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傅夫人緩緩點頭,是啊,這樣膽大包天的事兒,一個文臣家的女兒,可敢幹得?絳仙卻一貫天不怕地不怕。
當即再嘆口氣,將手中茶盞擱到案几上,伸手扶起蘇妙真,拍拍她如玉剔透的手背,“我的兒,你這樣的好心性兒,又是這樣的容色,又是這樣的乖巧……我真恨不得,你是我的閨女。”
蘇妙真淺淺一笑,臻首,面上浮出些羞澀紅意,她扭着衣角,聲如蚊訥道:“夫人過獎了,絳仙妹妹,也是很好很好的。”
王氏既驕傲,又心酸,過來牽了蘇妙真的手,摸了摸她的臉,嘉許道:“真兒,這事兒你處理的好,沒落我們伯府的臉。”正色看向傅夫人道:“傅夫人,這事我母女自然會守口如瓶,你且放心,只也望着你日後能多體諒些我們伯府,我們伯府是不如侯府尊貴,但到底沒差多少,再來幾次這樣的事,讓人曉得了,只會背地裏議論我們伯府軟弱可欺。”
傅夫人愧疚道:“這事再不會有,原是我先前誤會了五姑娘。”
王氏嘆氣道:“做母親的心,我也是明白的。”王氏提起精神,坐在傅夫人身邊的楠木交椅裏頭,鄭重道:
“傅夫人,咱們還得商量着,這藉口怎麼編……”
傅絳仙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聽得如墜雲霧,但見傅夫人真以爲是她一手所爲,上前一步,想要辯解,但被傅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她亦回過神來,懊悔:何苦多生風波。眼下這脈案、桂圓已經證明了,不可能是蘇妙真出的主意!且能證明,又怎樣呢?還不如自己認了,免得得罪蘇妙真,讓她以爲自己是個失信小人。
畢竟,她自個兒是答應過,絕不向任何人泄露此事的。蘇妙真本是一片好心,卻差點被拽下水來,蘇妙真會不會,再不和她好了?
傅絳仙心內如焚,偷偷瞄一眼蘇妙真,見她立在一旁,躑躅着走過去。
傅絳仙還沒張口,蘇妙真擺出了個“請”的姿勢,傅絳仙跟在她後頭,從正堂轉入院中,見蘇妙真擡手,把院中靜候的下人盡數趕出,傅絳仙忐忐忑忑,跟着她立在了木香棚下。
蘇妙真看着低頭不語,面上通紅的傅絳仙,明白這傅絳仙還沒轉過彎來。
便先招來一丫鬟,問了幾句後堂情況。那丫鬟瞅着傅絳仙,有些不願開口,蘇妙真道:“不妨事兒,說吧。”
這丫鬟方湊過來,立在木香棚下頭,朝蘇妙真小聲道:“姑娘料得不錯,那柳家姑娘莫名其妙地幾次都想往前堂來,被奴婢和宋嬤嬤攔住了,又添了幾個小戲女先兒過去奏樂說書,後邊兒肯定是什麼都沒聽見。”
蘇妙真微微頷首,這丫鬟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蘇妙真轉向傅絳仙,傅絳仙正盯着她發呆,吐了一句:“你心眼兒真多。”
蘇妙真哼了一聲,道:“我要是沒心眼兒,早被你們坑死了。傅姑娘,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決不泄露這事兒與我有關。怎麼就忘了?這樣不守信義,我也是唏噓不已,自己莫不是看走了眼,傅姑娘壓根不是什麼重信重義的武將後人?”
傅絳仙漲紅了臉,訥聲急辯:“我可,我可不是故意的……誰曉得我娘會悄無聲息地立在窗槅子那兒呢。也是我得意忘形了,一想到不用嫁過去,就過分高興,倒了那碗藥,還嘟囔着誇了你幾句……讓我娘聽了,立馬進來逼問我,又要撕我的話本子,我就急了——你不曉得,那話本可有意思了,比你說的書還有意思,裏頭有什麼仙術,乾坤山乾坤派,教弟子們陣法,煉丹,劍修……總之,很有趣的——我捨不得,當時腦子也空了,就,就抖出來你了。
“而且,哪個能料到,我娘她居然會上你們伯府來興師問罪。”
蘇妙真失笑,反問:“這話本可叫——”
想了想,沒說完,她伸手,在蘿薜倒垂,花木蔥鬱的木香棚子上摘了幾朵小小的木香花,放在手中賞玩,看了會兒,搖搖頭:“那你終究也還是失信了。”
傅絳仙頓足氣苦:“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幹嘛不理我。再說了,你不是,你不是,”她還記得壓低聲音,湊過來極爲輕聲道:“你明明就有後手預備着,何苦跟我計較。”
蘇妙真撣撣衣裳,“可別攪渾水,我有沒有準備是我的事,你有沒有失信是你的錯。”
傅絳仙見她低垂了眼,面上有些疏離,未免又羞又愧,最終成怒:“明明你也信不過我!那什麼脈案、大毛衣裳、桂圓,說明說明你在我犯錯前,就把我當失信小人來看了,我還沒和你算這賬!到底——我不是故意說漏嘴,你卻是有心提防我!”
