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自信與頑固,
所以做人,不管能力怎樣,還是要保持着一些清醒,經常懷疑一下自己。有個聖人不是說過嗎,“一日三省吾身。”
高滔滔死於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九月初三日,死時帶着很深的憂慮。她彷彿知道死後會發生什麼,把之前貶出朝廷的一些重臣召了回來,重新安排到重要崗位。比如蘇軾、範純仁。這是她爲保住自己創建的理想社會留下的最後一道保障。
關於她,最後一點要說的是她的安葬規格。作爲太皇太后,她的墓本應是園陵,可是建成了山陵。那是皇帝纔有的資格。她的隨葬物使用了純金,而宋英宗、宋神宗只用了渡金。
她生前一直自我標榜、最自豪的一點,是節儉。
高滔滔死後的一個多月是宋朝近10年以來最安靜的日子,沒有爭鬥,沒有誣陷,沒有黑名單和派系,籠罩在開封城上的政治空氣是透明色的。
久違的清新寧靜終於又出現了,這在仁宗去世之後,已經有近30年沒有過了。多麼美好的日子,最後還是被舊黨人打破了。
呂陶和範祖禹,這兩位神仙哥長篇累犢地寫了好幾篇奏章,表達了他們很急很焦慮的心情,至於原因,只是因爲小皇帝太安靜了。
呂陶的奏章裏說,皇帝你好,這一個多月裏你都在想什麼呢?估計你啥也想不清,所以我指出兩點。一,不管你要起用誰,要做哪些事,都要從國家利益出發去考慮;二,關於偉大的故太皇太后,她是我們完美無瑕的太陽,哪怕隕落了,也不能懷疑她曾有的光輝。我建議你向仁宗皇帝學習,當年劉太后去世後,他下令不許任何人議論天聖年間的是非,保證了朝局的安穩,更維護了劉太后的尊嚴。
同時也造就了仁宗自己的孝子之名。這纔是你應該所思所想所要做的事。
奏章送進去了,哲宗繼續安靜。
呂陶們先是迷惑後是憤怒,這個破小孩兒變壞了,開始不聽話了!這還了得?範兄,請你接着上,不服就整服他。
範祖禹剛想出手,局勢有了新變化。哲宗頒佈了他親政以來的第一條命令,給6個內侍復官。範祖禹立即抓住了新重點,奏章就拿這件事說起。他說,皇帝你好,你現在親政一個多月了,天下人都看着你,你沒有施行一個善政,沒訪察一個賢人,卻給身邊的太監升官,這會讓天下人說你閒話的,能不能注意點?
哲宗仍然保持安靜。
範祖禹火了,沒回答是吧,我要求追回任命太監的詔書。
哲宗還是安靜。
範祖禹決心頂到底,他要求面諫,和皇帝當面說清楚。
這次哲宗同意了,給了範祖禹當面說話的機會。範祖禹不愧是位在鬥爭中倖存的精英分子,見面之後他立即把太監扔到了一邊,說起了整個舊黨集團達成共識一致關心的問題。
怎樣打壓新黨集團,防備一切有可能出現的危險。
範祖禹發揮自己宋朝公認的唐史第一大家、還活着的人中第一歷史大宗師的功力,全面回憶從熙寧變法到元豐改制這15年裏發生的每一件事,論述從王安石到蔡確、章惇每一個變法派高層的奸詐本性。長篇大論精彩紛呈,說了好半天,發現哲宗仍然還是安靜。
時間到,他只好告退走人。總不能拎起哲宗的領子,命令皇帝一起高喊變法派該死吧。
消息傳開,舊黨一片茫然,小皇帝到底在搞什麼?這樣安靜,實在讓人心驚肉跳。不過也很可能什麼都沒搞,因爲他和高太皇太后在世時一樣嘛,一、直、很、安、靜……安靜中有的人變得鬆泄,有的人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閃人。
在鬥爭中倖存的人都有獨特的預感,尤其是那些被鬥爭的人,比如蘇軾,他感覺到危險在一步步地逼近。
他的預感對了,不久之後,哲宗全面開始對章惇、呂惠卿、曾布等新黨人復官。復官,並不是一下子恢復到原來的官職,而是一點點的向上升,從閒散的、只有工資沒有權力的“宮觀”職,比如章惇這時是以資政殿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只是主持了一個道觀。
從這個基礎上升起,給一點點的小實權。
只是這種程度的升職,蘇軾立即決定撤退。他寫了辭職信,主動要求外放。哲宗同意了,在臨走前蘇軾寫了一份奏章,這份奏章在歷史裏很有名,因爲歷代公認,蘇軾當時說得太理智太耐心太切實了。
裏面說,“……陛下聖智絕人,春秋鼎盛,臣願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爲,默觀庶事之利害,與羣臣之邪正。以三年爲期,俟得其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
換成普通話,他說,皇帝你是超級天才,年齡處在最好的階段。臣希望你放棄高傲遵循道理,在什麼都沒有去做之前,先靜靜地觀察事情的發展、臣子們的心性。要觀察三年,等你看得清楚,心裏有底,然後再找個好機會開展工作。這樣,你做了之後,天下蒼生纔不會產生怨恨,你自己也不會後悔。
看似合情合理,哲宗的反應卻是厭惡。爲什麼呢,我們切換視角,以哲宗的眼光來看就會明白。
關於呂陶,他提出的兩點讓哲宗蔑視。自從親政以來,哲宗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爲什麼他會懷疑到新黨重新登臺?開口閉口是國家利益,似乎只有舊黨才能代表國家利益,反之如果引用新黨,就是敗壞國家利益了?
