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說期待,他派出的探子回報,前方一直逃命的敵軍己經跑不動,人數也變得更少。針對這種形勢,他派人到龍落川聯絡朱觀、武英,相約明早匯兵,一起追擊,喫掉這股敗兵。再去王珪那裏休整,任務殺敵兩不誤,堪稱完美無缺。
第二天,二月十四日終於來臨。任福全軍早起,出六盤山沿好水川向羊牧隆城前進。這時另一方向朱觀、武英部也拔營而起,兩軍基本平行,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匯合,爲的是儘量快速行軍,去追擊西夏人。一路疾行,前鋒桑懌經籠竿城北追到了距羊牧隆城5裏的地方。
就在這裏,他發現路中央擺放着五六個很奇怪的東西。是木盒子,每個都不太大,但裏邊傳出了翅膀屈伸還有鳴叫的聲音。他立即就停了下來,這是戰場,是允許耍詐,越詐越高明的地方。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時出現在這裏,到底有什麼古怪?
他傳令全軍停止,通知主將來親自觀看。任福來了,他也覺得奇怪,但扔在一邊繼續前進更不妥。那麼打開吧,一瞬間之後,幾百只鴿子騰空而起,響亮的鴿哨聲響遍山谷。中計了!宋軍每個人都想到,這是軍鴿,幾百只鴿哨足以相比戰鼓,傳遞消息。
那一天,飛越的翅膀越飛越高,鴿哨聲漸漸升入高空,變得遼遠悠揚。地面上大羣的西夏軍隊涌了出來,一眼望不到邊,那是西夏皇帝李元昊親自帶隊的人馬,又是十多萬人,又是上次三川口之戰的格局,兩萬餘宋兵在本土境內面對近10倍的敵人。
中計的一瞬間,不知任福想到了什麼。是明白之前追殺的敵軍是誘餌,他執勇前進,其實是自陷死地?還是說,能想到更深一層,爲什麼這麼龐大的敵軍一直運動到鎮戎軍與渭州之間的六盤山附近,進入宋朝涇原路腹地了,還一點都不知情?
不可能有答案,前鋒桑懌己經率軍衝了上去,那是在儘量爭取時間,讓他能佈置軍隊,結陣自保。哪還有時間想東想西?戰場在瞬間沸騰,桑懌的前鋒部隊顯得那麼孤單,就像用一隻木盆來阻擋洶涌而來的洪水,西夏人淹沒了他們,繼續衝向了後面的任福部隊。
激戰開始,從最初時宋軍就陷入了絕對的劣勢,他們甚至連列陣的時間都沒有(福陣未成列),就遭受衝擊。任福的形勢比一年前的劉平還要惡劣,一馬平川的山谷地,中間沒有任何阻礙,連那條作爲緩衝地的冰河都沒有。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衝鋒,連他的兒子任懷亮在戰鬥中落馬都無暇顧及。
就算這樣,也只是在拖延着最後覆滅的時間。從上午辰時到正午的午時,兩個時辰4個小時之後,宋軍終於崩潰。任福在敗軍中想到了唯一的一個解救辦法,他命令桑懌和自己的兒子帶隊衝向一座高山,據險而守,希望能多挺一陣,或許會有轉機。
但是匆忙之間,他忘了一件事,西夏人是比他先到的戰場!如果是埋伏,那麼僅僅只有對面的伏兵嗎?宋軍衝向高山,突然間在山頭上樹起了西夏人的軍旗,向左指,左邊的伏兵起,向右指,右邊的伏兵起,居高臨下,向爬到半山腰的宋軍壓了下來……
任福在山下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和桑懌墮崖而死,大批的士兵更是死傷無數。敗局己定,這時一個叫劉進的親信小校對他說,將軍,你快單獨逃走吧(勸福自免),或許還來得及。任福百感交集,逃,還要單獨逃,在這樣的生死場上,怎能是一個“人”的選擇?
“吾爲大將,兵敗,以死報國耳!”——這是任福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挺身決鬥,身中十箭,面受兩傷,最後一槍從他的左頰刺入,咽喉刺斷而死。
任福所部全軍覆沒,戰鬥卻更轉激烈,5裏之外的姚家川成爲新的焦點。朱觀、武英部行軍到這裏,幾乎與任福同時被西夏人伏擊。
但他們比較幸運,先是意外地得到了增援,渭州都監趙律奉韓琦的急令率領2200名騎兵從南方腹地處趕來,正趕上戰鬥打響。另一方面,李元昊在圍攻任福,盡最大力量儘快地吞掉宋軍的主將,沒來及顧他們。
但這時不同了,西夏人大軍合圍,再沒有半點僥倖的機會!戰鬥從任福覆滅的午時開始,直到午後3點到5點的申時,又兩個多時辰過去,先是武英重傷,再是東邊陣地的步兵崩潰,宋軍的陣地終於鬆散了……最後的時刻到來,一個戰士、一個宋朝人的本質在這時顯露。
軍隊裏有一位文官名叫耿傅,本職是慶州的通判,這時任任福軍中的參軍。危急中,武英把他拉到身邊,勸他立即逃跑。但耿傅沉默,不回答。武英急了,對他說——英乃武人,兵敗當死。君文吏,無軍責,奈何與英俱死?
