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可問題是,在宋、夏戰爭的初期,這些都剛剛開始。延州一帶“地闊砦疏”,防備不嚴,“士兵寡弱”,“又無宿將”,而且延州的知州範雍是位老夫子,他敢於反對當年的劉太后重修玉清昭應宮,應該說有點膽量,可領兵打仗是另一回事。針對於這一點,宋朝有位絕世名將站了出來,他是開創了北宋史上第一個軍事世家的人物。
種世衡。
種世衡,字仲平,北宋無恥大隱士种放的侄子。但叔侄之間,截然不同。他起步是文官,非常有魄力,一下子把太后和宰相都得罪了,被劉娥和呂蒙正(奇怪,呂蒙正早死了,可宋史裏就是這麼寫的)聯手趕出朝廷,到西北鄜州去當判官。看着很委曲,但人間的事就是這麼奇妙,他個人的早期不幸,造就了大宋西軍的一個傳奇,而且傳奇在延續,到他的次子、孫子時,種氏將門在宋朝的作用無與倫比。
這一切,都從青澗城開始。
種世衡敏銳地發現了這個戰略要衝,還有延州一帶防禦鬆散的現狀,他上書朝廷,要建這個城,但難度太大了,不是單純的施工問題,而是要一邊施工一邊打仗的問題。西夏人也早就盯着這裏呢。於是誰提出來誰就去做,種世衡被派往寬州廢城,負責把這個超級軍寨建立起來。
結果問題從兩個變成了三個。種世衡一邊修一邊打仗,城牆終於都砌出來了,營房也都蓋好,可最重要的一點軍寨要素卻突然間缺失,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都涼了,他們想到了一個終極問題——這地方這麼重要,爲什麼現在荒廢了呢?
缺水,在城裏找遍了水源都沒有,城外邊雖然就有延水河,但那是死地。枯城無水,城外有河,一但敵人截斷水源,滿城人不戰自亂。唯一的辦法就是打井,但是一直往下挖,直到150尺之後……挖到了岩石。這下子整個營地集體絕望,這活兒沒法再幹了。但是種世衡開始翻腰包,這不是民房建築,這是軍事行動,無論如何必須挖出水來。
每砸出一畚箕的碎石,我賞一百錢。重賞之下,一擔擔的碎石被提出深坑,泉水終於涌了出來。“青澗城”這個名字就是這麼來的,用來紀念這可貴的水源。
超級軍寨終於搶在戰爭暴發之前建了起來,它的意義深遠,不止在戰鬥本身,或者戰略威懾,稍微把眼光向四周看一下,別太遠,只在近處就會了解它獨一無二的奇妙性。它的左下方是金明寨,那是整個延州區域漢人兵力最強的據點,只要產生呼應,就會形成一道防守鏈條;
而左上方是一連串的羌族部落,那是漢人對付西夏人的最有力的武器,以夷制夷,百試百靈,這時離得近些,才能更深層次的搞好關係,種世衡早就把他們列入了自己嫡系的名單。歷史也證明,他真的成功了。可這些都是細節,把目光再放高放遠,就會發現一個讓世代中國人都無奈的事實。
國土實在是太大了,邊境線實在是太長了,只要敵人想入侵,那麼千萬裏之間可以任意挑選。金明寨、青澗城等等等等,都只是威懾,只有封鎖了整個疆土的長城可以做到這一點,可那在宋朝是個近於妄想的美夢!
李元昊的進攻在謾書剛剛送出西夏邊境時就開始了。宋寶元二年,西夏天授禮法延祚二年,公元1039年的十一月,他率軍攻向了宋朝延州境風的保安軍。
開戰之前,先把當地地形簡單說一下。以洛水和延水兩條南北走向的水系爲區域,洛水在左,即西方,延水在右,即東方。青澗城在延水之東,在延水與洛水之間的大片區域裏從東至西排列,是金明寨、保安軍,它們的下方是延川、宜川、經川等三條河流的匯合口,名爲三川口。
三川口的下方就是當地的首府延州城。
在保安軍、金明寨的上方是白于山、土門,以及一連串的羌寨,再向北方,也就是更上方,就是宋、夏的邊境,長達2000餘里的橫山山脈。但讓人遺憾的是,這條天然的界山卻是另一處燕雲十六州,宋朝並沒有能和西夏平分它的險要,而是整個被西夏所佔領,党項人居高臨下,把橫山之上的各處險隘都修築了據點,共有近300多個堡砦。
西夏基本上可以做到退有守地,進可攻擊。這一次攻擊保安軍的是“五頭項四十溜人馬。”這是個比較晦澀的術語,其實很簡單。宋、夏邊界上有所謂的生、熟戶,熟戶就是投降宋朝,己經世代居住的党項人。“五頭項四十溜人馬”就是被李元昊重新招降回去的熟戶所組成。
五頭項,五個大的首領支系,每頭項八溜人馬,共四十溜人馬。說白了不過是變形的撞令郎,他們被充任先鋒,西夏人的主力都隱藏在後面,等着他們和宋朝軍隊對耗之後,才衝出來收拾殘局。
戰鬥打響,西夏人,尤其是這些叛逃過去的熟戶,他們多年以來早就摸清了宋軍的虛實,貪圖享樂、懦弱驕橫,不說戰鬥技能,單從心理上就不是軍人。他們爭先恐後地衝了上去,認定自己只要呲出獠牙就能嚇倒敵人。
這時在宋朝的軍隊中,有一個人默默地解開了髮髻,讓自己的長髮飄散在塞外凜冽的寒風之中,亂髮披面,只在偶然間才能看到他的臉。那竟然不再有人類的輪廓,而是閃耀着青銅的光澤,一張猙獰狂野的鬼面突然出現在西夏人的眼前!