誰給你的唯一確定權,你是皇上我是皇上?
第二點讓人更加忍無可忍,以高滔滔9年來的作爲,哲宗身受其害,不追究也就算了,呂陶居然要求哲宗出面,去壓制要求清算的聲音。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過分的是,爲了達到目的還搬出了仁宗對劉娥的例子。這簡直是荒謬。
試問劉娥改變過真宗的國策嗎?她唯一廢掉的是真宗時代的拜神風波。透過這兩點可以清楚地梳理出呂陶的小心思,不用新黨、尊崇高滔滔,這兩點達到,舊黨就會立於不敗之地。
分析出這兩點,哲宗能保持沉默已經相當有涵養了。
關於範祖禹,他提出的太監問題看着很正義、很光明,裏面卻有內幕。首先注意是復官而不是升官,這個區別很重要,意味着這幾個太監以前是被貶職的。被誰貶的呢,之前的時代高滔滔一手遮天,只能是她。事情清楚了,這些太監得罪了她,而哲宗急於獎勵他們,證明當初發生的事是因爲哲宗而得罪了高滔滔。
忠於皇帝的,難道不是忠臣?爲什麼不可以表彰?
答案是不可以,以舊黨所堅持的真理標準,內侍一律都是小人,不可以親近,不可以封賞,實在要賞,也要排到正人君子之後。這個理論看似不錯,至少漢朝唐朝的歷史證明了太監真是妖孽一般的生物,他們強大了之後,大臣、皇帝、將軍、國家都會死得難看。
所以必須壓制,不能給好臉。
但是哲宗最生氣的也正是這一點。
太監不好,可太監忠於我;你們大臣好,可都做了什麼?衆所周知,哲宗極爲尊重自己的父親,他的一生都沿着父親走過的腳印前進。
他也愛自己的母親,他像天下每一個兒子一樣,希望母親健康、快樂、尊榮。可是,這些他都做不到,在奶奶高滔滔、舊黨大臣們的壓制下,他僅沒法延續父親的事業,連母親應有的權益也不能維護。
哲宗的母親姓朱,開封人,生在一個普通人家裏,父親叫崔傑,很早就去世了,她的母親帶着她改嫁朱士安,因之姓朱。這些她都不知道,甚至對朱家的印象都很模糊。她還在童年時,就被寄養在一個叫任廷和的人家裏。
一個失去生父、繼父也不願養在身邊的女孩兒,生得還很美麗,她的命運會是什麼呢。很簡單,幾乎沒有例外——及早嫁出去。幸運的是,朱氏“嫁”進了皇宮。說嫁其實是不標準的,她最初只是一個御侍,一個沒有身份的下人。不過根據皇宮法律第一條,皇帝對所有女性都有合法侵犯權上,說嫁也能貼一點點的邊兒吧。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她被神宗侵犯了,命運隨之改變,她居然懷孕了,這孩子就是哲宗。從這時起,母以子貴,她一步步在雜亂森嚴的後宮裏有了地位,再之後,她又生下了蔡王趙似,以及幾位公主,成了一位身份穩定的貴婦人。
身份鉅變,她的想法卻不多。神宗的兒子很多,哲宗只是第6子,以這樣的排名順位,加上她本人低微的出身,根本不能去想什麼,奢望會害死人的,只要她的兒子都健康,兩位親王封號穩穩到手,她也就知足了。可是人生只在潮流裏浮沉,誰能主持自己的命運?到神宗去世前,哲宗的5位哥哥全都病死了,他變成了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哲宗登基,當上了皇帝。朱氏身爲皇帝的生母,地位反而走低了。高滔滔從前是跋扈型的兒媳婦,現在是兇狠型的婆婆,她從當年自己的經驗裏得到了真理,想獨霸後宮,必須壓制每一個敵人,哪怕是潛在的。朱氏首當其衝,首先是不給名份。
朱氏本應是皇太后,只給了皇太妃。皇太后是神宗的正室向氏。向氏出身名門,是從前名相向敏中的後代。在高滔滔的眼裏,她是沒威脅的,第一早就服了;第二向氏沒兒子,註定了只有現在沒有未來的人,拿她去打壓朱氏,真是絕配。
下面是具體的打壓手段。
經大臣們提議,高滔滔批准,在神宗去世的三年內,皇太妃要服喪,衣服褥裍等用品的顏色要淺淡;每年的生日、例行年節日,所得物品及冠服的等級顏色,比皇太后減損五分之一;出行時只可用青色傘,乘車用肩輿,俗稱檐子,不許用皇太后標準配置六龍輿;每月費用與其他嬪妃混在一起,不單獨別立;不立宮殿名;不許單獨走皇宮正門宣德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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