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這是宋朝,不是明朝、清朝,或者別的什麼專治暴戾的時代。如果一定要說他錯了什麼的話,那就是對趙構的認知了。
在這時,誰也不清楚趙構是怎樣的人。李綱、宗澤、岳飛等等了不起的人都看不清這位年輕的陛下的真面目,所以他們都或早或晚地悲劇了。
岳飛被開除軍籍,成爲一個無業遊民。這是件很鬱悶的事,在國家最需要英雄的時候,最強的軍人居然被開除了!
這是好事,不這樣的話,岳飛會隨着趙構的親兵營一路跑啊跑的,不知不覺就跑到江南了。他只是個小兵,在劉光世等人的率領下,能做出些什麼呢?
他是一隻展翅高飛,獨自翱翔的金翅大鵬鳥,他需要自己的天空,只有走出了這片充滿了私慾、多變、政治性高於戰鬥力、戰鬥力不斷玩失蹤的營房,他纔會是傳說中的那個人。
放下岳飛,等待他再一次出現。現在回到趙構、李綱之間。對於恢復中原,李綱有一整套構思,派宗澤去開封城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給開封城披上鎧甲。
開封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不能沒有外圍防線,一馬平川的地勢,如果沒有黃河天險的隔斷,河東河北等地的拱衛,它本身再堅固,也無法應對外敵。
所以李綱派張所任河北西路招撫司,傅亮任河東經制司,去兩河地區招撫百姓,建立武裝。請注意這四個字,“建立武裝”。
兩河地區被金軍肆虐,各大名城相繼淪陷,各處正規軍基本上傷亡殆盡,考慮到開封京城的軍力損耗得更嚴重,長江之南的軍隊根本不靠譜,而西軍離不開防區,可以說,兩河區域宋朝官方已經徹底失去了控制。可是漢人的力量卻空前的強大。
無數支義軍自發形成,他們保家結社對抗金軍,取得的戰績比宋朝的正規軍強太多了,足以讓大兵們買塊豆腐撞死。
以河東區爲例,這裏的民兵用紅巾作標誌,小事不說了,只提一下他們和完顏宗翰的故事。金軍的大太子在宋朝官方面前一直很威風,可老百姓們把他看得很一般。沒什麼了不起的,當初他圍攻太原城,紅巾民兵把他擋在太原城外圍很久。
澤州(今山西晉城縣)、潞州(今山西長治縣)一帶的民兵們還特地問候了一下完顏宗翰,某天偷襲他的中軍營,差一點就橫貫全軍,和他面對面。
與之相比,河北區域內的義軍規模更大。
河北境內有座五馬山,它在現代很一般,沒誰知道它,可在當時,它是河北境內的太陽。毫不誇張地說,它的實力遠遠超過北宋的帝都開封城。
它依山建寨,比人工修的城牆高大堅固;它有10萬兵力,都是自發聚集的忠義民兵,無論是素質還是實力,都比爛透了的禁軍強得多。
更重要的是河北區域內的其它民兵都聽它號令,人數加在一起有幾十萬之多。這樣,它的號召力比趙佶、趙桓、趙構都大得多。
這樣一股力量,足以在亂世中自成一國了,可是它卻幾次三番地寫信給遠在應天府的趙構,說一直都期待着中央的領導,請派人來領導我們吧。
之所以這樣,是因爲山上最大的頭領姓趙,叫趙榛。趙榛是趙佶的兒子,受封爲信王。查名單,他是金軍在開封城裏抓走的重要俘虜之一,怎麼會跑到五馬山上打游擊了呢?
趙榛自己說,他是趁亂逃出來的,國恨家仇讓他充滿了力量,決心和百姓們一起和女真人死磕到底。這多好,讓百姓們既有軍隊的實際力量保護,又找到了長期以來習慣了的宋朝政權,心靈身體兩健全,好日子似乎又回來了。
李綱也是這麼想的,眼放着這麼強大的力量唾手可得,何樂而不爲呢?這簡直是新興的建炎集團的天大福音,什麼都不要在乎,哪怕知道所謂的趙榛是燕人趙恭假扮的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實力第一,馬上派人接收!
於是他第一時間派出了張所、傅亮,做完之後他長吁了一口氣,覺得復興有望民族將興,他本人做了件很好的事,比得起首相這個職務了。
卻不知,他的政治生涯馬上就要謝幕。
世上有種人,能力高、品德好,怎麼看都會一定成功,肯定輝煌,永遠燦爛,但是結果往往很淒涼,他們壯志難酬、窮困潦倒、自身難保。
之所以這樣,可以歸納成6個字——明於事、暗於理。只懂得做事,不懂得做人。
李綱就是這樣,上面接收民兵的事怎麼看怎麼有利,可是整個建炎集團上層全都激烈地反對。黃、汪兩大巨頭出面,說招撫司成立之後,兩河境內的“盜賊”更加猖獗,不如撤銷這個部門。
盜賊……這兩個詞纔是關鍵。
李綱、宗澤、張所、老百姓們覺得是民兵,是自己人,在建炎集團來看,除了官軍本身,其餘的都是不安定因素。尤其是五馬山,幾十萬人的號召力,讓趙構怎麼敢接近?還以“信王”爲首領,在民兵來看,大家都姓趙,直接變一家,從開始就融洽嘛。
可在趙構的心裏,姓趙的人是他最煩的!
