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可真是聖人有先見之明,宋代300餘年第一人真了不起。但事情要分開看,誰對誰錯,根本無法分辨,有的,只能是韓琦是范仲淹的因,范仲淹是韓琦的果。從整個歷史走向來看,這兩人的做法截然不同,但又相鋪相成。
哪兒來的誰高誰低、誰對誰錯?
這是後話,單就這時攔路招魂事件來說,韓琦完全沒有被這樣污辱的罪責。
從公論上,好水川之戰是敗了,但敗得壯烈又有意義。在當時,宋仁宗就只有撫卹追悼,絕對沒有處罰。從任福、王珪、武英、趙律等統軍大將,到李禹亨、楊玉等下級軍官,死難殉國者無不厚葬豐賞,級別都到了武勝節度使、侍中這樣的最高等級。
在後來的史書中,更是評價極高。蒙古人是識英雄重英雄的,他們在修宋史時這樣評價——“好水之敗,諸將力戰以死。噫,趨利以違節度,固失計矣;然秉義不屈,庶幾烈士者哉!”他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爲國盡忠,縱然打了敗仗,可無損於烈士的英名。正如不能以勝敗論英雄。
勝敗能論的,只是梟雄!
於私人方面,以王珪爲例,面對死亡,他逃避了嗎?還有那些當場戰死的手機士兵們,這些人中有多少是貪生怕死,死時詛咒韓琦和主戰將軍的?在中國人的傳統思維裏,尤其在一些婦女、老人的心裏,始終都留存着一個非常齷齪噁心的念頭——戰爭可恥,當兵可恥,死於戰場更是恥上之恥。那麼誰去保家衛國呢?
自有別的不長進人家的兒孫們!
在這些人的心中,至少在攔住韓琦馬頭的這些軍烈家屬的心中,當兵只是職業,養家餬口的辦法而已。所以他的孩子只能活、不能死。他們總是看不清,在人世間,有一些職業是絕對不能只當作工作來做的。比如軍人、醫生、教師、警察、監獄、政府職員,這是直接關係到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興衰榮辱的關鍵部門,那與開飯店的有本質上的區別!
可恨的是直到今天,中國仍然還是這樣的價值觀。這樣的例子太多了,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搜尋,幾乎處處得見。
所以完全可以給韓琦這時的遭遇下一個結論,他不必要慚愧,那些軍屬是醜惡的,他們讓自己戰死沙場的親人的榮譽受損,讓他們的死失去了價值——既然他們認爲那是錯的!
至於范仲淹的那句話,是另有隱情的。
韓琦在涇原路奮力廝殺的時候,范仲淹也在同時做着努力,只是辦法和意向截然相反。開戰之前,李元昊曾經故技重施,又玩詐降詐和的那套老把戲。
他派人到宋朝的鄜延路、涇原路分別請和,提議我們不打了,現在直接談談條件和可能性。韓琦一眼就識破了這個無恥的老花樣,連帥司都沒讓對方進,直接踢出涇原路。范仲淹就不一樣,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盡禮接待來使。
雖然這個使者本身就很尷尬,是宋朝的降將高延德。面對叛徒,范仲淹熱烈歡迎,對他帶來的和平意向非常感興趣,並且親筆回了一封信給李元昊。信裏強調,你知道怎樣才能立國嗎?是“以仁獲之”;知道怎樣才能國祚綿長嗎?是“以仁守之”。
我們大宋皇帝一直都對你報有厚望,知道你是受了小人的挑拔,最終會迷途知返的。作爲我本人,現在勸你重新接受宋朝的爵位和賞賜,這纔是你的光明前途。
最後派宋軍的一位將軍韓周陪着高延德回西夏,要面見李元昊本人,把和平結果敲定。但非常可惜,韓週一去一回,共用了40多天,在西夏被接待的最高規格,只是見到了西夏高官野利仁榮,至於李元昊,他正在好水川忙着養鴿子呢。
韓週迴來,帶了一封超長的“國書”,共有26頁之多。至於其內容,宋史中沒有記載,范仲淹的列傳中沒有記載,只有4個字的形容詞——“書辭益慢。”比以前的謾書更加難堪,戰勝之後的李元昊指高氣昂,根本就不當范仲淹是回事。
尤其是所謂的和平,這種提議在侵略成性的人眼中,只是一份暗示他即將發財的通告,又可以獲利了,看看,打贏了就是有好處。至於答應,也不是不可以,但得是你們最疼時,纔會開出最好的價碼。
皮球被踢回了范仲淹的手裏,這成了個難題。26頁的謾書,不管有多無禮,都是國家級的文件,無論哪位臣子接到了,都必須上交中央。可這樣的東西交上去,信不信皇帝、宰相們一個個排隊拿斧子砍你?
但還不得不交。於是宋朝300年第一人就做了一些……小手腳。范仲淹把26頁長信中最不堪入目的20頁當着西夏使者的面就都燒了,讓那人滾回去告訴李元昊,宋朝的親切是有底線的,熱臉必須換來熱的屁股!
