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張浚差點被氣死。
公平地說,張浚這個人有這樣那樣無數樣的缺點,恨不得穿越過去純粹用耳光抽死丫的,可是這人的骨頭之硬是不容質疑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富平之敗的確傷動宋朝筋骨,直接導致江北再無光復之可能。但是,張浚至少全力以赴地努力過了。
淮西軍變很操蛋,可最誅心的罪名也只是張浚個人貪念過重,奪兵權之心過高國家利益。與投敵賣國軟骨頭什麼的不搭界。
之後秦檜專權,張浚毫不妥協,哪怕貶謫嶺南歷20年也不曾稍移志向。這一切都證明了哪怕他真的被金軍活捉了,他也會像個烈士一樣去死。
這一點絕無疑問。
全宋朝的人都相信這一點,張浚本人更是以此自峙,以此爲傲,他是南宋的脊樑!怎能容忍這樣的污衊謠言?!
張浚大怒,立即言辭激烈地向臨安質問,並且極力要求辭職。
這很衝動,也很憤怒,但身在官場,誰都知道這是個程序。有這樣的謠言,他必須主動辭職表明心跡,證明自己的品行,而皇帝要做的就是繼續支持,以更大的力度挽留,這樣就會爲張浚作出證明。皇帝都信了,誰還不信?
可奇怪的是,趙眘居然同意了。
前兩天還力挺,幾天後居然就同意辭職。這個轉變實在是太劇烈了些,可之後一連串發生的事才證明,這不過是開始。
張浚被撤銷都督府職務,降爲宣撫使。他還保留着公職,還對周圍轄區有專管權力,卻失去了之前統一指揮權。
這是應有之義,戰敗必罰。
可是後面,主戰派的幕後主將,參知政事辛次膺被罷免;另一主將御史王十朋被貶出臨安;李顯忠先是被降爲清遠軍節度副使,再降爲果州團練副使,最後罷免一切職務,抄沒所有家產,押赴潭州(今湖南長沙)管制。
給這一連串的政治地震收尾的是最強音,皇帝趙眘下了罪己詔,承認這次北伐準備不足,他急於求成,釀成了敗局。
這就給此次北伐定了性,它是錯的。也就是說,主戰派錯了,所以要全體下崗。
與之相對應的是求和派迅速復甦,先是秦檜時期的老資格宰相湯思退在賦閒兩年之後重回相位,求和派主將周葵任副手,一大批應和者紛紛上位,連在宿州、符離大敗中應該負全部責任的邵宏淵都跟着受益,這個敗類居然只是降了一級而已。
去到名城建康做都統制。
上哪兒去說理呢?這就是政治。至於爲什麼會變得這樣突然,分析一下有兩個方面。一是符離之敗的統計數字終於傳進了臨安城,趙眘知道了這不是什麼暫時受挫,而是全部軍力、戰械、輜重都損失迨盡。這樣還怎麼繼續?!
二,心態。
趙眘是宋太祖趙匡胤的直系後嗣,擁有驕傲、絕決的性格,這促使他無時無刻都想着怎樣復仇。可是想與做到做好之間卻有着巨大的鴻溝。
復國是那麼簡單的事嗎,比當初得國時更難,怎能奢望一蹴而就,這中間得經歷多少波折,要熬過幾許艱難,都不是從小當皇子養大的壯志少年能突遇而接受的……
心智還不夠堅韌的趙眘在重大挫折面前猶疑,戰與和之間,就像世間的黑與白,除此即彼,沒有第三種選擇。
這是他這時的知覺,他不覺得錯。那要在很多的事情發生之後,經歷纔會告訴他,在黑與白之外,這個世界非常的繽紛。
什麼顏色都有。可那時,已經事過境遷了。
回到當時,趙眘既然決定議和,自然要派出使者,帶去條件。湯思退新上臺,他以宰相職能,順便說一下,北宋的宰相權力每況愈下,而南宋在秦檜當政之後,以相權凌君權,地位高到前所未有,這連帶着他之後的宰相們也非常強勢。
慣性使然。
湯思退決定派一個叫盧仲賢的官去金營議和。這人以膽小怕事著稱,沒法想像他能挺直了腰桿和金人叫板。臨行前,主戰派、張浚都提醒趙眘,小心盧仲賢有辱使命。
趙眘千叮嚀萬囑咐才讓盧仲賢上路。
怕什麼來什麼,盧仲賢渡淮進金營,嚇得變成了鵪鶉,女真人說什麼是什麼,半點討價還價的膽子都沒有。他帶回來了金人的四項要求。
宋軍退出海、泗、唐、鄧等完顏亮南侵失敗後所奪得的邊地州縣;每年如數按期交納歲貢,並補全完顏雍上臺後所積留的;宋帝向金主稱臣;遣散叛臣。
這完全是回到了紹興議和的老版,等於南宋白白承受了完顏亮撕毀議和、南侵失敗一系列的苦難,辛辛苦苦幹兩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難道只是因爲北伐受阻嗎?
畢竟此時此刻南宋仍然是把疆界推進到了金國境內吧!