在他的一生中,他用了全部的智慧才保證了在他身邊沒有任何一個有直系血緣關鍵的趙姓男人出現。比如前面提過的兩個想乘亂稱帝的趙姓人,都被趙構處理了。太祖趙匡胤的子嗣趙子崧被貶竄,永世不得翻身;太宗趙光義系的宗室趙叔向被勒令交出兵權,之後被劉光世捕殺。
可惜李綱就是看不透這一點,他據理力爭,一定要收編民兵,和黃潛善吵,和汪伯彥吵,向趙構不斷地進言,結果張所、傅亮被撤職,他本人收到了言官的彈劾信。
張浚總結出李綱十多條罪狀,注意,是罪狀,彈劾他下臺。
帝國未來號稱最正義最堅定最大無畏的人,居然是投靠了著名的懦弱黨,彈劾當時最正義最堅定最大畏的人,才起家的。
趙構挽留李綱,同時卻把張所、傅亮罷免,尤其是張所,被髮配嶺南,不久病死。李綱看清了形勢,終於主動辭職。
趙構再次挽留,可隨後的罷相制裏卻寫着李綱以個人喜怒爲標準分辨是非,賞罰失當,以國家利益爲代價樹立自己形象等考語。
不久之後,李綱被再三罷黜,最遠一次,竟然被流放到海南島。而伴隨着這些罷黜的是一系列用辭誅心的字句,如“朋奸罔上,欺世盜名”,李綱成了像被孔夫子殺了的少正卯一樣的奸邪。
很慘很鬱悶是嗎,相信連李綱自己都搞不懂,爲什麼一心爲國,會這樣悲劇收場?很多年以後,趙構的地位穩定了,年紀也很大了,開始喜歡回憶,他才說出了一句心理話。
——“李綱孩視朕!”
李綱把本皇帝當一個孩子看待!這裏面透射出一股怨氣,活靈活現地映射出當年趙構的感受。
說實話,這真的是李綱的問題。在他的心裏,他要做的是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卻忘了,他的職責是替皇帝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他以爲好的,就真的是好的?適合絕大多數人的,就會適合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嗎?
趙構本來是爲了些清靜、自由、尊嚴才罷免了李綱,沒想到剛剛罷免,這幾樣東西又丟了一次。有人突然間找上門來了質問他。
爲什麼要罷免李綱?!
趙構暴怒,他是真沒想到,他都當上皇帝了,居然總有人沒完沒了的找他麻煩。更有甚者,李綱、宗澤等人也就算了,畢竟是國家棟梁、老臣,無論是功勞還是資歷,都達到了可以擺架子訓人的地步,可這回這幾個算什麼呢?
居然是平民。
不過很不一般,事實上他們之所以能在這個時刻出現在應天府裏,還是前些天趙構特意下旨召來的。因爲這兩個人名望實在太大,是東京保衛戰中的學生運動領袖——陳東,歐陽澈。這兩個人此時堪稱名滿天下,是仁人志士的代表,毫不誇張地說,他們的言論瞬間會傳遍天下士林,進而形成輿論,其新聞力量比宋朝官方強多了。
這時正是這一點讓趙構頭暈,他捧着陳東、歐陽澈寫的奏章,都快氣瘋了。陳東說,李綱不可罷免,黃潛善、汪伯彥不可任用,趙構應該親征,接回徽、欽二帝。
這幾條好不好?趙構能不能做?很玩味吧。這還只是開始,如果說這些讓趙構爲難,但還不得不贊成,不得不解釋的話,陳東下面說的就讓他忍無可忍急火攻心了。
陳東說,他本身就不該當皇帝,如果欽宗皇帝以後歸來,請問兩個皇帝怎樣相處,難道要一大一小輪換當朝嗎?!
……趙構殺心難耐。
可當他看完歐陽澈的奏章之後,腦袋裏已經氣成一片空白了。
歐陽澈說的是他的私生活,說他在國家危難之中不忘靡爛,不僅喫喝浪費,在女色方面也不知收斂。居然公開去開封城裏買“姝麗”少女,說是給他做拆洗工作。
在開封城裏買漂亮女孩兒……那是剛剛被金軍劫掠過的開封城,這麼幹和女真人有什麼兩樣?至於拆洗工作,虧趙構怎麼想得出來,他親媽就在金國幹着同樣的工作!
這些話是多麼的刺心,哪怕不是皇帝,換個普通人也會暴跳如雷。尤其是他還沒法否認,因爲這都是真的。應天府就那麼大,戰爭期間諸事從簡,皇宮裏的這點事基本上沒有祕密,誰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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