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沒經過實際鬥爭的同志,就是不知道怎樣痛打無理手。面對韓琦的冒犯,其實是得到了出手的最佳時機,一聲斷喝“大膽!”就足以讓韓琦低頭服罪,不管他服不服,最起碼在辯解前必須先施禮道歉。20餘年後北宋史上最強硬的宰相王安石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在皇帝面前被下層小官呼來喝去,不敢絲毫違抗,只是因爲皇帝在前,臣子不許裝大。
可這時時間一分一秒地遛走,每一瞬間之後,曹太后的威嚴都在急劇流失,直到韓琦的白臉效果徹底達到,唱紅臉的人登場。
輪到歐陽修說話了,只見風流大才子一派溫存態度,這樣說。“太后服侍仁宗數十年,仁聖之德,天下皆知。婦人之性,鮮不妒忌,以當年溫成皇后那樣過分驕瓷,您也能處之裕如,始終包容,還有什麼是您所不能容忍的呢?眼前母子至親,又有什麼是非得計較的呢。”
看着是讚美式的勸解,其實裏邊有多少骨頭怎樣硌牙,誰都聽得出來。“婦人之性,鮮不妒忌。”居然當着女人罵阿婆。可要命的是,曹太后居然神色爲之和緩,她的氣開始消了。
她說,“你們能這樣體諒,實爲朝廷之幸。”
歐陽修立即跟進,“這不僅是臣等明白,普天之下誰都知道,您的仁德廣爲流傳。”緊接着再動之以情,他突然之間對己故的仁宗進行了超強烈的回憶。“仁宗陛下在位歲久,德澤在人,人所信服。所以一旦晏駕,天下稟承遺命,無一人敢不從。今太后深居內宮,臣等到五六措大爾,舉動若非仁宗遺命,天下誰肯聽從?”
聽出是什麼意思了嗎?多麼自謙,他和韓琦等人只不過就是五六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根本不值一提,對天下沒半點的威懾力。之所以天下都聽命,是因爲仁宗陛下的選擇。
所以您這位深宮婦人,也別想違抗丈夫的命令!這纔是所有談話的真諦,歐陽修的學問就是高,沒半點韓琦式的粗野,就讓曹太后沒法、更不敢廢掉趙曙。
曹太后沉默了。她清楚,趙曙違逆了她,可她要廢掉趙曙就是違逆了她的丈夫。這個釦子在一時半刻之間根本解不開。
在她沉默的時候,兩府大臣們己經逐一施禮向她道別。誰勝誰負,心知肚明,辦得很成功,把天下第一號寡婦給欺負了,在仁宗剛剛入土屍骨未寒的時候!走出了太后在內東門後的垂簾小殿,這些人鬆了一口氣,緊接着又泛上來無奈的苦笑。
事情到這步只是辦成了一半,現任皇帝,那位說傻不傻說呆也呆的趙曙先生也得接受點再教育,皇帝不是這樣當的!不把他搞明白,今後這樣的事沒完沒了,總有一天出大事。
可是趙曙就沒有曹太后那樣好說話了,這時是皇祐八年(公元1063年)的十一月,大半年以前他剛當上皇帝時出了件事,足以說明這人的心性和辦事風格。當時仁宗暴亡,醫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兩個爲首的先被貶到邊遠州縣編管,其餘的害怕之餘跑去向新皇帝求情。
說仁宗起初時喫這兩人的藥還是很靈驗的,後來這樣,是天命己到,不是醫官所能挽回。這話說得也沒錯,難道醫術是萬能的,世上有不死之人嗎?
新皇帝的反應是板起了臉,問了一句話。“我聽說你們都是兩府推薦上來的,是嗎?”
“是。”
“如此,我就不管了,都交給兩府去裁處吧!”
醫官們一聽,簡直是魂飛魄散。讓責任人(兩府)去處理辦砸了事的人(他們),那還有活路嗎?這就是趙曙的作風,置身事外,不怕事大,兩邊往死裏掐,根本不顧忌公平公正性。試問這樣搞,得是什麼樣的宰相,才能先承認自己錯誤,再去處理最多隻是技術原因上失職的醫官呢?
以韓琦的公正性?
趙曙是冰冷的,在他這裏沒有原諒,沒有理解,充滿了對所有人的一種偏執性的摯拗。在不久之後,對另一位中樞大臣的處理上更能顯示出這一特性。現在要強調的是,這種冰冷的另一種表現,就是自己永遠沒有錯。哪怕是與名義上的母親,至少是姨母的曹太后之爭上。
他也沒有錯,面對來訪的兩府大臣,他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太后待我無恩!”
這句話讓韓琦等人明白了這人“病”到了什麼程度,也知道了得用什麼辦法去治。聯想起初進宮時,趙曙隨身攜帶了那麼多的書籍,真是讓他們哭笑不得。
連最基本的孝、慈、禮、讓都不懂,您都學過什麼?
