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漢人的軍隊例來都由國家來武裝,不像遊牧民族那樣,戰馬刀槍弓箭盔甲,甚至糧食全都自備。這是數字恐怖的支出,單說盔甲,這一項就足夠讓人崩潰了。
宋制標準鎧甲披戶護臂要504片甲葉,每葉重2錢6分;甲身用330葉,每葉重4錢7分;戰裙用679葉,葉重4錢2分;頭鎧主體重2斤12兩,頭鎧護甲用310葉,葉重2.錢5分;全身共用甲葉1825片,另有串線重5斤12兩5錢1分。
這是多麼精細的工藝,之後的製作基數是30萬套以上……這還只是盔甲一項而已,配上刀槍,尤其是弓箭,得是什麼數字呢?
都有記載。
一把戰刀是3300錢;一把手弓2700錢;一支手箭74錢;一支弩箭65錢;一隻戰鼓6500錢;一副軍帳69800錢;一副鎧甲40100錢;一副擋胸17300錢。
這些的基數要遠遠大於30萬,以弓爲例,通常是趕製100萬張。
要讓萬病叢生,剛剛死裏逃生的帝國迅速運轉起來,服從剛基登的兒皇帝支持北伐,這個命題不大好做。爲了成功,趙眘決定從各方面着手。
先豎立偶像。
當年紹興北伐時的名將只剩下了吳璘與張浚。吳璘……先算了吧,那麼只有張浚,立即榮耀他。張浚被請入臨安,除樞密使外,還加封江淮東西兩路宣撫使,統領兩淮前線諸路軍馬。這滿足了張浚的平生願望,他當年不惜搞出淮西軍變來,都要奪得的全面指揮權終於到手了。
趙眘還破格加封張浚爲少傅,進封魏國公。
這相當於提前給出死後追封了。宋朝有制度,除皇室成員外,外姓大臣只有位列使相以上,才能進封國公,且只能以小國、次國、大國的順序次遞進封。張浚在紹興時期解職削爵前是右相、和國公,屬最初一級的小國,而魏國公是頂級的大國爵。
未有尺寸之功,先官升兩級。
這還不夠,對張浚的支持必須得體現在政策上。作爲新上任的兒皇帝,趙眘非常清楚這個國家是誰的,於是他去找爹。
趙構。
構現在每天在望仙橋優悠歲月,已經修煉到了八爪大章魚的境界。他坐在屋子裏逍遙,觸角牢牢地吸附在帝國的每個角落裏,時刻監管全局。
眘得不到他的支持,一切名不正言不順,並且不孝順。話說每個月總有幾天,眘要去看他爹,最近他去時總會情緒激昂,神情奮銳,對爹講帝國最新的可喜變化。而爹的反應是淡淡的,彷彿不關心,彷彿很放權,彷彿退居二線。
眘不甘心,終於某天下定了決心跟爹講,俺要北伐!俺是說最近、立即北伐!卻不料爹突然間勃然作色,清晰地對他講——“大哥,待老夫百年後汝再行此事。”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別想挑事,搞什麼北伐!
當天趙眘神情恍惚地出了德壽宮,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北伐是不討喜的,做下去很可能會導致皇位不穩,至少也會被人罵不孝順……可是不做呢?之前35年間凝結了宋朝皇室數不清的屈辱,甚至是開漢文明有史以來最大的屈辱,任何一個稍有血性的人都無法忍受,何況是他趙眘!
趙眘有着巨大的榮譽感,這種感覺很可能來自他的血統,那源自於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的驕傲的血脈。但也很可能是他天生的獨有個性,兩宋18位皇帝裏,唯他驕傲到了敏感的地步。
爲了尊嚴,他能去做任何事。
這時他思前想後,決定不顧一切推行北伐,而這就得更加強硬地支持張浚。從這時起,趙眘堅定地站在了張浚的身後,他先是寫了一篇《聖主得賢臣頌》送給張浚,給張浚定性。接着在皇宮深處的內祠中立下了張浚的生辰牌位,每次宣詔張浚議事前,先要到祠堂裏恭敬參拜一番,纔會召張浚入宮。
這叫“示以不敢面詰”。
這是恆古未有之禮遇。
傳到了外界,說什麼的都有。有讚歎趙眘不愧厚德載物如大地,於國難當頭時,能比當年周文王禮遇姜子牙做得更到位。很顯然,宋朝必將因此中興;有的搖頭哀嘆,這都是什麼事啊,張浚何許人,有過啥建樹,難道是富平之敗、淮西軍變嗎?
憑這些都能成中興之賢臣,受不世之禮遇……這皇帝傻到底了。
傳到了趙構的耳朵裏,當爹的心裏一哆嗦,這是真要重用張浚啊,爲了他自己最後這段生命的舒服着想,是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先是製造輿論,平緩矛盾。趙構很清醒政治鬥爭有時像兒女們的婚事,父母越是反對,越是壓迫,越能逼着倆孩子走到了一起。如果和緩些,還有可能讓雙方互相看到各自的缺點,從而散了。
趙構決定不逼着張浚。
他找來張浚的兒子張栻,動情地追憶了和張浚幾十年間結下的“深厚”友誼。孩子,你父親最近如何,喫得怎樣,臉色好嗎?你媽媽呢……哦,她去世了。真遺憾,時間過得太快了,當年你父親再婚時還曾經找我諮詢意見,轉眼你都這麼大了。回去帶話給你父親,我很想他!
