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他主動出去勸部下,一切以國事爲重,不能內訌。
內訌沒有發生,宋朝繼續攻城。只是不管多麼努力,註定了一事無成。機會錯過了。上天曾經給過宋朝兩次絕佳的時機。
一次是劉昌祚快速閃機即將突破城門。那時本可以一了百了;二是阻擊仁多零丁,就算不能借機搶城,起碼不能讓援軍進去。
兩次都錯過之後,靈州城不僅城堅池厚,連守軍人數也急劇上升。此消彼漲之後,宋軍已經沒有半點優勢。可是高遵裕還不死心,他要繼續嘗試。
結果是屯兵堅城之下圍攻18天。看時間是很不少了,應該給城裏帶來很大壓力,可惜從實際效果來看,宋朝人只是自找苦喫。他們千里奔襲,需要速度,沒法帶重型攻城器械,勉強從周邊收集資料想做一些,可都是些不成材的小樹杆,想搭個雲梯都費勁。
半個多月過去,高遵裕急火攻心,拿靈州城沒辦法,繼續拿劉昌祚出氣。沒有任何錯,他就要殺只比他差一級的副手。結果可想而知,涇原軍再次暴走,人沒殺成,軍心士氣進一步低落。
經過反覆這樣的欺侮折磨,劉昌祚終於憂憤成疾,病倒在軍營裏。
鬱悶中又一個致命的消息傳來,糧道被劫了。離邊境那麼遠,西夏這個窮地方,十一月底了天寒地凍,沒有了糧想找片綠樹葉子喫都沒有。還敢耽誤嗎?立即撤退。
高遵裕這次沒有犯暈,部下們怎麼勁他就怎麼聽了。可是他忘了城裏面的人是誰,仁多零丁,這人是西夏自李元昊之後最有軍事天賦的人,繼承了党項種的狡詐殘忍。他沒率軍趁機殺出來,而是做了件狠到了家的事。
扒開黃河……
十一月底的黃河水冰冷刺骨,帶着冰凌衝向了宋軍營地。在撤退之前宋軍終於被淹到了。幸運的是這個季節黃河的水量不是最充沛時,人馬輜重並沒有一下子全毀。
宋軍緊急撤退,邊走邊回望,幾十年間丟掉的靈州城就這樣留在了身後,它本應被奪回來的!可是管不了這麼多了,這時最重要的是警惕四周,隨時注意追兵。
他們多慮了,這時仁多零丁還是沒有出城,黃河給宋軍帶來的噩運纔剛開始。靈州一帶爲了發揮黃河的水利效益,修建了衆多的水渠。這些水渠縱橫交錯,鋪滿周邊大地,只要黃河的水流出來,就會一個個注滿,是天然的阻擋路障。
宋軍想越過去,只能毀了各種軍械搭浮橋,分期分批地慢慢過。想提速的話,除非下渠裏游泳。就這樣,高遵裕率領環慶軍在前,領頭先跑,劉昌祚的涇原軍給他們殿後,在他們的背後,靈州城的城門終於又一次的打開了。
仁多零丁出現,迫使宋軍加快了撤退速度,一小半的涇原軍真的跳進了冰水裏遊過了長渠。等爬上來之後,百戰精兵也開始打哆嗦,而他們的前方,長渠復短渠,水渠何其多!某一天的晚上,被迫在一條大渠、一條小渠之間紮營。
環慶、涇原兩兵團分開了,仁多零丁等待的機會終於到了。天晚時西夏兵大舉進攻,涇原軍獨自應戰,一邊在寒風裏瑟瑟發抖一邊拼老命地揮刀子,終於打退了西夏人,可全軍沒一個人高興。
都是老兵了,這個都懂。仁多零丁不是要一次性吞掉他們,而是在寒冷、缺糧、冰水、撤退中不斷地消耗,一點點地折磨死。
形勢比人強,看懂了也得走上這條路。好容易越過各條水渠,第二次攻擊在一個隘口發生,這次前邊的環慶軍良心發作,派了大將俞辛、任誠來支援,結果全部戰死。涇原軍主將劉昌祚的副手姚麟出戰,才勉強過關;第三次攻擊在韋州城下,飢渴勞累的宋軍搶着進城,被西夏搶了個大便宜,死了很多人。
直到十二月的上旬,兩支隊伍才撤回宋境。這時他們已經用槍桿和弓箭來燒火取暖,全軍凍餓傷病,損失慘重。
環慶軍託了高大衙內的福,損失率是五分之一,受到重創的是涇原軍。從始至終,它幾乎衝殺在前,撤退在後,把西征重擔獨自扛在了肩膀上。這樣巨大的消耗,讓出塞時的5萬餘士兵、5千匹馬,只回來13000人、3000匹馬。
減員過三分之二。
劉昌祚悲憤交集勞累過度,在靈州城下就病倒了,勉強掙扎回到國內後很長時間臥牀不起,一代猛將從此意志消沉,再沒有什麼作爲。
最失望的人莫過於宋神宗。從戰爭開始後,他日夜處於緊張的守望中,他傳令西北戰報不分晝夜只要傳來必須第一時間告訴他。這樣,他在一個深夜裏得到了靈州城失敗的消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神宗在震驚中計點整個戰役走向,發現傾全國之力發動的西征竟然繼續不下去了。
高遵裕失敗,王中正誤事,李憲雖然節節勝利,但遲遲不能到達主戰場,這時再孤軍深入,已經沒有意義,反而是送給西夏人的厚禮。
局勢竟然急轉直下,到了這步田地。
宋神宗在深冬黑暗的皇宮裏一個人獨自徘徊了一晚,心靈深處無數的念頭升起又旋落,100多年的宿怨,近10多年以來的努力,帝國的命運,竟然就這樣失敗了嗎?