“一個無意,一個有心,要我說,你還得給我賠不是呢,這麼瞧不起人……”
蘇妙真醒神,見傅絳仙越辯解臉越紅,一貫驕橫傲氣的人竟有些氣短。她剔眉提聲,笑道:“這還成了我的錯了。”
“那自然不是,還是我錯了。”傅絳仙理虧,又聽她語氣和緩下來,悶悶答道。
傅絳仙用腳踢着木香架下散落的花瓣堆,又問:“可我想不通,既然一開始,你就信不過我,也不喜歡我,更疑心我會抖出你去,爲什麼還要幫我呢?既幫了我,又何必防着我呢?我真搞不懂你……”
蘇妙真“唔”了一聲,嘻嘻一笑:“因爲我善良可親,是個有赤子之心,頂好頂好的人呀。”
傅絳仙飛快地擡眼看她一下,見她面上滿是自得,心裏莫名一鬆,又有說不出來的欽敬,又踢踢腳下的小石子兒,嘟囔道:“不害臊,沒一句真話。”
卻見蘇妙真正了色,輕聲道:“跟你說明白吧,你們在我眼裏,都是小姑娘,既然涉及到你們的終身大事,我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只要別踩到底線,一切都好說……況我不想做個只顧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人,且只是出幾個主意,很微不足道的……”
“可幫了你,我自己怎麼辦呢?咱倆又沒有多大的交情,你還總給我落事兒。且說句不該的,傅姑娘,你的性子實在太厲害莽撞,人又過分驕橫了。我總不能給自己惹禍上身,做了傻兮兮的冤大頭和不走時運的聖母,最終讓我爹孃憂心,使伯府難做呀。所以,自然得做萬全打算,規避掉‘你泄露風聲,抖出我去’的風險危難。”
傅絳仙聽得目不轉睛,半點不敢錯眼。只見蘇妙真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傅絳仙聽她娓娓道來她行事的心境,莫名其妙地,只覺得自己心裏頭堵滿了想說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傅絳仙腦海裏亂糟糟地,鬼使神差憋出來一句:“什麼‘聖母’不‘生母’的,你可還沒嫁人,讓人聽見了準嚼舌。”
蘇妙真被她的話逗樂:“得了,跟你說不明白。總之我辦事兒,一定要既可保全自身,但又問心無愧!”
“這樣,這樣纔不枉我來這世上走一遭。”
這句話說到後面,蘇妙真用的是近乎是呢喃的語氣,但傅絳仙仍聽得一清二楚,人一怔。
怎麼覺得,蘇妙真這短短一句話,好似有千句話萬句話在裏頭。傅絳仙瞥眼,見蘇妙真目光悠悠,望着手心裏的木香花出神。
傅絳仙用手也摘了朵木香花,捏着磨碎,無意識想道:明明柳娉娉和她毫無干系,甚至還是未來的妻妾對頭;而自己與她也沒多親厚,還屢屢不給她好臉色看。可蘇妙真好像就是不計較,反而處處容忍,跟傻子一樣。
當日在三清觀,她不僅不記恨柳娉娉,反而還替對方瞞住了足以身敗名裂的私會醜事;又爲讓自己不說出去柳娉娉的事,主動提出來幫自己一把。還不只是緩兵之計,居然實打實地冒着風險,替自己漂亮乾淨地解決了退婚一事。
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世上還有這樣傻的人。
但她真的傻麼?
——三清觀的瓜子兒;之前的驚馬、百靈、張真人;方纔的脈案桂圓;還有這會兒的後堂攔人……不又都說明了:這人不僅一點不傻,還精得很,事事在她算計中。
爹孃以前總說,不應該和心眼多的人相交,心眼多的人難免心壞。可這蘇妙真雖心眼多,人卻,人卻很好……
傅絳仙低頭想了會兒,見蘇妙真吹落掌上的木香花,那重瓣淡黃的小小花朵隨風散落,細白淡黃,如雪落綴錦。
傅絳仙瞅着那墜落的花瓣,低聲道:“你,你的確是個好人,還很聰明—”
話沒說完,就見蘇妙真拍拍手,背手踱步道:“怎樣,還是被我這種不計名利、出塵脫俗的人給感化了吧,這就叫‘聽我一席話,頑石也點頭’!”
