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承平砦真的不太大的,可裏面的守將竟然是儀州刺史、鄜延路兵馬鈐轄許懷德!他是東京禁軍中的殿前司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名副其實的軍中高官。承平砦不是他的守地,他是剛巧巡哨路過這兒,李元昊鴻運當頭,正撞中鐵板。
之後的事情彼此都難受,承平砦變成了一隻刺蝟,李元昊的三萬大軍圍着它、啃着它,可時刻都咬得牙根出血,口腔潰瘍。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到了第6天了,圍砦之戰己經第6天,突入宋境己經有小半個月,李元昊突然下令,馬上走,立即撤回到橫山以北。
他的老巢己經出事了,宋朝的軍隊不止是在頑抗,他們一邊在延州方向集結,向西夏軍隊迅速靠攏,另一方面己經有大批人馬殺進了党項境內,成績非常的好,西夏前沿軍寨——後橋寨被攻破,從守軍到物資被宋軍洗劫一空。
那是洛苑使、環慶路鈐轄高繼隆,知慶州、禮賓使張崇俊,柔遠寨主、左侍禁、閤門祗候武英等人率領,幾路聯合,在鄜延路受攻時,反攻進党項境內。用意非常明顯,李元昊小兒,爲何你攻我們就要守?你我同時攻進敵方境內,且看誰的殺傷力更大!
宋軍大獲全勝,第一次接戰,無論是攻,還是守,宋朝軍隊都佔據了絕對上風。一時間朝野振奮,從皇帝到士民都彈冠相慶,兩眼爍爍放光——我強漢、我盛唐、我大宋……我們真的很強。
其中最高興的就是鄜延路的最高軍政長官範雍,他的心情精確分析的話,應該是狂喜之餘大鬆了一口氣。
翻閱歷史,範夫子來到延州之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連續向東京求援。他不懂軍事,但是他會計算,鄜延路有多大,延州府有多寬,他手下一共有多少兵,這些數字都是明擺着的,他實在是害怕,心裏沒底。尤其是李元昊突然開戰,直接選了他做對手。
可是勝利面前,人人露出真相。李元昊方面,開始對宋軍重新估算,在範雍的心裏,敵方的威脅程度也在迅速縮水。事實證明他想的沒錯,轉過年來,宋寶元三年,公元1040年初,延州城附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讓他的感覺越來越好。
先是官方,西夏突然間又派來了使者。該使者名叫賀真,卑躬屈膝誠慌誠恐地走進了延州城,再沒有進東京送國書時的囂張。他帶來了李元昊的痛苦——範相公,您行行好,替我向東京帶個話吧。我被打得很疼,知道錯了,咱們還像以前那樣生活,我……我想複合。
嗯,範雍聽得很仔細,再用他幾十年來鑽研大漢夫子經典所得出的至理經驗來印證思考,覺得這事兒非常靠譜。我們是天朝,小邦蠻夷一時叛亂,痛打一頓他們自然會清醒。醒過來了就還是好同志,本着寬宏大量、教育爲主的原則,應該給李元昊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於是勝利者的仁慈出現,範雍重賞西夏使者,要他回去告訴李元昊,複合是有希望的,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表現投降的誠意。第二,他的仁慈無限量擴大,連死了的西夏人都得到了實惠。
範雍下令,多做些加厚的棺材,外加徵集手指頭超級有勁,而且不會嘔吐的裁縫。前些時間抓到的那些西夏俘虜都被砍腦袋了,真遺憾,現在再給縫回去,讓他們有棺材睡,再加上官方致哀,這樣大家總該滿足了吧?
效果達到,李元昊本人怎樣不知道,好多的西夏人都逃過邊境,向宋朝投降,強烈要求安居樂業,再也不回去了。至於定居地點嘛,延州城是不敢奢望的,但實在想離既威武又慈祥、又兇狠還善良的範夫子近一些,所以都選在金明寨。
宋朝鄜延路軍事第一重地金明寨!
說一下金明寨和它的守將李士彬。按說西夏人選擇他是有道理的,他本身也是党項人,讓西夏方面很有歸屬感。但他對宋朝的忠誠,從他父親李繼周開始就無可懷疑。尤其是宋、夏交惡以來,他讓李元昊本人都鬱悶了好多次。
同是党項人,回來成不成?李元昊派人帶着大筆金錢去到金明寨勾通感情,結果被李士彬一刀砍斷,錢卻都留下了。李元昊想了想,好,誘降計不成功。
接下來再派人帶了更多的錢,外加西夏官方的制式服裝上路,再去金明寨,但是路上故意把東西都丟了。丟的地點很講究,正是當時鄜延路副都佈署夏隨的防區,是李士彬的頂頭上司。怎樣,除了錢還有官,李士彬馬上就要叛變了!
