麼。那決不是出現了耶律阿保機、趙匡胤、李元昊、完顏阿骨打、鐵木真或者朱元璋、努爾哈赤等不世出的人物那樣簡單,而是歷史中看似巧合,但實則必然的那些可遇不可求的機遇。
比如說唐末不亂,耶律阿保機不可能趁機做大,讓他在李世民時期出生,他不過是個低眉折腰的蠻族小酋長;如果五代十一國不是亂到了極致,百姓們再也不堪忍受戰亂,再加上劉承佑砍了郭威、柴榮的全部兒子,趙匡胤終身就是個將軍命;如果不是百年和平把宋、遼兩國都圈養成了溫室動物,金兵再強,也沒辦法在13年之內就把兩個超級大國滅亡;而鐵木真的運氣更好,統一了草原之後,四下觀望,金,早就不是鐵血強國了,連南宋都拿不下來,而南宋,種種原因,讓它比北宋更加的富足,也更加的糜爛,蒙古鐵騎只管縱橫馳騁,世間早己沒有強敵……
這就是歷史的真相,具體到李元昊的身上,從吐蕃人內亂自殘開始,命運之神就對他露出了笑臉,他沒有可能不成功,唃廝囉的兒子,還有趙禎以及他的臣子們都在推波助瀾,把他舉到了歷史的風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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