趙眘火了,女真人的上位者意識太優越,這分明是靖康時代開始一直視宋人如奴僕的主人感發作,把他趙眘也當作了受辱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憤怒中趙眘下令把盧仲賢撤銷一切職務,扔進大牢聽罪。同時恢復了張浚都督府職務。
張浚升職的同時,連帶着一系列的反省。比如說李顯忠,趙眘對他是愛之深恨之重,當初對李顯忠有多高的期望,破滅後就轉化了多重的怨念。
可是稍過一會兒,趙眘就知道了自己的錯誤,個人情緒夾雜進去太多了。他把李顯忠召回,授以浙東副總管之職,賜銀3萬兩,絹3萬匹,綿1萬兩,發還家產,在紹興爲其建造府第,以示補償。
尤其是還把張浚從前線召回了臨安。
這一半是迫於主戰派的壓力,因爲符離之敗後,南宋前線兵力空前空虛,把張浚放在那裏,完全是種邀請,是在引誘金軍渡淮殺過來,活捉這位抗金資格最老的漢人旗幟。趙眘想了想,那就召回來吧,正好可以面對面地探討下形勢。
張浚來的路上,正巧趕上盧仲賢辱命,宋廷欲戰,這讓湯思退等人大爲惱火,怎麼可以再戰呢,怎麼可能再戰呢?!
雙方展開廷辯,10天裏口吐蓮花脣槍舌劍,交換了很多贓話,也沒能分出勝負。最後一錘定音的還是太上皇陛下。
趙構說,要和平,要再派使者,我方一定要表示出足夠強大的誠意,讓金人無法拒絕。我提議,要以個人的身份備一份大禮,送給金軍主將。
趙眘叫停,要是這樣的話,還是由他出面吧。老爹繼續養老,千萬別再摻合進來。於是,第二名使者產生,這回是求和派的主將,湯思退的親信,王之望。
王之望迅速啓程,速度之快讓主戰派措手不及,他走了快5天了,臨安城裏才反應過來。之後主戰派羣情激奮,歷數求和派無恥劣跡,警告趙眘這次的使者比盧仲賢還要卑劣,註定了喪使辱國!
趙眘猛醒,派快馬去追,在邊境線上把王之望叫停,讓他原地待命,不準亂走。這一時刻,趙眘彷彿有所預感一樣,嚴格地限制住出京人員的行動自由。歷史證明這是非常明智的,可仍然不夠,趙眘還是把這些人看得太簡單了。
南宋另選一個叫胡昉的小吏去金營探討議和條款,這會讓事情有所保留,畢竟只是個小吏,哪怕出錯也不傷國體。
卻不料這回可真是傷不起了,金軍特別的乾脆,就是之前開出的四個條款,一條都不能含糊,如果不答應,金軍會馬上渡過淮河,進抵長江。
爲了證明誠意,金人把胡昉扣押了。
這般強硬,讓趙眘剛剛熄滅的怒火再次升騰,欺人太甚!不過是進攻受挫,金人便這般猖狂,真是悔不該坐視完顏亮大敗時的良機溜走,那時進攻,何來今日的窘困?!
天子一怒,風雲變色,趙眘詔告天下,立即重新啓動戰爭機器,與金國再見輸贏。他命令途中的張浚加快速度,馬上趕到臨安來,他以右相、樞密使身份相待,決心再次北伐。
主戰派喜出望外,求和派傻了,他們、以及金國都沒有料到趙眘的反應這麼激烈,其實在談判中做個姿態,表現強硬之類都是常見手段,沒必要馬上見血你死我活啊。
湯思退組織人手全力向趙眘進諫,請千萬不要衝動,要和平要穩定要發展
趙眘的回答是,他已經答應了張浚的提議,將立即啓程去建康,親臨長江前線鼓舞士氣。與金一戰,在所難免。
湯思退苦悶,這是頭犟驢嘛,看來勸是沒用,得找到根鞭子。他使出了之前百試百靈的那個辦法,要趙眘向太上皇報告一下再做決定。
這是必殺技,趙眘必將妥協。
卻不料這一次趙眘勃然大怒,以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斥責之——“金人如此無禮,卿尚欲議和。今日敵勢已非秦檜專權時可比,而你等卻日夕言和,真比秦檜都不如!”
湯思退大驚,再一次沒料到趙眘的反應如此激烈,他馬上低頭認罪,從心靈深處挖掘自己的卑劣意識,作出了深刻的檢討。總之,他面對趙眘這個曾經的乖兒子,表現得非常的乖孫子。
可是轉身出宮之後,他的臉色立即變得陰沉。毛嫩的瓜娃子,這是你逼我出狠招!
一輩子以陰人搞事爲工作特長的政治高官湯思退迅速抓住了趙眘的軟肋所在,那就是張浚。無可否認,張浚真的成了一面旗幟。
在他的感召下,主戰派才能抱成團,趙眘纔有北伐的底氣。那很好,除掉他。
此後的一段時間裏,求和派來了個造謠大動援,輪番上陣,各種各樣的捏造撲天蓋地地把趙眘給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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