話說完,武英立即後悔,耿傅是位文官,但更是一位勇士。他仍然沒有說話,但反而挺身向前,指揮士卒繼續抵抗。可西夏兵潮水一樣涌來,轉眼間他死在了亂軍叢中。
當天好水川沒有生還者,姚家川最後只逃出了朱觀和1000多個士兵。他們很幸運地找到了一段當地土民遺留的殘垣,以經爲根基,四面放箭,才支持到另一支援軍的到來。那是涇原路軍方最高人物,涇原部署、安撫副使兼秦鳳路軍馬總管王仲寶親自率軍赴援,才得以生還。
這時戰場薄暮,天色將晚,西夏人漸漸退去,縱目所見,宋軍屍橫遍野,短短一天之間宋軍涇原路帥司中的名將們損失迨盡,任福、桑懌、武英、趙律、耿傅、訾斌、李簡、王慶、李禹亨、劉鈞等200餘名將校無一生還,士兵陣亡過萬,比前一戰三川口時還要慘烈……可這還不包括王珪和他的4500名士兵。
好水川之戰,英烈無數,但最忠勇頑強的人是王珪。他和主戰場裏的所有人都不同,因爲他本不必戰死在這裏。
他是羊牧隆城的守將,5裏之外的好水川發生激戰,他立即帶兵殺了出來。但趕到時西夏人陣勢己成,鐵桶般把任福所部圍在當中。王珪只能隱約地看到宋軍的將旗沒倒,他瘋狂衝擊,要殺進去把任福救出來。但人山人海,4千多人面對10萬之衆,要怎樣才能殺進重圍?
幾次衝擊,沒有效果,王珪的部下們有的膽怯了,猶豫着不敢前進。王珪立即把他們軍前斬首,以激勵士氣。但悲哀的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勇氣。終究是血肉之軀,絕大部分的士兵仍然沒有鬥志。王珪默默地跳下了馬。
當年的那些士兵們或許都鬆了口氣吧,王將軍終於也放棄戰鬥了。卻看見他在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中向東方跪了下去——“臣非負國,力不能也,獨有死報耳!”
王珪上馬再戰,衝進了西夏軍中。他獨自擊殺數百人,手中的鐵鞭被打得彎曲,手掌破裂,鮮血滿手,但仍然死戰不退。戰馬被射倒了三匹,但換馬再戰,無論如何都決不逃跑。他最後的結局和郭遵一樣,死於亂箭,致命的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睛。
王珪死了,於宋朝而言,無論將士們怎樣英勇,敵軍怎樣衆多,好水川之戰畢竟是完敗。但看過程,再看看結果,就知道李元昊也是慘勝。王仲寶趕到戰場後,他立即退兵,不再接戰。而且直接返回西夏,途中攻擊劉蟠堡,只是一座軍寨,就讓他當時的戰力成色暴露無遺。
他打不下來,而且再不敢圍攻,就此撤回了本國。就算當天的好水川、姚家川戰場上,都留下了此戰西夏人的狼狽。在失去戰場控制權的情況下,王仲寶都收集到了近600個西夏首級,戰馬100餘匹。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李元昊同樣很疼。
戰鬥結束,另一個人的表演卻剛開始,漢奸張元。這個在宋朝落第的秀才大喜若狂,在回西夏的途中,在界邊的一座寺廟裏留下了這樣一首詩——“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落款是“大夏國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隨大駕至此題。”
萬千同胞的鮮血,終於成就了他千古不滅的罵名。對他,我只有一句話,我替你媽難受,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畜生!
硝煙散盡,餘事卻未了。爲什麼會兵敗,怎麼會全軍覆滅,這要有個說法。韓琦在鎮戎軍駐地第一時間引咎自責,上書朝廷,把敗軍之罪都攬在自己身上。
但陝西一把手夏竦派人去打掃戰場,在任福的身上搜到了韓琦當初親手寫的軍令,責任明確了,是任福違規,擅自行動,與韓琦無關。但他作爲戰區統帥,終究罪責難逃,處罰下來了,他被降一官、知秦州,擄奪他的涇原路主管官職。
韓琦長嘆一聲,只好卸職去地方上任。但他不知道,前面有一幕讓他終生難堪的場景在等着他,那比好水川兵敗還要恥辱。他快走到渭州的時候,突然有幾千名百姓涌了出來,他們披麻帶孝,舉着靈幡,拋灑紙錢,都是好水川戰死的將士遺屬。他們攀住韓琦的馬頭痛哭,高喊他的名字——韓相公,我兒隨你出征,現在你回來了,我的兒子在哪裏?
韓琦淚如雨下,再也說不出話來。難道真的是錯了嗎?這一戰到底該不該打?歷代史書給出的答案是韓琦自不量力,好大喜功,直到面臨這時的慘狀,才知道懊悔。尤其是每當寫到這裏時,都不會忘了把范仲淹的一句話調出來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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