當天的戰鬥是党項人的噩夢,保安軍蜂擁而出,爲首的一個人身材高大,亂髮披散,戴着一張青銅面具,衝進西夏軍中,所向披靡!
沒有挑戰,沒有埋伏,沒有任何党項人心目中宋軍的傳統作戰方式,只有劇烈的、兇猛的、不顧一切的衝擊!
五頭項四十溜人馬被衝散,直接倒捲回李元昊的中軍,什麼撞令郎,哪有敵我對耗,在壓倒性的衝擊之下統統失效。党項人一跑狂奔,直接跑出了保安軍的防區,才停下來發抖。問一下,剛纔那人……那真的是個人嗎?
這個疑問,一直困擾了党項人近四年。
在他們身後,保安軍中那人停了下來,他終於搞下了那張青銅面具,裏面露出的是張年青英俊的臉,可惜,上面印着兩頰金印——他是個犯罪的配軍。
狄青,字漢臣,生於北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時年31歲。汾州西河(今山西汾陽)人。他出身貧寒,16歲時哥哥與人鬥毆,他代兄受過,被刺配從軍,用當時的話說,是“賤中之賤”的賊配軍。按照慣例,他被選進京城,編入了禁軍。
山西自古多名將,武風極盛,狄青從少年起就弓馬嫺熟,武藝超羣,按說軍中是他的好歸宿。可在仁宗時期的禁軍裏,他成了一個異類。宋史稱“青少有壯志。”可一個有操守,甚至有理想,不懦弱,勤練武的軍人,無論在北宋,還是在南宋,都不受歡迎。
李元昊造反,他成了第一批被派往邊疆的禁軍,而且把他分配到了重中之重的前沿陣地。不知道這是重用,還是懲罰,但一個鐵血傳奇就這樣開始了,狄青在國家噩運之中奮起,以血戰捍衛自己的家邦,成爲西北戰場上宋軍的軍中之膽。
初戰失利,西夏軍隊卻半點都沒受影響。說來簡單,一個以欺詐起家,而且每戰必詐的軍隊,會有什麼至高無尚的榮譽感嗎?能爲了一點點的顏面的丟失而慚愧嗎?
李元昊打馬轉向,走,去另一邊碰碰運氣。這一次,他們選擇了承平砦。承平砦比保安軍稍大一些,李元昊很重視,他把沒死光的頭項們都撤了下來,直接派上去党項本部人馬,至於數量,非常恐怖,共三萬餘騎!
這個數字在李繼遷時代從來沒有出現過,稍微往回翻史書,攻擊河湟部吐蕃的藩蘺外城貓牛城時纔有這樣的規模。但那是城,這是“砦”!
砦,通寨字講,是防衛時用的柵欄,引申爲營壘,那麼它的規模和強度也就可想而知。以三萬餘騎兵的壓力攻擊,按比例計算,不會比當年幽州城裏的韓德讓輕。人多勢衆,党項人直撲砦門,但萬萬沒有想的是,砦門突然間開了,裏面的宋軍像保安軍一樣的衝了出來,面對經過平回鶻、戰吐蕃、掃平整個河西走廊的党項精兵,宋軍選擇的是出城野戰,近距離肉搏!
惡戰暴發,承平砦外血肉橫飛,歷史沒有記錄這三萬党項騎兵是不是一次性投入戰場,但宋軍衝出砦門的僅僅是1000餘人,但敢於決戰決勝,党項人被迅速擊潰。當天敵軍敗走,宋軍卻沒有入砦,就在砦門外列陣,他們很清楚,剛纔只是遭遇戰,敵方措手不及罷了。這時入砦,敵人捲土重來,形勢一樣的惡劣。
既要戰,就要打個明白。
果然,不一會兒党項人就在敗退的路上再次集結,這一次緩步壓來,再沒有開始時的囂張狂妄。形勢在最初的惡戰之後更加明顯,党項人清楚地看到,砦門外的宋軍人數有多少,還有他們背後的承平砦防衛強度有多高,只要認真持重些,勝利仍然牢牢地抓在他們手中!
但問題是宋軍是不是這樣想。兩軍列陣,宋軍沉默待戰,党項人卻一陣紛亂,不一會兒,陣勢分開,有位盔甲鮮明的異族勇士站了出來,只見他運氣、扶鞍、張嘴……宋軍屏息凝神,結果卻聽到了一大堆的污言穢語!
這就是党項人的勇士,這就是党項人對敵人的尊重。宋軍的回敬是全體繼續沉默,他們的將軍突然間張弓搭箭,一箭射中那個党項牌的大嘴巴。之後全軍移動,向西夏人施壓,準備第二次衝鋒。
但是沒有衝鋒了,龐大的西夏軍隊竟然在一陣騷動之後,選擇了第二次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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