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可這是過年期間,放大假好吧。
總而言之,各說各的理。專注在蔡確的身上,他本人是被突然打擊,沒有心理準備的。他心裏一直很有底,因爲之前他曾經補救過。
他在新皇登基的重大日子裏,提出了一個非常和諧的建議,給高遵裕復職。高遵裕是高太后的孃家人,在5路伐西夏之戰中,他像一個西夏人的臥底一樣把西北軍團玩殘疾,當然也相應地得到了一點點的處罰。他被降職了。
蔡確以首相身份向高太后救情,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裏,連大牢裏的罪犯都能特赦,何況本朝這時第一衙內高大將軍呢?讓他官復原職吧。
多麼好的同志,想領導之所想,做領導心裏的事。通常這樣做了,哪怕先招來的是領導的呵斥,事後也會得到領導的歡心。
所以最開始時高太后衝着他怒吼時,他仍然不怎麼害怕,儘管高太后吼得非常有水平,揭開了宋史裏一些沒人知道的細節內幕。比如說,當年高遵裕搞垮了西征,神宗當晚繞牀嘆息,整夜不眠,加重了病情。這條史料就是在這時公之於衆的。
可是之後蔡確的心就沉了下去,因爲高太后罵完了人,做足了高姿態之後,並沒有復高遵裕的官。這纔是關鍵,說明了她一來不原諒高遵裕,二來絕不領蔡確的情。
她記仇了。
直到這時,誰也不知道她記仇能記到什麼程度。蔡確得用一生的代價去做支照明燈,照出她的真面目,給別人提個醒。
新年伊始,蔡確被罷免首相,貶職陳州。這個處罰是很重的了,從慣例上講,已經罪責互抵,可以重新作人。蔡確也是這樣想的,他在元祐元年早春的寒風中走出京城時,心裏有失落也有些輕鬆,看結果,雖然丟掉了首相位子,可也躲開了麻煩漩渦,很不錯。
只是,這纔是一個開始,不僅是他的噩夢,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太皇太后高氏的噩夢。不久之後,寬鬆、仁愛、慈善、文明的宋朝將變成一個超級苛刻、殘酷、惡毒,不講半分情理的夢魘世界,誰也別想在這個世界裏有好日子過。
強如高太后也別想躲過臣子們的反攻倒算!
這時舊黨一片風光大好,司馬光的節奏讓新黨瞬間失去了黨魁,借這個威勢,他終於對王安石新法裏的核心部位下手了。
——青苗法、免役法、將官法。
這三項是重中之重,直接影響國計民生。同時由於它們在新法裏的地位,只要它們還在,王安石的新政就仍然運轉,宋朝政治的主體,仍然是王安石、宋神宗的印跡。
司馬光日思夜想,一定要在極短的時間裏把它們廢除。因爲他實在是等不起了,新年剛過,形勢空前大好,他的身體卻迅速地衰弱了下去。他清楚,自己快死了。關於這一點,歷史上通常給出的答案是司馬光無時不刻地爲宋朝擔憂,加上15年不停地寫書累的。
不成立。
說到爲國家分憂,司馬光無論如何也超不過范仲淹,也沒見范仲淹把自己憂死;說到寫書,更是笑話。這個活兒的確很累,《資治通鑑》類的歷史書的寫法更累。它要收集、翻閱、分類、鑑定海量的前人資料,還要融會貫通,總結出自己的見解,我身爲一個歷史寫手,深知其中的苦樂。
但是司馬光不同,他是官方修史,經濟、資料、人員都配備充足,說來根本就不是他一個人在奮鬥,是一個小分隊一起合作。比之前司馬遷、班超等歷史前輩強太多了,試問那些人都沒有累死,司馬光爲什麼累到這步田地?
排除他個人身體太糟之外,只有從他的心靈深處查原因。是怨毒、憤恨、不甘、絕望、等待等負面情緒在15年之間每時每刻地噬咬着他的靈魂,才讓他心力交瘁,百脈俱廢。
同時,這也能解釋爲什麼他一但得勢,對王安石新法的廢除這樣兇狠徹底。
痛並亢奮着,這是司馬光在元祐元年正、二、三月間的心靈寫照。他很快就要油盡燈枯了,爲了成功,必須和時間賽跑。
與之相對應的,就是要對新黨不可思議的兇狠。司馬光連續寫了兩篇奏章,都是針對“免役法”的,內容很複雜、目標很明確,他要求宋朝全境各州縣必須在5天之內廢除免役法,恢復募役法。
這個消息傳出去,宋朝人的腦子全體爆炸了。宋朝有多大,這樣的疆界,這樣衆多的官員,要怎樣調配、實施,才能在5天之內完成這種目標?