傅絳仙絕倒,猛地擡頭看過去,哼出一聲:“放屁!罵誰是石頭呢?”
蘇妙真置若罔聞,笑了笑,離開木香棚下,走向正堂,拾階而上,這回卻清聲道:“事不過三,傅姑娘,這是第二次了。”
傅絳仙茫茫然,又有些心慌,覺得那不是好話,在後頭對着她的背影喊:“什麼第二次?”
蘇妙真一徑步到堂內,人影都不見。
傅絳仙忙也從木香棚下跑過去,進堂只見傅夫人與王氏極是親厚地握着手,二人正親親熱熱說話,很有摒棄一切前嫌的模樣。
而蘇妙真已然斟了兩盞茶,因無丫鬟在內伺候,她蹲身親手奉上,話裏帶了些俏皮:“給二位奶奶見禮,二位奶奶用茶。”
……
送走傅絳仙母女,蘇妙真鬆口氣,想躲回房,被王氏叫住。
王氏請出來趙家三位主子,好生招待茶水果子,趙夫人在後堂聽得外堂嘈雜不休,還以爲出了大事兒,一回來便拉着蘇妙真問道:“傅夫人可是誤會了真姐兒什麼,怎麼剛剛氣勢洶洶地便過來了,還張口就要找真姐兒。”
王氏走到趙夫人身邊,兩人並肩站着,打着哈哈把蘇妙真叫到跟前來,道:“不過她們小孩子玩鬧,傅家姑娘告了刁狀,惹得傅夫人誤會,好在一切是盡好的了,傅夫人是個明理人,一聽是傅家姑娘的錯,立馬還給我們真兒褪了一雙上好的鎏金嵌寶翡翠鐲子來戴。”
說着,一把扯了蘇妙真的手,擡給趙夫人看。趙夫人仔細瞧了一眼。笑道:“真是上好的水種,雕工也好得緊。我就說,真姐兒怎會莽撞地犯下錯事,得罪了傅夫人呢。”
趙夫人似有非無地往蘇妙真身後撇過一眼。
蘇妙真察覺,知她背後站了趙柳二人,想了想,立時明白是個怎麼回事:多半是柳娉娉在後堂跟趙夫人搬弄了些是非,說她犯了什麼錯處。
她心裏一哂,慶幸自己早吩咐人把趙家的三位主子看牢在後堂,更讓人帶去小樂伺候絲竹琴箏。否則這柳娉娉肯定覷空尋機,出來偷聽牆角。這還只看了個開頭就回去亂上眼藥,若再讓柳娉娉聽了隻言片語回去,可不得傳出好大一場謠言?
也幸而王氏與傅夫人合計得好,除對了說辭,傅夫人還專門留了一對鐲子給蘇妙真,就是怕趙夫人疑心蘇妙真哪裏不好,惹得傅家找上門來。果不其然,趙夫人一見這雙鐲子乃傅夫人所賜,就面色微鬆,放了心。
王氏又與趙夫人敘了些往廟裏舍豆子添香油的事兒,見日頭沉了,又恐趙夫人要走,立時便讓傳飯,在側廳擺下。婆子丫鬟們伺候着喫過,王氏又拉着趙夫人,二人坐在正房炕上,說些家常閒話。
趙盼藕不住地往側廳外看,撩發整衣,忙活個不停。蘇妙真瞧見,估摸着她多半是望着蘇問弦,心內好笑:今兒是官舍武舉的第一天,蘇問弦肯定得在兵部忙到天黑才能回來,趙姑娘這番柔情蜜意,蘇問弦算是見不到嘍。
趙盼藕坐立不安,尋着由頭,往二房院裏直轉悠,在院門口立了半日,見沒個人影,只好喪氣回來。和柳娉娉一起扶着窗,二人看晚霞,又過半日。
趙夫人見天晚了,便不多留要家去,王氏再三挽留:“怕什麼,夜黑就讓我們伯府的人跟一堆送去,總不會把你們三個弄丟。”
趙夫人笑道:“倒不是這個,今兒越北在校場初試,這官舍武舉雖說不過是走個過場,我做孃的,也得着着緊,回去問問。且今兒已然叨擾了一下午,也是累你煩了。”
王氏假意嗔道:“這見外的話可不要再說。”
便領着蘇妙真送趙府三位主子出到二門,纔回房歇息,丫鬟們過來掌燈,又伺候着淨手喝茶,王氏歪在炕上,留了蘇妙真蘇妙娣兩姐妹坐在炕下小杌子上,三人說話。
蘇妙娣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王氏應付道:“不是大事,傅家那丫頭和真兒拌嘴,傅夫人還以爲真兒怎得那傅姑娘了。”
蘇妙娣秀眉一蹙,道:“依我說,別讓真兒與那傅姑娘來往了,我瞧着次次真兒都受那傅姑娘的氣,大家都是爹生娘養的,憑甚麼她比咱們真兒高出一頭來。”又看向蘇妙真,道:“以後再見了她,就繞道走,可不許好性兒了。”