——“……朕與卿父,義則君臣,情同骨肉。卿行奏來,有香茶與卿父爲信。”
這次會見之後,外界一片譁然,嚴重懷疑當年淮西軍變張浚下臺後,趙構的那句“寧至覆國,不用此人”誓言的真實性。
趙眘非常興奮,這在他來看是重大轉機,他爹開始支持,開始給政策了。在又一次的見爹日時,趙眘以張浚爲話題,展開了新一輪的北伐建議。他以爲一定可以和爹產生共鳴,由認同張浚開始,轉入認同北伐。卻不料這一次爹的話是這樣的。
——兒子你要長點心,認真仔細地觀察臣子做事。比如張浚,他常備一個記事本,凡有士大夫拜見他,都會記在本子上,私下許諾以後予以舉薦。到了軍隊裏,他又拿國家的金銀財寶分給手下士卒,以籠絡人心。不知官職是誰的,金銀又是誰的!
其徒有虛名,唯好以國家名器爲人情爾!
趙眘愕然。
前後的反差太大了,趙構先是肯定了與張浚的交情,又鄙視了張浚的工作方式。這說明了什麼?是先揚後抑,比較常見的政治手段,還是說這是在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
難道張浚真的是言過其實,表清裏濁的兩面派?
一顆有毒的種子順利地在趙眘的心裏生根發芽,他不由自主地順着這個思路想了下去。這不怪他,他受過專業的政治培訓,這些都是本能反應。
之後他迷惑、思考、分析,終於下了結論。趙構不北伐,他想北伐,張浚三十年如一日倡導、計劃着北伐。有這個定式在就足夠了。
可那顆種子只要種下,就再也沒法徹底拔出來。
趙眘找爹要政策的事泡湯了,很鬱悶,但在計劃中。他振作起精神想別的渠道繼續往高裏擡張浚,爲北伐樹大旗造影響。
他決定從大臣們中找幫手,第一人選理所當然是他最親近最信任最習慣的帝師,史浩。順便說一句,這位史老師是非常堅挺的存在,之前一記昏招讓國家失地16州,損兵近3萬,仍然沒有斷送官場仕途,甚至連降級的處分都沒有。
連失去皇帝信任的危機都不存在。
這時趙眘非常渴望老師的共鳴,可老師偏偏還是滿擰。史浩明確表態,他一如既往地不支持北伐,並且嚴正告誡學生你被別有用心的人騙了。至於是怎麼被騙的,老師給你現場示範。
史浩要求和張浚進行廷辨,在金殿上,在皇帝、文武百官面前把事情說清楚。
張浚不得不應戰,這也算是他的訴職吧,畢竟他想北伐,是舉國之力每個官員都得配合才成。於是他從江淮前線趕回了臨安,他滿心希望能把這次的廷辯變成一個積極的誓師大會,把敵對派、騎牆派都爭取過來,甚至變成他的手下,一起爲北伐努力。
這件事再次證明了張浚是位樂觀主義戰士。他在每次的鬥爭來臨前都信心滿滿,是強敵的,他輕視;是戰鬥的,他覺得是遊戲。
比如這次。
史浩是個官場新丁,新皇登基前只是教育系統裏的官兒,履歷表是溫州教授、太學正、國子博士,這和張浚怎麼比,張浚在靖康之變前的開封城裏都比這些頭銜大得多。
所以張浚不以爲這是場戰鬥,他很輕鬆地走上朝堂,就差點當面問下皇帝你今天到內祠裏參拜過我的生辰牌位了嗎?轉而再問下史浩,皇帝都這樣,你是不是也應該有點表示?你想隨便就和我說話嗎?他是昂揚的、正義的、神一般的,史浩也認可了這一點,於是他得以先開口,論述他的北伐大計。
張浚說,皇帝應該下詔親征,第一階段先到建康……
史浩反對。
史老師問,皇帝去建康是以什麼名義?是親征,那麼率先挑起戰端,於仁不寓;如果是以巡邊的名義,那麼花費是多少你知道嗎?完顏亮南侵時太上皇親征,沿途各州縣耗費的巨資不算,光是朝廷內庫支付就達到了1400萬貫,現在朝廷是不是還能支出這些,你自己去查賬本;當然,你可以直接提議把都城遷往建康,那樣花費可以打進正常開銷裏,畢竟朝廷在哪兒都花那些錢。可是建康沒有皇宮,怎樣安置皇帝?皇帝可以將就,怎樣安置太上皇?如果皇帝單獨親征,那麼禁軍必將分成兩部,一部留臨安保衛德壽宮,一部去前線,這樣單薄的兵力,萬一金軍突襲,你怎樣保證皇帝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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