接下來的課程簡直是學前班級別的,宋朝頂級官場的各位大佬輪番上陣,給皇帝惡補。先是韓琦,他舉了前古聖君裏以孝著稱的“舜”。傳說舜生母早死,父親續絃,被繼母、生父和異母弟殘害,能讓他上糧倉修頂,下面收梯子放火,能讓他下井挖泥,往下扔大石頭。種種危害都沒死,舜對親人仍舊友好。
這纔是“孝”。
請問陛下,現在太后有舜父母的殘暴嗎?你的行爲與舜差多少?“臣正恐陛下事太后未至,父母豈有不慈孝者!”
平心而論,韓琦這番話說得很公正,在封建時代,講究的就是父母慈愛兒女盡孝,這是正常的。如果父母不慈愛,兒子仍然盡孝,這才難得。不管現代人怎麼看,當時這是正理。他正顏厲色的說了這番話後,趙曙的反應是“有所悟”。
這人開始清醒了。歷代史書說到這裏,都要盛讚一下韓琦的公正,以及趙曙的及時改過。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會發現很搞笑,請問30多歲號稱愛書如命知識健全的趙曙居然要人來講舜的典故、什麼是孝,這是怎麼回事?真是病了,神經錯亂的話,那麼請問神經錯亂的第一徵兆就是邏輯混亂,不會想事。
他居然一說就通,馬上能改,這是怎麼回事?只能有一個解釋,他根本就沒病!
下面的事更加證明了這一點。韓琦講完,別的大臣並沒有放心,他們利用一切機會給皇帝糾正思想作風問題。人很多,挑三個主要的。呂夷簡之子呂公著、劉敞。這兩人是趙曙的御用老師,一個講《論語》一個講《史記》,屬於借題發揮,強調孝道,內容和韓琦差不多。重量級人物是司馬光,這一次他沒運用超強的歷史知識來影射,而是直接說事。
司馬光說,古君子受人一飯之恩,必當回報。現在皇太后有三項莫大之恩,陛下想過怎樣回報嗎?第一,當年仁宗立你爲皇太子,太后有居中之助;第二,仁宗駕崩之夜,太后緊閉宮門封鎖消息,等你第二天早晨來即位;第三,太后垂簾聽政,爲你保證朝局穩定,等你病好上班。
這三項,有其中一個,就值得“陛下子子孫孫報之不盡,何況兼此三德。”你是仁宗之子,太后就是你的母親,奉養如果有絲毫差錯,“四海之人將謂陛下爲如何?天地鬼神其謂陛下爲如何?!”
這種質問何其嚴厲,弦外之音,只要不是皇帝,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是萬衆唾棄的不孝忤逆。在這種譴責式的勸告下趙曙終於有了悔改的意思,他的神智開始“好轉”。新的一年開始之後,大臣們決定讓他正式上班。這涉及到了一個很撓頭的問題。
怎樣才能讓曹太后下班呢?
這在當時的宋朝100多年以來,都是沒成功過的事。之前的劉娥實在太強悍了,差一點就穿着皇帝的制服進棺材,至死都沒有放權。聯想到當時的仁宗是多乖多孝順,再看看現在兩宮的對立,要想讓曹太后放手,其難度基本上等於勸人自殺。
爲了達到目的,韓琦等人想了兩個辦法,先把外圍工作做足。第一,春天將近,大臣們請皇帝出去祈雨,保佑這一年五穀豐登,天下太平。理由很充分,也合乎以往的慣例,只是曹太后果然出面反對。新皇帝的病剛好一點,外出不大合適吧。
韓琦不陰不陽地回覆,皇帝自己覺得可以。
曹太后習慣性地下滑,皇帝服孝中,外出的儀仗素服還沒準備好呢。
韓琦突然親切微笑,那一點都不難。
至此趙曙在公衆面前露面,證明自己健康的機會終於到來了。在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四月二十八日,宋英宗乘大輦出皇城,到相國天清寺、醴泉觀祈雨。沿途百姓圍觀,人山人海,不時傳出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激情呼聲。
效果非常的好,皇帝君臨天下,得到了民衆的認可。
其實她又錯過了一次機會。當她向後躲時,她的救星己經出面了。樞密使富弼。富弼母喪結束,己經回朝,只是由於種種原因,沒能官復原職,恢復首相。其中的理由,後面詳細說。
當韓琦喝令撤簾時,富弼己經登上臺階,正要說話。可是幃簾突然間捲起,只有趙曙一個人坐在殿上。富弼的反應是當即轉身下殿,面對皇帝都沒有任何表示。
韓琦追了出來,陪笑解釋:“事先未與富公通氣,是怕意見不合,拖延了還政日期。”富弼根本不理他,怒氣衝衝直接出殿離開。
這個版本到此結束。其中有真也有假,真的方面是富弼對韓琦的怒火,他們兩人早在仁宗去世前就水火不容變成了一對冤家,所以韓琦事先對富弼保密也在情理之中。
假的一面嘛,就是太兒戲了。韓琦說的詔書是誰頒發的?只能是趙曙或者曹太后本人。如果是趙曙的,很抱歉,現在是垂簾期間,他的命令不生效。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