王氏拉着蘇妙真嘆了幾回氣,半晌方道:“你姐姐說得有理……”
蘇妙真見王氏面上仍有些憂心煩悶,埋進王氏懷裏:“哪裏有那麼嚴重,傅絳仙她雖然脾氣大,但順着毛哄還挺好哄的,而且每一次都是我佔了上風,只有她先低頭賠禮的。絳仙她又是侯府的獨女,現在還不用嫁給不成器的皇子,傅家沒了顧忌,只有更寵更愛她的。我不想爲了自己傷兩家和氣,再說,哥哥和傅家小侯爺相好,沒有我反而和絳仙處得糟的。”
蘇妙真擡起頭,晃晃手上翡翠鐲子:“還有還有啦,我巴不得傅絳仙這麼多來幾回,那麼傅夫人次次都得送我些上好的首飾,娘就省下銀子了。”
這話一出,王氏噗嗤一笑,戳戳她的腦門,道:“你這孩子,總說這種見錢眼開的話,我是哪裏虧了你不成,養成了個這麼貪財的性兒。”
突地,蘇觀河進房來,身後跟着蘇問弦。蘇觀河哈哈笑道,望向王氏:“在廊下就聽見你說咱們真兒貪財吝嗇,怎得,她又惹什麼事兒,讓夫人生氣了?”
王氏一笑,不好講明,隨口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便招呼着丫鬟們送來茶和手巾。
蘇妙真陪着蘇觀河王氏在上房又敘了一回天倫之樂,瞧見時辰不早,記得還得練字,就先行告退回房。
一回院子,綠意藍湘諸婢也都涌上來,打聽到底下午到底出了什麼事。
蘇妙真含含糊糊敷衍過去,讓她們把書房的筆墨紙硯等物都收拾到耳室來,自己好練字。綠意藍湘一聽她要用功,哪能多耽擱,不一時就辦了來,把耳室點得燈燭輝煌,猶如白晝。
蘇妙真坐在羅漢牀上,便沉住心,趴在羅漢牀的案几上,下功夫很練了一張。
她寫完最後一個小字,很欣賞了一會兒,但覺寫得還不錯,自言自語道:“不錯,不錯,很有魏晉風骨,”又覺腹中飢餓,埋頭喊道:“綠意藍湘,我餓了。”
卻聽有人一笑出聲,蘇妙真立馬擡頭,卻見正是蘇問弦,他不知何時來的,正靠着耳室的多寶槅子立着,望着她,劍眉挑起,笑得很不給面子。
“真真,你也太不害臊了。”
藍湘捧了一盤糕點,小心撥開炕幾空位,放了上去。綠意提着景德窯青花瓷壺進來,給蘇妙真蘇問弦各倒了杯茶
蘇妙真擱下筆,收拾收拾,雙腿耷拉在牀沿來回晃盪,捻着糕點,咬小半口含糊問:“哥哥,你怎麼來了。”
蘇問弦面上調笑之色淡去,他走過來,蘇妙真伸手示意讓他坐下,蘇問弦手搭在圍子上,仍站着,望着她問:“下午聽說傅夫人過來了?”
“對,爲了我和絳仙吵嘴的事兒,不過後來絳仙認錯了,傅夫人還送了我一對手鐲,你看,就是這雙。”
蘇問弦點點頭,放下心來。他一回府就聽侍書說,二房下午生了一場風波,但不知究竟如何,只曉得傅夫人惱恨而來,平和而去。又招來他人詢問,知傅夫人賞下錢來,當時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各得一兩銀子。
若是爲了傅家獨女與真真兩人拌嘴,傅夫人過於偏信而氣洶洶上門評理,倒也正常。
蘇問弦望向蘇妙真,見她笑嘻嘻地挽起袖子,獻寶似得把手腕伸出來,還特意晃了晃那鎏金嵌寶翡翠鐲子,鐲子與她手腕上掛的碧璽手釧相撞,叮噹作響,她樂滋滋道:“好看吧,可值錢了。”
但見蘇妙真笑得眉眼彎彎,活像只偷了腥的小狸貓,又甜軟又俏麗。而她雪化的手腕兒在海棠紅金線袖子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白得顫眼。
蘇問弦目光移轉。
“對了,趙夫人說今兒校場會武初試,今兒好像是測馬箭,我那個未來夫君,他成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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