役法與稅法,是國家的根本。現在要換掉二分之一的根基,居然只給了5天的時間!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在歷史上除了應付亡國級別的戰爭,從來沒有這樣頒佈法令的。5天……把開封城裏的命令傳到帝國各處邊境都不夠用。
那麼說,司馬光真的瘋了嗎?不,他纔沒瘋,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少見的精明人。作爲一個老官僚,他非常懂得下級的心理動態。要把握住這一點,才能讓名義上本該積極執行的各種命令生效。比如說這次的5天期限。
新法、舊法之爭太敏感了,幾乎每個帝國官員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要怎樣統一?答案是不可能統一,人類的心靈從來沒有哪怕區區兩個是能夠完全契合的。那麼就要去強制。像王安石當初推行新法,是有宋神宗支持,才能強行推出。
這時司馬光要反手,也必須得有不尋常的招數。招數有兩點,第一就是不講理。我只給你們5天,不幹就滾蛋,等着捱整穿小鞋。根本就不給下邊人反駁打折扣的時間。第二是皇宮裏的支持。他同樣得到了。
偉大的高太后在看到5天期限之後,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司馬愛卿真是空前的妙人,做人做事就是讓哀家喜歡。
傳太皇太后懿旨,廢免役法令即日起生效!(即日行之)
眼看着國家元首、輔國重臣聯手發癲癇,絕大多數的大臣都選擇了沉默。事情是明擺着的,連首相大人都被整垮了,剩下的人去趟這混水還有意義嗎?
政治是種理智的遊戲,身家性命更是現實的東西,大家都是聰明到能當大官的人,自然明白怎樣做。只是還有一個人是例外的。這個人的一生都從來沒有所謂的“聰明”過,他只幹自己想幹的、應該乾的事。
章惇。
他是這時新法集團僅存的宰執人員了,可以說是最後的一面旗幟,他不出面,興盛了十多年的堂堂新黨就會安樂死,而這是種難以想象的恥辱!
章惇在一次朝會上當堂和司馬光辯論,兩人你來我往吵了起來。其結果就是章惇捅了一個超大的馬蜂窩。從開始章惇就很尷尬,一個年青力壯的壯年人和一個隨時都可能倒斃的糟老頭兒叫喚,那樣子簡直遜斃了。同時還被不停地打擾,提醒他吵架的風度。
以免讓垂簾背後的太皇太后不愉快。
這真是見鬼,居然成了這次國策大辯論的勝負標準。章惇竟然輸在了態度上。當年的辯論實錄是存在的,實在太長,沒法搬上來,我們只看舊黨的另一位領袖呂公著的原話,就會知道章惇受到了怎樣的刁難。
——“惇所論固有可取,然專意求勝,不顧朝廷大禮。”
既然說得有道理,可見對國家有利。在這樣的大原則面前,居然怪罪章惇有求勝的心理
不管怎麼說,這就是有罪名了,可以羣起而攻之。由司馬光推薦上來的各位言官老大紛紛跳了出來,又有用武之地了,打倒了蔡首相,再撂倒章樞密,想想都讓人興奮!
順便說一句,宋朝在言官的管理制度上是非常健全的,比如言官是監管宰執人員的,那麼言官與宰執恰好是親戚的話,就必須得有一方辭職。
這時言官裏的範純仁、範祖禹都是司馬光的親戚,章惇之前也點出來了,可高太皇太后、司馬光就是不理會。注意,不是拒絕,而是裝糊塗。
如此這般,章惇也倒臺,被趕出京城。做完了這些之後,舊黨內部都鬆了口氣,覺得大局以定,可以輕鬆些過日子了。他們錯了,事實馬上會讓他們清醒,有聖人、清廉、公正、博學、博愛等正面美譽的司馬光黨魁的真面目有多麼的猙獰。
別說是敵人,就算是黨內朋友,都被他氣得發昏、嚇得發抖。
章惇被趕走之後,新法集團一敗塗地,中高層的辦事人員,如呂嘉問、鄧綰、李定、蒲宗孟、範子淵等人一古腦的都被貶到外地。
舊黨揚眉吐氣,司馬黨魁威武!15年之後大振神威,把新黨連根拔起,實在讓人佩服。激動之餘,他們不自覺地向司馬光身邊靠攏,認爲在這樣的大好局面下,實在應該獻出自己的一分力來,讓形勢好上加好。
這些人的代表是蘇軾、範純仁、韓維。想表達的想法,集中在免役法廢不廢、怎樣廢、廢完了用什麼代替上。
先說範純仁,他是范仲淹的二兒子,以當年的道德標準、文化標準來衡量,他是一位完人。他擁有一顆平衡之心。
這種罕見的心靈源自於宋朝三百年間第一人范仲淹的家風。范仲淹一生從貧苦到大臣、從文臣到武將,走過了一個完整的人生,由此也帶來了他包容大度、不偏不倚的心靈。擁有這種心靈的人,當官時憐憫百姓,做平民時保持自尊,平素裏溫文爾雅,有外敵時卻衝在最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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