這不止是軍事上的失敗而已,連帶着的是千辛萬苦才掙扎起來的經濟國力,民心士氣,這時失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新振作!與之相對應的,反對派的呼聲,甚至皇宮深處的阻撓,也會隨之而起……難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宋嗎?
這個念頭讓他劇烈的痛苦。坐以待旦之後,他咬緊牙關簽署了命令李憲撤軍的指令。從這一刻起,他深深地知道,真的失敗了,堂堂大宋煌煌天朝,真的又被西北的跳樑小醜給羞辱了。他,宋神宗趙頊,與太宗、真宗、仁宗一樣,並不是什麼天縱奇才,中興名主,只是個志大才疏的庸人罷了!
對人嚴,對己更嚴,這讓宋神宗極力奮發年青有爲。可是這種性格有着巨大的自我折磨性,讓他不能忽略失敗,快速恢復。他陷入了低落的漩渦,無力、也不願剝離出來。
轉機沒多久就出現了,種諤的鄜延軍回來了。鄜延軍在十二月中旬竭盡全力抵達了白池,這是最後的極限,他已經用了所有的辦法,再也沒有半點前進的動力。
這期間軍隊曾經分裂過,從城京調給他的3萬禁軍受不了西北的苦寒,在飢餓中他們逃跑了。爲了能活下去,這股巨大的逃兵不僅帶走了鄜延軍的戰力,還把種諤的後方攪了個亂七八糟。
他們餓,爲了找到喫的,已經顧不到是西夏方還是本國居民,他們全都搶。
這股亂兵被沈括解決,他是西征部隊的後方總負責人。只是迫於嚴寒、路遠,他實在是供給不上種諤的給養。深冬時節的西北大地上,鄜延軍已經身陷絕境,如果再不及時脫身,等西夏人包圍過來,註定了全軍覆滅。
實戰檢驗出種諤的軍事天才,進攻時機變百出,撤退同樣是一門藝術。面對一向不講信義,狡猾兇殘的西夏人,種諤玩了個小花招。
他派人向西夏挑戰,3天后決一死戰。
西夏方面立即就全面動員了起來,集結兵力,保持警惕,鬼知道狐狸一樣滑的種諤會不會突然偷襲。熬過3天之後,他們衝出營門,到了約定地點。結果左等人不到,右等還沒來,派人去催才發現宋軍的營地早就空了。
種諤在發出挑戰書後第一時間就跑了……回到國內,他給宋神宗帶來了最好的消息。五路大軍中只有他這一路攻城略地帶回來實力。比如說蘭州、米脂兩城,義合、吳堡、塞門、浮圖等寨。至於銀州、夏州、鹽州等地,鄜延軍雖然攻下來了,可是兵力有限沒法保住。
這些只是收穫的一部分,他帶回來的更重要的東西是宋朝的信心。請問,五路西征真的是失敗了嗎?這要看怎樣來定義。
如果說以靈州論成敗,那麼宋朝的確是輸了;如果以戰爭本身爲定論,宋朝無論如何都佔據了上風。
與黨項人近百年的恩怨,宋朝在戰爭方面打出了幾個階段。最開始是大炮轟蚊子,以宋太宗趙光義時的充沛軍力,抓不住像泥鰍一樣滑溜的李繼遷。
這是機動性不足;
後來在野戰時期李元昊打遍東亞無敵手,宋朝儘管出現了范仲淹、韓琦、張亢、狄青等大批名將也處於下風,勉強維持邊境不倒而已。
這是野戰能力太差;
李諒祚在宋朝面前佔不到半點便宜,野戰沒機會,攻城時被射得跟刺蝟似的往回跑。只是可惜,宋朝那時國力下降,沒有遠征的資本;
宋神宗這次五路伐西夏,不管在傳統的史書裏是怎樣評價的,比如他慘敗了,損失兵力、民夫總和近20萬了,拋開這些看戰績,宋軍的戰鬥力,尤其是野戰能力全面壓倒了西夏人。五路之中,除了王中正之外,宋軍除了沒能攻下靈州,其餘所有戰績一律全勝!
即使是靈州之役,宋軍的失敗也不是西夏人造成的。第一當然是高衙內的腦子秀逗了,一個人玩死了帝國的夢想;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宋軍其實是敗給了天氣。
偏偏選在西北苦寒時節出兵,除非摧枯拉朽毫無阻礙擊破西夏全部防線,不然就得面臨塞外的大風雪。不過這也怪不了宋神宗,誰讓西夏國偏在這個時候內訌的呢?
看過戰績再看得失。
這是個相對的問題,不是說宋朝有了損失就代表了失敗,要看看西夏人同時期怎樣了。雙方的軍隊損失基本是相差無幾的,不同處在於西夏人是宋朝人殺的,而宋朝人是天氣、黃河水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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