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生長芸間已異方,風流稷下古諸姜。適從瓊管魚龍窟,秀出羊坡翰墨場。滄海何嘗斷地脈,朱崖端合破天荒。錦衣他日千人看,使信東坡眼目長。
這首詩見證了海南島第一位進士的成功之路,由八大家之中蘇氏兄弟合力完成,如果存在,是中國文獻界裏不可多得的珍寶。
以上的事很陽光,讓人很佩服很激昂,似乎這就是蘇軾的精神內核了。真的嗎,如果只是這樣,那麼蘇軾就只是個精神勝利法的大師,在逆來順受裏讓自己不哭出來罷了。
何來偉大呢?
蘇軾從來沒有放棄希望,他一直懷念着北方,堅信着自己一定會回去。在昌化三年之後,某一天蘇軾若有所感,對蘇過說。
——“吾誓不做海外人,近日頗覺有還中原氣象。”
爲此,他洗硯焚香,向天禱告,書寫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八篇賦,如果一字不錯,即有北還之望。那一天64歲的蘇軾凝神專注,揮毫潑墨,八篇名賦一一寫就,居然一字不錯。
蘇軾大喜,吾歸無疑矣。
歸去來兮,哪怕再晚,也要等到那一天。順便說一句,這件事是真的。這八篇賦後來被一個妙人收藏了,這人是宋朝有史以來把太監這個特殊職業做得最成功的人,這樣一個人,竟然對外宣稱自己是蘇軾的私生子,而且是遺腹類的……
蘇軾在宋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六月二十日渡海北歸,結束了長達7年的文化苦旅,前方等着他的,終於是一片坦途,一片久違的陽光了。
可惜,上天只留給了他短短一個月的時光來回味這一切。蘇軾一路向北,沿途遊故地會舊友,把一生中所有的恩怨姻緣都一一了斷,甚至和章惇都通過信,表示並不太介意和子厚一生的交集。
他死在七月十八日的夜晚。
對於蘇軾,我們忘了他的官場經歷吧,要留意的是他的詩詞歌賦,他是中國自殘唐五代以來的第一大天才,北宋之後,中華文人如恆河沙數,不可勝計,可再沒有任何一個是可以超越他的。
一生的磨難,彷彿是上蒼賜予他的靈感。沒有那些感觸,怎能轉化成那些文章佳句?他的每一點心靈波動,都是中華民族,乃至整個人類的精神瑰寶。
蘇軾之才,竟然跨越了苦難,身在苦難痛楚中,居然越發的明豔雍容。這一點,在中華文明史上是從所未見的,哪怕是一直以來,人們認爲天分、成就高於蘇軾的李白、杜甫也相形見拙。
李白飄逸雄渾,神化難明,天賦絕頂,可是山野氣太濃,高興時放浪形骸,失意時長歌當哭,波動太大,完全被外界影響;杜甫雖然憂國憂民,一片赤誠之心,可惜憂過了頭,文章裏難免沾上了潦倒灰暗氣。
只有蘇軾,不管際遇怎樣,心裏都有一棵盛開的蘭花。心有茂蘭一棵,不爲世事羈磨。這種從容的美麗,哪怕有再多的折磨,仍然寧靜地綻放。
從某種角度來說,正是宋朝命運、宋朝文化的縮影。
善待範純仁、蘇軾之後,趙佶舉動更加聖明,散佈天下的舊黨黨徒們山呼萬歲,真是宋朝自仁宗以來僅見的明君啊。
他爲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梁燾等被釘上恥辱樁上的舊黨元首們恢復名譽,賞還恩蔭,把之前哲宗、章惇做出的決定都否了,讓他們重新變成聖人。
之後趙佶頒佈詔書,闡述了自己的執政精神。他說,自今以後,國家對軍國大政、用人標準,沒有元豐、元祐的區別,更無所謂新舊兩黨。做事時,只看是否可行,是否妥善;辨別忠奸,用舍進退,只看是否合乎情理。
一句話,同志們,我們要團結,要安靜,努力地工作,把國家建設起來。爲此,改新年號,爲“建中靖國”。多麼好的口號,很多人激動得渾身發抖,終於不搞政治運動了!
看到了這些,向太后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終於死了。
截止到這裏,這段歷史被歷代史書高調傳唱,尤其是南宋階段,爲了突出這時的成績,給它起了個外號,叫“小元祐”。
真是非常的貼切,無論在哪一點上都像極了。比如說形象工程極其完美,成功地塑造了趙佶的光輝形象,更連帶着把範純仁、蘇軾等名人的聲望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可是在另一方面,這些事和高滔滔執政時期更是一模一樣。
只有名聲,對國計民生半點好處都沒有。
這就是小元祐了嗎?熟知歷史的朋友會覺得少了點什麼,對,非常正確,舊黨執政怎麼會少得了醜聞呢?怎麼能不做幾件親者痛仇者快的豬頭事件呢?
在這短短的多半年時間裏,趙佶像高滔滔領導下的舊黨人毀掉宋神宗的政績一樣,把本是哲宗的榮譽給抹殺了。在宋朝的國都內再一次上演了一出醜陋的鬧劇。
爲國殺敵,立威異域的英雄成了罪犯,抓回來的敵人居然高官厚祿耀武揚威地供着!
