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戰爭屠夫本相暴露,還沒到臨安,實力不能過度損耗,伯顏下令搜捕常州周邊百姓,命令他們背土到常州城牆下築壘。常州面臨選擇,城上不阻止的話,土會越堆越高,直到與城等平。阻止的話,就得先殺光這些江南百姓。
這是多麼的殘酷。
卻是低估了元軍的殘酷。他們哪有那麼多的時間等着土與城平,等江南百姓把土背到城下,被他們連人帶土一起埋了進去。
工程進度非常快。
同時伯顏命令元軍抓捕漢人,扔進鍋裏熬出膏油,再把滾燙的人油扔進城去。元人之殘暴,可見一斑。常州堅守兩個月之後被攻陷,姚訔當場戰死,陳炤與王安節收拾殘兵奮力巷戰。有人勸陳炤說東北門還沒失守,可以逃出去。
陳炤大怒——“去此一步,非我死所!”終因衆寡懸殊戰死。
王安節揮舞雙刀血戰,因臂傷被俘。元軍問他姓名,王安節大叫——“我是王堅之子王安節!”王堅,釣魚城擊斃蒙古大汗蒙哥的王堅,他的兒子怎麼可能投降。
王安節被殺。
種種一切,讓伯顏惱羞成怒,他下令殺光城內的成年男人,偌大常州城,只有7個人藏在一座橋的下面才躺過了這次屠殺。
常州的壯烈,沒能激起南宋的同仇敵愾之心,反而把軟蛋們嚇得更軟了。比如七天之後的獨鬆關,守將張濡棄關逃跑。這軟蛋是害死岳飛的主謀之一張俊的五世孫。這種軟蛋遍地都是,臨安終於絕望,他們派出了使者求和。
使者名叫柳嶽。到了元營之後先道歉,從伯顏下江南開始,南宋不斷求和,元軍有時也會同意,派幾個元使南下,可是都被途中各地州縣的守軍給殺了。這着實地出而反而,像誘殺使者一樣,南宋怎麼說都理虧,唯有道歉。
柳嶽乞和,充滿了誠意。他說,南宋嗣君年幼,服喪未滿,自古以來禮不伐喪,元朝作爲當世第一大國,不該做此等量小之事。況且之前都是賈似道專權誤國,兩國多有誤會。
伯顏冷笑,他熟知南朝歷史,說出來的話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鋒利——汝國殺我使臣,大元才興師問罪。吳越錢氏納國,南唐李氏出降,都是你國家以兵威逼迫所至,這時有何話說?汝國得國自後周柴氏小兒,今天亦於小兒失國,天道如此,尚何多言!
柳嶽無言以對,相信每一個宋人都無言以對。他狼狽趕回臨安,臨安高層集體苦思冥想,想到了另一個高招。
追封呂文德爲和義郡王。
漢奸家族的已故族長升官了,郡王,不僅讓人想到了前廣陽郡王童貫。說來童郡王不管真假還是收復了燕雲的,呂樵夫對國傢什麼貢獻呢,他毀了襄陽、樊城?南宋當局當然沒有失心瘋,他們看中的漢奸家族在蒙元的地位,盼着漢奸們爲南宋說點好話。
……腦殘至此,夫復何言。
這番舉動無效之後,臨安大臣開始了逃亡,連左宰相留夢炎也在逃跑之列。太皇太后謝道清驚怒之餘,派人把他追了回來,痛加斥責。留夢炎表示自己真是混蛋,逃跑的技術含量如此低下……與其相比,西府樞密院的同志們就高明得多了。
樞密使文及翁、倪普兩人暗中指使言官彈劾自己,啓動罷官程序,這樣走就名正言順了。
謝道清既驚且怒,她的心靈深處那些絕對不變的真理原則崩潰了。她不解,她生氣,於是她在寫了份詔書,立在了大殿上。
上寫——“我朝三百餘年,待士大夫以禮,吾與嗣君,遭家多難,爾大小臣工,未嘗有一言以救國者,內而庶僚,畔官離次,外而守令,委印棄城,耳目之司,既不能爲吾糾擊,二三執政,不能倡率羣工,方且表裏合謀,接踵宵遁,平時讀聖賢書,自許謂何?乃於此時,作此舉措,生何面目對人,死亦何以見先帝!天命未改,國法尚存,其在朝文武官,並轉二資,其畔官而遁者,令御史臺覺察以聞,量加懲譴。”
這位有福的、端莊的女士覺得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但凡稍微有點廉恥之心的人都會幡然悔悟,進而爲宋朝拋頭顱曬熱血,竭盡全力扭轉乾坤了。
還有人這麼想嗎,這麼想的,都該死。
活在夢裏的人,沒有資格生存。
謝道清自理宗晚年一直把持朝政,連自己身處什麼樣的世界都不瞭解,連身邊的大小官員的精神內核都不瞭解,她不死誰死。
她領導的政府不死,誰該死?
高層該死而不死,死的自然是底層。先前與文天祥一起勤王的李芾以湖南安撫使、潭州知州的身份死守潭州,阿里海涯強攻近三個月,潭州城一直在頑強抵抗,甚至將阿里海涯本人射傷。三個月之後,城裏的武將們心虛了,他們試探李芾,說城裏的百姓會在城破後被屠殺,考慮到這個,是不是應該……李芾斷喝道:“國家平日厚養汝輩,正爲今日!汝輩只管死守,勿思其他,再有敢言降者,定殺不饒!”
