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這個計劃的步驟怎樣?
這樣詳細地介紹宣德門事件,不是爲了替王安石叫屈,爲改革派出氣,而是在說王安石的失敗原因。3個版本無論哪個是真的,都傳達出一個信息。
即王安石失敗的必然性。
他實在是太大意了,強敵環繞身側,與所有舊勢力爲敵,有了宣德門外赤裸裸的攻擊行爲,居然還沒有先發制人,半年之後,還讓敵人搗了鬼,新法廢除了整整兩天之後,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他不失敗,誰失敗?
回到鄭俠上《流民圖》時,這人說了皇帝罷除新法,10天不下雨,可以把他砍頭。之後的事讓千百年來擁護新法,站在王安石一邊的人極度鬱悶,因爲僅僅3天之後,一連憋了10個多月的雨,竟然真的瓢潑而下了!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人家鄭俠就是對的,新法就是錯的,老天爺給出了最大的真理!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我對此抱以問號。第一,看大雨之後的結果。像宋神宗這樣謹小慎微、敬天畏命的人,如果真的面對上天如此真切的靈蹟,他會怎樣做事?毫無疑問,他會把新法罷免到底,從此只討老天爺的歡心嘛。
但真實的歷史人人知道,宋神宗在兩三天之後,也就是大雨剛下,或者剛剛下完時,就180度大轉彎,宣佈除了“方田均稅法”之外,新法全部恢復。爲什麼會這樣呢,史書裏給出的答案是改革派的無恥。
兩個大奸邪呂惠卿、鄧綰跑到神宗面前痛哭流渧,說皇帝您這些年廢寢忘食,日夜努力,好容易達到了現在的局面,怎麼能因爲一個狂夫的亂語,就罷免新法呢?於是神宗回心轉意,出爾反而,全面恢復新法。
只要有點起碼理智的腦子都會看出這假到了西伯利亞去。用最起碼的邏輯就能推算出史書裏這段記載的真僞。試想面對最神聖的蒼天意志,連王安石制定下的新法都被廢除,那麼皇帝怎麼會給王安石兩個手下這麼大的面子,來扭轉乾坤,翻轉局面?
怎麼可能?!
所以這場大雨根本就沒有,是不存在的。支持這個論點的證據有三個。第一,大雨之後旱情並沒有緩解,當時宋朝北方的乾旱繼續,遼國燕雲地區的乾旱繼續,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第二,數字太微妙了,讓人浮想聯翩。
3天,3這個數字很好玩,爲了強調某個意義,它是重複肯定加重意義時用得最普遍最直接的數字。比如隨處可見的現代歌詞:“……加,加,加,加德滿都。”這是近代歐洲發現了尼伯爾的雪山探險活動後,流行的一首曲子。
中國本土在古代時用得更多,不列舉了,大家自己回想。
第三,宋史的特色之一就是天氣的靈異。我們知道,狄青之死有很大程度上是一次重大水災鬧出來的。開封城被水淹了,歐陽修等人說這是“武將陰氣太重”的結果。其實這並不是只針對狄青一個人。從前領袖朝廷達數十年之久的呂夷簡也在這上面栽過跟頭。
當年與西夏開戰,范仲淹等人頂到前線,呂夷簡坐鎮中央,爲了政令的統一,有一陣子他身兼首相與樞密使,成爲宋朝東西兩府的唯一大首領。
這實在是犯戒了,帝國權柄集於一身,以他當時權傾朝野的實力,正邪兼顧的手段,也出現了反對聲音。在《續資治通鑑長編》裏就記錄了當時開封城裏的異常天氣變化——“天地昏冥,大風揚塵,對面不見人,風裏異聲不斷,使人股慄……”就跟現代電影裏妖精出場時一樣。
結果是呂夷簡被罷免樞密使。如果這全是真的,史書上怎麼寫我們就怎麼信,是不是這場大風和狄青死時的水災,也都是真的有上天的指示呢?
21世紀的今天,不會再這麼迷信了吧!
答案非常遺憾,現實世界告訴我們,不管是21世紀還是31世紀,情況都是一樣的。該迷的永遠都迷,區別只是迷的東西不一樣。
好像人類的基因裏有些漏洞,導致自身永遠都不自信,必須得迷點什麼才能活得踏實。好了,言歸正傳,如果這一場雨,這場在宋朝之後,每一代史學家都公認的百分之百曾經下過的暴雨,竟然是個謊言,根本沒下的話,那麼宋神宗下一步要做什麼了呢?
前面說過,他迅速地180度轉身,把新法又都全面恢復了。看上去很美,大家按部就班,該幹什麼還去幹什麼,把改革大業進行到底嘛!