事情發生在宋朝的熙河路,也就是從前吐蕃的河湟部。那片廣闊的大地最初由神宗年間的名將王韶率軍收復,本來已經打得吐蕃人服服帖帖了,可是在哲宗朝的初期宋朝自己人偏要多事。
高滔滔、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崽賣爺田不心疼,把西邊四寨無條件還給了西夏人,對更遠的熙河路更是不屑一頓。一片看都看不到的蠻荒之地有什麼大不了的?
爲了友邦的笑臉,也還回去……
儘管司馬光被明白人吼過後,不敢再零價錢賣國,可是對熙河路的支援一天不如一天,極需的兵力、給養、軍餉等必要一直短缺,能不給就不給。
熙河軍的實力嚴重下降了,元祐時期只能在異域自保。到了哲宗親政,宋朝的軍事重心移到了西北,要和西夏掐個明白,一系列戰爭中,尤其是章楶領導的平夏城等戰役,熙河軍一直是主力。
回國作戰了,熙河路的狀況可想而知,唃廝羅的子孫們死灰復燃,以新任吐蕃王溪巴溫爲首,重佔青唐城,局勢一發不可收拾,熙河路短時間內幾乎全境淪陷。
哲宗大怒,剛好當時平夏城之戰大勝,宋軍騰出了手,那還等什麼,在他重病,臥牀不起的時候下令,由王韶之子王厚、西軍大將王瞻率領,西軍出境作戰,再平河湟吐蕃。
至於理由,哲宗還是很有幽默感的。他說,出於我對吐蕃人的愛護,他們的新任首領溪巴溫太嫩了,我派人去安撫他一下。
安撫得很成功,一個多月之後,西軍攻進青唐城,河湟吐蕃部的所有大小首領除了溪巴溫本人跑了之外,溪巴溫的兒子隴拶、瞎徵、嫁到吐蕃的契丹公主、夏國公主、回鶻公主等都被生擒,由西軍押解橫越千里戈壁,進入開封城。
空前大捷,這是繼平夏城、天都山大勝之後的又一次輝煌勝利。如果神宗活着,如果哲宗沒病,不知下一步宋朝還會達到怎樣的高度。
可惜的是,這班俘虜到達京城時,哲宗已經病入膏肓,徹底不能執政了。他們被關押着,直到趙佶登基。吐蕃人自己都沒法相信,命運居然可以這樣改變。
趙佶給他們集體封官,允許他們自由回國。並且許諾不用再擔心了,攻打你們的王厚、王瞻等人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尤其是兇殘成性的王瞻,被貶爲右千牛將軍,回國內反省了。
就這樣宋朝獲得了河湟吐蕃部的“友誼”。
騙鬼去吧,從前王韶把他們打得更狠,哲宗時他們仍然反叛,現在只是一些小恩惠,居然覺得一勞永逸了?更何況,這種“友誼”是揮刀自殘,廢了自己的功臣,像諂媚一樣討好對方來得到的?!
答對了,在舊黨人的心裏,在向太后的心裏,這些就是很正常的,都是沿着司馬相公走過的光明大路一脈相承的。誰敢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嗎?小心奸邪的帽子立即扣下來壓死你。
當然,本着樹立英武模糊污點的一貫方針,河湟事件、王厚王瞻的處理決定,都被選擇性地隱藏了,一切以和平穩定爲主。在大力宣傳中只有大漢天子的恢弘之氣、吐蕃人民的友好之情,至於二王怎樣,熙河路怎樣,都被徹底忽略,一般史書里根本見不着。
這種好日子很短,舊黨的命太苦了,好容易盼到了一位嶄新的強力太后出現,卻沒能像高滔滔那樣堅挺,不過多半年之後,向太后居然病死了。
她死了,政治風標立即飄搖不定。十幾年了,宋朝的政局一直在變。神宗死了,變一次,高滔滔死了,變一次,哲宗上臺,變一次,哲宗死了,變一次,前後4次了,頂級官場裏還剩下的這些人,早就都成了變形金鋼。
根據形勢需要,誰都有N多種形態任意轉換。這一次想變的人是曾布。他的一生很異樣,按屬性,他是新黨。可做起事來,總會讓舊黨們打心眼裏喜歡。
王安石當政時,他第一個拆臺,從內部瓦解新黨;章惇當政時,他簡直是舊黨利益的代言人,明裏反對,暗地裏下絆子,各種招數用出來,讓扒皮章相當的鬱悶。
這時輪到他鬱悶了,國家的首相是名臣韓琦的二公子韓忠彥,他只是幾位次相中的一個,沒有任何特權,甚至還得加倍的小心謹慎,時刻老實,才能保住職位。
其實就連這個職位,也是他在哲宗死時倒向舊黨,幫着向太后壓制章惇,擁立趙佶才得來的。現在向太后死了,他沒必要再裝孫子,首先第一步,就是搞倒韓忠彥,搶到首相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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