但夏隨就是不信,老李是什麼人我清楚,另外還有一點,金明寨的實力就註定了它的價格。錢,無論多少錢都別想打動它的主官將領。
金明寨,擁有10萬將士,名義上它的主將只是六宅使、化州刺史、金明系都監,但以實力論,己經是鄜延路最強的堡壘。李士彬本人號稱“鐵壁相公”,不僅是延州城前沿的銅牆鐵壁,而且是相公。這是個怎樣的稱呼,參照一下在皇宮裏辦公的各位政事堂大佬。
比如寇相公、丁相公、呂相公、未來的王相公、司馬相公等等等等。那是宋朝臣員的頂級稱呼,不是誰都可以叫的。
而金明寨之所以稱爲“鐵壁”,最重要的一點就在於“純”。李士彬父子兩代世守金明,手底下的兵都成了真正的嫡系,是名副其實的李家軍。
現在突然有一大批西夏人來投降,還要住進去,這是什麼概念?李士彬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他的辦法是來了很歡迎,但別想進我家。把所有投降的人都遷進內陸去,再分散安置,化整爲零,這樣無論裏面夾雜着什麼人物,都會像一瓶花椒麪撒進太湖裏,連點影子都看不見。
但有個問題他的權限解決不了,那就是來的西夏人實在太多了,這麼多的正處於戰爭狀態下的異族人一下子遷進內地,而且還由他這個党項種的邊防將領簽證,這不是膽子的事,這是找死的事。
於是他按照官方程序辦事,把這件事的處理權上交給了鄜延路最高軍政長官——範雍。而範夫子這時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李元昊投降了,西夏人叛逃了,局面豁然開朗,李士彬你的魄力實在是太低下,這是好事,無論來了多少,都照單全收。
就安插在你的金明寨裏,金明寨不是一共有36個分寨嗎?每個寨子裏都分散一點,這樣不也和分散在內地一樣嗎?而且還剩下了路費,又增強了金明寨的實力!
典型的文官豬頭症發作,外行人非得要領導內行人。但讓人驚掉下巴的是,李士彬居然同意了……實在無話可說,但應該能找到原因。不是說豬頭症會傳染,李士彬被同化了,或者被文官壓制不得不執行,而是他太自信。
鐵壁相公父子兩代積累下的自信讓他根本就瞧不起李元昊,尤其是宋、夏戰爭暴發前後,党項人早就在金明寨附近出沒過,李士彬揮刀縱馬衝出去,可是隻能看見党項騎兵的背影,那些人邊跑邊叫——鐵壁相公來了,兄弟,你的膽在哪兒?
回答得整齊劃一,掉地上了!(聞鐵壁相公名,莫不膽墜於地)
這樣的事發生得多了,再加李元昊近期像山賊流寇一樣的戰鬥成績,讓李士彬非常的鄙視自己。還需要小心嗎?魄力低下,看來範大人說對了。
如範大人所願,更如李元昊所願,大批的西夏人被分散安置到金明寨的各處要害。時光流逝,很快新年到了,正月裏的金明寨和整個大宋一起歡慶。在這樣的日子裏,李士彬並沒有放鬆,他的軍隊很嚴整,他本人更是在各個分寨裏巡行。這一天,他就帶着兒子李懷寶到了黃堆寨,平安無事,一切正常。
當天,他就住在了這裏。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的凌晨時分,李士彬被一陣警報聲驚醒,史書沒有記載他是不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來襲的人是誰,他直覺一樣的喊着備馬,馬來了,有馬他才能巡視,才能出戰。但要命的是騎出去才知道,那是一匹跑不動的劣馬!
將軍在自己的營地裏被屬下出賣,他跑不動,指揮不靈,被敵軍活捉。直到這時,他才應該發現對手是誰。那居然是西夏皇帝李元昊本人!實話實說,這一仗他敗得太脆、太冤,但也一點都不冤。說他冤,是說坐擁10萬精兵居然沒能真正接戰就一敗塗地,而造成這樣的後果,真正的責任人並不是他。
是那位既尊且貴的範老夫子。
說他不冤,是說他身爲邊將,世代征戰,範雍不懂的你也不懂?生死成敗關頭,你爲什麼不反對?是過份自信,還是真的糊塗,出錯的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固若金湯的金明寨裏遍佈奸細,是從內部被瓦解的。
還有從實戰的角度來說,這一次李元昊率軍突襲,是從邊境的土門進入,金明寨離土門至少有近300公里的距離,那決不是一夜之間就能趕到的。
金明寨這樣有主有次、攻防一體的連珠寨,連起碼的遠程預警都做不到嗎?
說什麼都晚了,當天李士彬父子曾經浴血奮戰過,李懷寶當場戰死。而李士彬在被捉之前,做了一件對整個戰局、對整個鄜延路安危都至關重大的事。他派一個心腹部下帶着自己的母親和妻子馬上逃往延州城,一來逃命,二來要向範雍報告軍情。
西夏人打進來了,金明寨己經被攻破!
不愧是沙場老將,臨危不亂,把公私兩方面的事都處理得妥帖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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