對不起,主導人世間的事情的,永遠都是思想、思路、心情、品德這些看似虛無飄渺的東西。這些東西是會瞬間改變的,而且一但改變,就再也沒法恢復到當初。
前後只是相差兩三天,當事人的心情完全改變。焦點就在兩個人的身上,一,王安石;二,宋神宗。王安石又一次提出辭職,宋神宗像往常一樣積極挽留。這個過程又是一個感人肺腑的場景。身爲皇帝,宋神宗可以說出下面這些話。
——愛卿,你每次辭職,都讓我寢食不安,我想了很久,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對你不夠好(待卿不至之處)。你是不是因爲宣德門打馬那件事受了委屈?不要委屈,我查得很細,這事背後沒人指使。
王安石表示感謝,但辭職態度堅決。
宋神宗繼續說。
——不是宣德門的事……愛卿,那一定是你看出來我不是個成功的君主(必定是見朕終不能有所成功),所以才拋棄我。
王安石搖頭。不,不是的,你很聰明,很求上進,一定會成功的。而在我之後,也一定會有新的才俊來鋪佐你。
宋神宗更難過了,追問到底是什麼原因。這時王安石強調,他身體有病,實在支撐不住了。神宗立即緊張,換了個追問焦點。
——愛卿得了什麼病?京城裏什麼藥都有,我派太醫每天去給你治療,這是在南方所沒有的條件,你還是留在京城吧。何況天下的事剛有頭緒,你一走,怎麼了得?你一定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儘管對我說(但爲朕盡言)。
王安石這次話都不說了,保持沉默。
宋神宗還不罷休,他進而動之以情。
——我知道你之所以進京爲官,並不是爲了功名利祿,而是身有才能,要濟世求民,不想白白埋沒。這一點,我們是共同的(皆非爲功名也)。我們不是一般的君臣關係!
好了,還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是宋神宗激動復激動,溫馨再溫馨,可王安石始終鐵石一樣,不爲所動。
看到這些,大傢什麼感覺?是不是覺得王安石真是太傲了,皇帝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還不借坡下驢,真的把皇帝當成了媽,受多大的寵都理所當然了?
嗯,這樣想也沒錯,當年我也一樣。只是再往深裏想一層,與歷史其它的改革事件對比一下,纔會知道誰對誰錯。
我個人認爲,宋神宗完全錯了。他是個有爲的君主不假,可也僅僅是想有爲而已。在做的過程中,做得非常的糟糕。就以上面這些挽留王安石、理解王安石的話來說,他就錯了冥王星上去了。
改革是個什麼東西?它是一場戰爭。改革者是元帥,是唯一的指揮者。例子比如秦孝公與商鞅,商鞅爲了法令的通行,把秦孝公的親哥哥的鼻子都割了,秦孝公也沒有二話。試問宋神宗做到這一點了嗎?翻開宋史,關於某某人的提升,某某人的貶職,哪怕只是個太監,王安石每次都要大費脣舌,和皇帝辯論,還不一定成功,總被駁回。
這算哪門子的支持?
王安石的政敵,一個個都安然無恙,拿着高薪在洛陽蓋別墅,天天小集團開會,向四面八方傳遞反對信息,這算什麼政治環境?
上面那些溫情感人的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正是證明了他多次拆王安石的臺,讓王安石不爽,讓改革進度遲緩的罪證。
與其事後感人,何如當時認真。
好玩的是,他們君臣之間的這些談話,都成就了王安石的綽號——“拗相公”。成天和皇帝吵,無論什麼事,皇帝都得聽他的。
參照上面的論點,可以知道,宋朝要改革,就必須得聽他的。不聽,你找王安石幹嘛?宋神宗你自己會嗎?不會還不聽話,你想幹什麼!
罪證之二,王安石和所有大臣吵,一點批評教育都不接受。按照人世間最正確也最操蛋的一個邏輯——每個人都有弱點,都有錯誤,都需要指教,來對照。王安石的“拗”感實在是十惡不赦!
這條指責讓人抓狂。
世人都不完善,那是相對盡善盡美的神來說話。針對具體情況,如王安石和司馬光等人相比,王安石就是完善的,何況兩派間水火不融,一定要讓王安石從善如流,什麼意見都接受,還改什麼革?最兇殘的是,王安石還不許回嘴,只要敢反駁,立即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罪名。
這實在是個強盜邏輯,吵過架的人都知道,你有來言我纔有去語,才能形成爭吵。何以兩派一起在吵,只有王安石有了“拗相公”的名聲,另一邊就毫無責任?
一直是王安石在獨自罵街?在這裏,熟讀宋史的各位達人稍安勿躁,查年限可以知道,在王安石得到“拗相公”封號時,司馬光的“司馬牛”綽號還沒到手,蘇軾還沒有機會親身體驗士大夫最高領袖的執政風采,沒脫口而出罵了這句三字經。
好了,我想說到這裏,大家應該清楚了歷史上的幾大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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