等人走了之後,他拿起筆來,想了又想,把剩下的6頁紙一一重寫潤色,以範公的文字功底,這封信立即舊貌換新顏,可以面對大宋天子了。這是不是犯罪了呢?
是不是對皇帝不忠,犯了臣子的第一條大罪了呢?
也是,也不是。縱觀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位聖人是沒有妥協,也就是作假的。上至周文王,下到諸葛亮,尤其是至聖先師孔夫子,快被餓死時說的話,完全可以喫飽了就反悔!
所以范仲淹此時的行爲,就很難界定了。好,玩笑開到這裏。說一下爲什麼這樣的不忠,甚至是不誠實,宋朝人都仍然推崇范仲淹吧。這是因爲他的本心。想想他之所以會給李元昊寫信,明擺着知道李元昊在耍詐,仍然對誠待詐,爲的就是和平。
現在升級版的謾書送來了,如果讓皇上如實看到,龍顏大怒的後果是什麼?宋朝文臣無死罪,他本人大不了回後方去當地方官養老,可戰爭就會升級。所以說到底,曲線救國真是不得己啊。
但修飾版的謾書送上去之後,效果仍然過於麻辣。皇帝和大臣們都怒了,首先一條,“人臣無外交”,別說是換回來的是謾書,就是降書順表,范仲淹都犯了欺君之罪。前三元狀元、宰相宋庠提議,把范仲淹砍頭!
但有人反對,現任參知政事、官吏剋星杜衍強調,現在缺的是辦事人,范仲淹一直在辦,雖然這次蠢了點……但換你,你不犯錯?話一出口,羣情激昂,在大後方緊張得快要變態的文官集團們終於找到了發力點,這些喜歡、並且擅長上綱上線的大學士、大才子們馬上就要互相大吐口水,來一次忠貞表演。
可被一個人掃了興。當朝第一人,宰相呂夷簡發話,都閉嘴,我支持范仲淹。這次他犯錯了,降職處罰就可以了。其它的,都談不到。於是在這一年的三月間,西北戰場上宋朝的兩大主管高官,韓琦、范仲淹都被降一級,這就造成了一個事實。
主戰的,打了敗仗;主和的,被踢黑了臉。那麼這事兒得怎麼辦了呢?打還是和,這真的是個問題!
但又不是問題。宋朝根本就不必爲此操心,李元昊都會給他們一一安排好。何時發動戰爭,在哪裏打,西夏方面說了算。
時間進入七月,西北邊疆開始了盛夏天氣,很悶,但讓人放心。一般來說,寒帶的遊牧民族們這時會更悶更熱,草甸子裏、沙漠裏的日子沒法過,根本就沒有半點操刀子砍人的心。但高人、怪人,一般都是反向思維非常靈敏的特殊人類。
熱,就會渴,渴……就是重大的戰機!宋朝邊疆上有一個破綻,當年李繼遷就曾經抓到過,兩次,只差一點點就會突破宋真宗時代,能和遼國正面交鋒的宋軍防線,殺進宋朝的腹地去。宋朝人是靠了不世出的名將曹瑋,還有老天爺的幫忙,才渡過了難關。
——麟州城。
注意,是河北東路的麟州城,而不是陝西方面范仲淹所負責的鄜延路的鄜州城。讓我們往回翻史書,先熟悉一下這裏的地形。上北下南左西向東,最上方,也是宋朝國土的最北端,就是河北東路的豐州城。向下偏右,是傳說中楊家將起家時的火山軍城,再向下,依次是府州城、保德軍。它們的左邊,也就是西邊偏下,就是最重要的麟州城。在豐州城、麟州城、府州城之間,是一連串的軍寨,是它們互爲依託的生存命脈。
麟州城向下就是穆桂英的孃家神木寨,再向下是銀城(西夏佔領)。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豐州、麟州、神木寨這條西線其實就是國境線,它們與西夏接壤。銀城再向下一些,就是党項人最初的定難五州中的銀州。
所以說宋朝可以被攻擊的地界,絕不僅僅是陝西四路的橫山一帶2000餘里,國境線實在是太長了,李元昊可以任選目標,隨意攻擊。
這一次在一般史書裏都說是他再次受到漢奸張元的挑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想到宋朝的河北路來碰運氣。但只要想想他的偶像是爺爺李繼遷,還有李繼遷在這裏輝煌戰績,就能明白麟州城對他的誘惑有多大。
麟州城沒有水源,當年是一場突降的暴雨,以及太原方面擅自出兵救援的張進,才讓李繼遷絕望退走。可宋朝現在北方戰線己經荒廢了30餘年,澶淵之盟的條約之一就是宋、遼雙方誰也不許在邊界增兵、修城。宋朝的北方軍隊從這時直到北宋滅亡,都是一塊爛泥,沒有任何作爲。
而大雨,如果隨時都能爲宋朝而下,那就真的證明了宋仁宗趙禎真的是赤腳大仙轉世,宋朝金剛不壞,還要邊防軍幹什麼?
時值七月,李元昊突然殺了進來,又渴又沒水,麟州城三天之內就能被困成一座死城!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