時值公元1276年,南宋德祐二年正月初一,潭州城在兵火中迎來了新年。按宋禮,這時應該做很多有特殊意義的事,比如冠禮。
衡州知州尹榖全家都在潭州城內,得知元軍在初一日大舉攻城,城防將破,他不聲色仍舊爲兩個兒子舉行冠禮。有人勸他,都什麼時候了,還做此迂闊之事。尹榖淡然一笑,正是想使兒子輩以冠帶禮服見先人於地下啊。
禮畢,尹榖積薪遍戶,身穿朝服,望臨安方向朝拜之後,縱火自夢。全家老幼數十口,壯烈殉國。
李芾聞訊趕來,以酒祭奠,慨言道,務實(尹榖字)好男兒,先我就義。他在當晚大會賓佐幕僚,縱酒訣別,以“盡忠”爲當夜號令。
潭州在第二天凌晨時分陷落,李芾喚來親信將領沈忠。要沈忠先殺李家全口,最後殺其本人,李氏不受亡國被俘之辱!
李芾集全家於庭院,告以舉家殉國之意,他以酒相勸,盡醉之後,沈忠依令殺李氏全家,最後一刀,含淚砍下了李芾的人頭。
潭州陷落,之前常州陷落的一幕重現。宋人沒有被英烈之氣感染,變得羣起抵抗,而是被嚇着了,袁、連、衡、永、郴、全、道、桂陽、武岡等州縣全部投降。
臨安近在眉睫。
絕大多數的蒙古人主張全速前進,一鼓作氣拿下南宋都城,一個漢人不同意。元朝漢人郎中孟祺說,如果大兵馬上壓境,宋帝室必將遠逃閩南,那樣臨安城內會盜賊蜂起,臨安百五十餘年的積蓄將焚蕩無存。爲今之計,要先安撫宋室,令其不會因懼而逃,假以時日,定會全取臨安。
伯顏非常讚賞,還是漢人想事情周全。
臨安方面的漢人更能想事情,時局至此,仍然充滿了美妙的幻想,宰相陳宜中無論如何都覺得希望還是存在的,他派宗正少卿陸秀夫出使元軍大營乞和。條件低至納幣稱侄,甚至稱侄孫也可以。
伯顏不滿意,但也沒拒絕。
轉年,南宋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正月,太皇太后謝道清發布最高指示,只要南宋可以作爲政治實體繼續存在,稱臣也在所不惜。
伯顏同意了,雙方約在長安鎮締結和平。爲了正式,伯顏要求南宋派出最高級別的官員,比如宰相……陳宜中作繭自負。
終於要直面蒙古人了,這個以忠義面孔無畏反抗走上臺面的前學生運動領袖最大的願望就是安全,這讓他如何自處?
不急,第一招,失約。
締結和約時間到,陳宜中失約不至。伯顏傻等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有點小傻,轉念之後心理變得平和,因爲南宋纔是真傻。
蒙古人所要的不過是緩和氣氛,南宋卻在積極準備,誰得誰失?伯顏下令進軍,前鋒抵達皋亭山(今浙江杭州東北郊),遊騎已出現至臨安城北門外。
大難臨頭,各有活法。此前一直遊移在南宋中上層官場無足輕重的文天祥沒有像人們想像中那樣,和與他一起勤王的李芾一樣致力於殊死抵抗。
文天祥是有原則的人,有至高理想的人,同時也是個現實的人。他能夠平靜地分析敵我實力,承認己方面臨的絕境。
這時他的官職是知臨安府,相當於南宋首都市長,他建議謝道清趁着臨安還沒有被圍困,把宋恭帝的兩個兄弟送往更遠的南方,以保留最後的火種。
趙昰被封爲益王,出判福州;趙昺被封爲廣王,出判泉州。駙馬都尉楊鎮和二王的舅舅,以及陸秀夫組成了王府班底,保護他們離京南下。
陳宜中在失約之後想到了逃跑,鑑於他的地位,他希望能組團逃。事不宜遲,他馬上帶着羣臣去皇宮,勸謝道清遷都避禍。謝道清本不想走,架不住整個朝廷都想走,此時此刻,她毫不懷疑再拒絕的話,本就快走光的朝廷立即就會拋棄她。
謝道清命令宦官宮女立即收拾東西,當夜就走。可是一切就緒之後,陳宜中等人卻沒了動靜。謝道清頓時大怒——“老身本不想籃子,大臣數以爲請。今我欲行,衆人又不至,是欺我這個老婦人嗎?!”
急怒攻心,太皇太后陛下一把扯下首飾,摔在地上,把房門緊閉,誰來都不開。(“脫簪珥,投之地,遂閉閣,羣臣請見,皆不納。”)
其實陳宜中倒也不是騙她,而是家財太多,整理打包太費時間,想在第二天一早走。忙暈了頭忘了通知老太太了。
而老太太在如此生死關頭耍上了貴婦脾氣,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了,尤其是連文天祥都被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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